第三章 分道揚鑣生思念(1 / 3)

柳追憶沐浴更衣後,見雲耀和辯真兒還未回來,便在院落中跟奶奶嘮 家常。

奶奶家裏有個兒子,在城裏做官,給她換了新房子,所以這個簡陋的院落就空了下來。但是奶奶一個人住在新房子裏不習慣,就背著兒子搬回了院子裏來住,奶奶告訴柳追憶,她這個老人家孤孤單單的,幸而有柳追憶三人搬了進來陪她住,讓他們住多久都可以。

柳追憶聽著心裏暖洋洋的,但仍舊跟老人家說了他們三人想一同北上的事情。

奶奶沒有強留,提著籃子上街買菜,說要做一頓好吃的給柳追憶他們。

柳追憶一個人在院子裏無聊得緊,就回去了房間。

辯真兒的焦尾琴躺在榻上,讓柳追憶不由地停了腳步。

她憶起那日辯真兒在月下彈琴,雲耀告訴她那首曲子叫《錦瑟》,隻有經曆過男女之情的人才彈得出動人的旋律。

柳追憶將裹布打開,抱著焦尾琴坐在榻上,喃喃道:“小和尚怎麼會經曆過男女之情?”

她抱著焦尾琴坐到桌邊放下,回憶起如意樓姐姐們教自己彈琴的情景,便有模有樣地挑弦撥彈起來,可她怎麼彈都彈不出一首好曲子。

繃緊的琴弦勒地她手指疼,柳追憶想,辯真兒彈琴的時候,手指就不疼嗎?這樣想著時,柳追憶用力撥了下尾弦,隻聽一聲清亮的“啪——”,琴弦忽然斷裂開來。

柳追憶嚇得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她慌慌張張地不知所措,想將琴弦嵌回去,可斷掉的琴弦已經嵌不回去了。

這時,屋外傳來了雲耀的笑聲,柳追憶知道雲耀和辯真兒都回來了。她急忙抱著焦尾琴放回原處,然後忐忑不安地坐在榻上,擋著了焦尾琴。

“柳兒柳兒!”雲耀跑進屋,見柳追憶坐在榻上,忙過去道,“我和辯真兒瞧見外麵有舞龍的人,要不要一起去瞅個熱鬧?”

“我就不去了……”

柳追憶別扭地挪了挪身子,兩隻手緊緊地摳著床沿。

辯真兒注意到了柳追憶的反常,雲耀倒是沒留意,坐到柳追憶身邊,繼續說:“去吧去吧,可好看了。”

“再好看也沒有長安城的好看,要看你們自己去吧,我不舒服,想休息休息。”柳追憶埋著腦袋,道。

“不舒服,你怎麼了?”雲耀彎下腰,看見柳追憶緊抿著嘴唇,目光閃躲著。

辯真兒注意到了身後的焦尾琴動了地方,便走過去想拿出來看看。

柳追憶連忙站起來,擋在辯真兒麵前,揪著自己的衣角,開口:“小和尚,我……我做了一件對不住你的事情,但我不是故意的。”

辯真兒心下大抵明白了什麼,他繞過柳追憶,將榻上的焦尾琴抱了 起來。

手指慢慢撫過琴身,辯真兒隨即挑起了一根斷掉的琴弦,他臉色驟然微變,轉身問:“你動了我的琴?”

“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好奇,不小心……不小心就斷了。”柳追憶的話越說越小,她抬頭看著辯真兒的眼裏慢慢氤氳著怒氣,下意識地躲在了雲耀的身後。

辯真兒眼角肌肉微顫,他氣道:“不小心?柳姑娘!他人的東西不可亂動,你父母未教你這些道理嗎?這把焦尾琴是師父生前最鍾愛的東西,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你怎麼就……”

“辯真兒辯真兒。”雲耀連忙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可動怒。柳兒也不是故意的,要不我幫你換一把琴?比這把更好的。”

辯真兒邊將焦尾琴包起來,邊道:“再好的琴也抵不上這把琴好!這琴要是壞了,師父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寧!”

見事態這般嚴重,柳追憶不由地紅了眼眶,她輕聲道:“小和尚,對不起……”

“對不起可有用?這斷掉的琴弦可還能再長出來?”辯真兒逼問柳追憶,柳追憶慚愧地低下頭不敢看他。

雲耀勸道:“辯真兒,大家一路走來經曆這麼多,難道還抵不上一把琴珍貴嗎?你看你,柳兒都被你說哭了。”

“師父走後,這世上再無人能抵得上這把琴珍貴。”辯真兒將焦尾琴綁在背後,聲音裏的冷漠讓柳追憶聽得害怕。

柳追憶吸了吸鼻子,擔憂地問:“小和尚,你這話是何意啊……”

辯真兒背對著柳追憶,道:“我去尋找編織琴弦的草藥,這後麵的路,你們二人走吧。”說著,他邁開步子往外麵走去。

柳追憶一急,追上去攔在辯真兒麵前,眼睛裏裹著蒙矓的眼淚,她難過道:“你不能一個人走,小和尚,你說過不會再留下我一個人自己走的!”

辯真兒實在無法直視柳追憶可憐的模樣,他移開目光,淡淡道:“小僧福薄,無法再跟柳施主一同上路了。”

一句“施主”的生疏將柳追憶的心狠狠地掏空,她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辯真兒,許久後,她抹幹臉上的淚痕,大聲道:“一把琴而已,你至於這樣跟我說話嗎?我同你出生入死,陪你四海為家,在你的心裏,是不是……”

“柳施主!”辯真兒打斷柳追憶的話,對上她的目光,心一橫,道,“小和尚跟柳施主無緣,配不上施主的抬愛。”

話音一落,柳追憶氣得大哭起來,她跺了跺腳,失去理智道:“你走吧!走吧!我柳追憶要是攔你一下,日後不得好死!”

“柳兒!”雲耀驚呼,他轉向辯真兒,道,“辯真兒,你別再講話了。”

辯真兒的手緊緊抓著橫跨胸口的焦尾琴布裹,他不再看柳追憶一眼,狠心與她擦肩而過。柳追憶緊緊咬著下唇,將眼淚拚命往回忍。

辯真兒走到門口,手掌下意識地抓住了心口的位置。

不知為什麼,那兒竟有一分疼痛。

“柳兒,他真的走了……”雲耀看著辯真兒的身影消失在門口。

柳追憶怒道:“不許去追他!讓他走!”

“柳兒,不追他他真的會走遠,你當真覺得不後悔嗎?”雲耀擔心地望向柳追憶。

柳追憶咬咬牙,道:“什麼後悔不後悔的!他辯真兒無情無義,我柳追憶就當從未認識過他!他要走就走呀,死了才好呢!”說著,她憤憤地進了屋,將門合上。

雲耀一個人站在院落中央,不知是該去追回辯真兒,還是進屋去安慰柳追憶。思來想去覺得二者都不妥,他就深深地歎了口氣。

他覺得,這兩個人任性起來,真是比他這個二少爺還要難伺候。

過了一會兒,出去買菜的奶奶回來了,一回來見少了個人,便跟雲耀問起了緣由。雲耀委婉地將事情瞞過去,然後陪著奶奶去做飯。

黃昏時,雲耀端著熱騰騰的飯菜敲了敲柳追憶的房門,輕聲道:“柳兒,吃飯了。”

屋裏沒有動靜。

雲耀又說:“不吃飯,我們沒有力氣去找小和尚呀。”

“我才不要去找他!”屋裏傳來賭氣的聲音。

雲耀一笑,道:“好,咱們不找他,咱們吃飽肚子,去揍他好不好?”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響起,柳追憶開了門,朝雲耀嚷道:“不許你揍小和尚!”

“那你去揍他,我不動手。”雲耀將盛著飯菜的托盤伸向柳追憶,笑眯眯地看著她。

柳追憶看著香噴噴的飯菜,抿了抿唇,抬頭說:“可我說了我要是再去找他我不得好死。”

雲耀故作思考狀,說:“可柳兒說的攔他一下不得好死,沒說不能去找他呀,對不對?”

柳追憶垂著腦袋,嘴角有一絲竊喜。她搶過飯菜,說:“你別誤會,我隻是找他報仇,誰讓他對我那麼凶了,還沒人對我那麼凶過呢。”

雲耀靠在門邊,嘴角一勾,眼睛裏的流光令人難以尋味。柳追憶的口是心非在他眼裏很是可愛,隻是可惜了,他晚辯真兒一步認識柳追憶,現在柳追憶的心裏滿滿的都是辯真兒,就算他吼了她、離開了她,她也還是記掛 著他。

不知道他雲耀有一天不見了,這世上有沒有人能像柳追憶想著辯真兒這樣想他。

雲耀坐在一邊,看著柳追憶用飯,她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點點淚珠,吃飯卻吃得狼吞虎咽,一點都不像個姑娘。

雲耀枕著手臂,問:“柳兒,以後的日子,你也打算流浪下去嗎?你不回家呀。”

“無家可歸,回什麼家。”柳追憶滿不在乎道。

雲耀心中一怔,慢慢坐直身體,問:“你……無家?”

柳追憶嚼著飯菜,含糊不清地避開雲耀的問題,道:“吃了去找小和尚。”

她有意不說,雲耀聽得出來。

“好。”他道。

雲耀等柳追憶用了飯,幫她收拾著行李,柳追憶一個人站在馬車前不停地徘徊。

院子的主人奶奶拄著拐杖走到她麵前,又看著雲耀一點點將行李搬上 馬車。

柳追憶走到奶奶身邊,輕輕握住奶奶的手,愧疚道:“奶奶,對不住,本來還想多叨擾您幾日,沒想到今天就要走了。”

奶奶抽出手,拍了拍柳追憶的手背,和藹道:“不打緊,找到辯真兒小和尚,你們還可以回來呀。”

柳追憶想起辯真兒,心裏還有餘怒,她嘟囔道:“小和尚太小氣了!”

奶奶笑眯眯地看著柳追憶委屈的小臉,笑道:“丫頭是對小和尚上心了。”

剛將東西搬上馬車的雲耀聽到奶奶說這句話,神色有些微怔,而後,他蹲在駕車的位置,說:“柳兒走吧,奶奶,咱們走了,一個人注意身體呀。”

“走吧,我一個老人家,早就習慣了。”奶奶對著雲耀揮揮手。

“奶奶再見。”柳追憶爬上馬車,依依不舍地同奶奶告別,奶奶一直等著馬車消失在街頭,她才轉身蹣跚進屋。

之前和辯真兒說好了要一路北上,所以,雲耀和柳追憶也依舊往北走去。路徑兩旁草木葳蕤,春末離去,初夏將至。

麻城,悅來客棧。

辯真兒卸下包袱,取出焦尾琴,心疼地撫上斷裂的琴弦。他眉頭微皺,腦海忽地回憶出了明陽大師死的一幕。

那也不過是三年前的事情,遼州大旱,明陽大師為了保護辯真兒,吃的喝的全部留給了辯真兒,還哄騙他自己早就喝過吃過了。

終於,明陽大師沒能抵住惡劣的天氣,在路上重病。

十三歲的辯真兒背著師父處處尋醫,可是旱災年間,哪裏有什麼大夫大無畏地冒著生命危險去救一個大和尚呢?更何況,就算有,那焦金流石之地,也沒有可救人的草藥。

明陽大師死在一個烏雲密布的夜晚,他沒能熬過病痛。

那天晚上,明陽大師氣若遊絲地將背在自己身上的焦尾琴給了辯真兒,說:“真兒,這是師父這一輩子最珍貴的東西,它是邀如親手做的。你替我保管好,邀如還活著,所以我死後不想讓這把琴陪葬,你將我焚了,把骨灰撒向世間,從此……一個人,好生地活著。”

師父說完這句話,就倒在了辯真兒的懷裏。

那時,天邊忽然劃過一道驚雷,緊接著,大雨如注。受旱已久的百姓奔到雨中狂歡,辯真兒的哭聲卻被驟大的雨聲給淹沒。

那天晚上,沒有一個人在意到了一個十三歲少年的哭聲,更無人在意少年身邊逐漸冷卻的屍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