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九夜天石
黑雲翻墨,風吹海立,細雨又轉雷雨,閃電裂蒼穹,千杖敲鼓催,青絲衣袍雨水浸透,視線白茫茫不明。
暗影背著二哥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灰白的雨幕中,無跡可尋。
洛翼凡封鎖了所有的道路,他以為就算放了二哥,我們也無路可逃、插翅難飛……
但他錯了,我們不必現在逃跑,隻要往山上去,爬到足夠高的地方……
但願,我拚死一搏,二哥能險象環生,收回河山。
洛翼凡不知一場滔天浩劫將至,依舊玩味輕蔑地看著我:“洛君月,你最好別給我耍花樣,這方圓幾十裏都是我的……”
“四弟,”我突然這樣叫他,反倒讓他愣了下,隨即他眸色一狠,拿過祭祀台上切割犧牲用的小刀將我壓在了祭祀碑上……“交不出九夜天石,我就先在你臉上畫一幅畫,看看真能自己愈合、毫無疤痕麼。”
刀尖鋒利冰寒,觸碰在臉頰上激得我全身一顫。“嗯,畫個什麼好呢?王八?”
我似乎記得,他癡傻後,常被人嘲弄,有次大哥按著他就畫了個大王八……
“四弟。”我繼續這樣喚他:“人在做,天在看,你最好莫要在這祭祀台上行殘忍之事,否則,會遭天譴的。”
轟隆一聲巨雷炸在頭頂,配合得很默契。
他眸色一狠,便是一刀切了下去,痛。撕裂般的劇痛。
我抽了口氣,咬牙道:“當年我關你的柴房裏有火有炭,柴房的小門直通後廚,有肉有飯。寒冬臘月,你那麼聰明,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燒火取暖,自己找東西填肚子。”
他刻在我臉上的刀陡地停了下來。
“大哥說,你上次被他關在臥房,結果你吃掉了他珍藏的千年人參,還用煮茶的爐子燒毀了他好些藏品。他要我別信你的話,不將你關上幾天幾夜,你仍不知悔改。那時我也就八歲,也就信了。太傅來給我上課,我脫不了身,要大哥記得放你出來……可他沒去。”
雨水滲入臉上的刀口,如鹽酸燒灼,我痛得眼淚止不住流出,合著雨水,血水,滴在刀刃上、衣襟上、他的手上……
“我知道自己對你做了錯事,此後再也沒為難過你,偶爾見到宮人欺負你,我會命暗影處決了對方……”我解釋著,並不是想要求他原諒,隻是不希望他死前還掙紮在痛恨中,聽說這樣的人,死後會化作厲鬼,依舊為禍人間。“若不是你母親想要害死我,我兩的關係,想必不會差到這副田地吧……”我吸了吸滿肺的血氣,眸色沉下道:“九夜天石我沒戴在身上,等二哥走得夠遠了,我帶你去另一個地方拿。”
他:“……”
龍灘河,源起崍巫山天水湖,自西北流向東南,貫穿南齊腹地,流經十二座城池,彙入東吳縹緲海。它是我國重要的灌溉飲用水源,全長五千裏,流域廣闊,其中三處大瀑布在齊文帝年間修建了三座大壩,攔洪蓄水,調節水流,從而也打通了北方區域一條重要的水路要道。
我改變了計劃,沒讓暗影帶二哥渡河逃生,反而自己帶著洛翼凡沿著洶湧湍急的龍灘河水往上遊走。河穀地段,泥沙衝積,雪峰山和望雲山之間雷電密閉、大雨如鞭,雖看不清前方景象,但我知道快到佑國寺的山下了……
佑國寺,建於龍灘河第二座大壩佑國大壩的正西邊,佑國水庫福澤千裏、蓄水萬畝、水產豐富……
記得再一次見他,他坐在萬壽塔下的水庫邊垂釣,晨光薄霧,清雅出塵……此番明白,他釣的不是魚,而是願者上鉤……
我上了他的鉤,他上了我的當。兵不厭詐,這一局又是他贏了。
我想想,若這世間真的有來世,那下輩子還要與他比一場,不許他讓著我,我也要打贏他!
洛翼凡陡然止步,察覺出異常:“天石究竟在哪?命你的人去取來!”
我擦掉臉上還在流的鮮血,一聲嘹亮的口哨吹出:“已經到了。”
急促的馬蹄聲漸近,這邊的兵士迅速抽出刀劍,嚴正以待……
我的暗影,一襲黑馬踏水馳騁,飛身落地奉上一個錦盒:“公主,天石在此。”
我駭住,這不是我的計劃……
說好的,就算我輸了,洛翼凡也不能贏!到最後,我會引洛翼凡來河穀,其餘人給我攻占佑國大壩!然後……
我僵在原地,難道洛翼凡早有防備,我們的人失敗了!
“公主,請打開錦盒檢查一下。”暗影提醒我。
我變得木訥而遲疑,身子被猛力一推,洛翼凡奪去了錦盒……
原本錦盒裏放著一顆偽造的九夜天石,可洛翼凡麵色大變,竟從盒中拿出了一塊玉佩……
龍鳳雙璧金鎖玉!
轟隆隆巨雷碾過頭頂,驚濤拍岸,亂石穿空,地麵劇烈震動,如千軍萬馬擊缶而來……
“皇上不好了!不好了!”一個聲音刺破雨瀑,倉皇傳來:“他們要炸大壩!皇上快跑!”
一片大亂。雷聲亂,風聲亂,山林亂,人馬亂……混雜一片,局情莫辨。
地麵震動愈來愈烈,狂風怒號,萬鼓齊鳴,前方鉛灰一片仿似萬丈天水禦龍呼嘯……
“跑?你跑得過天麼?”我冷笑,奪過洛翼凡手中的玉佩,轉身跳入了的龍灘河中。
洛翼凡驚,震,駭,怒,發指眥裂,方知中計,為時已晚……
想跑?跑不掉的。佑國水庫蓄水萬畝,大壩傾塌,洪水滔天襲來,整片穀地至方圓百裏便是一片汪洋大海……
我順著奔騰的龍灘河水往下遊潛去,手中緊緊捏著謝紫華的龍鳳雙璧金鎖玉,不知這玉佩有何意義,為何會出現在錦盒裏?但我明白,我想魚死網破,洛翼凡必會先殺我泄憤!即便被洪水淹死,我也要死得自在,不受他折磨!
水勢迅急,不一刻飄出了一裏多地,洛翼凡的侍衛沒有追來,我努力往兩岸遊去,希望能在洪水到來前找到暗影事先準備的羊皮筏子……
羊皮筏子,是北齊高原地區的百姓短途運輸的交通工具,以羊皮為囊,吹氣實之浮於水。年前,沈慕寒帶我參加民間百姓的“春日祭”,我就在黃河岸邊看到了這種神器,它能破濁浪,過險灘,尤其能在湍急的河流上運輸物品,即使觸了暗礁也隻會損壞一兩個羊皮囊,而不是整條船隻沉下……
雷雨貫耳,有萬馬奔騰於身後,稍有延遲,就會碾得粉身碎骨,眼見前方岸邊出現了兩個不大不小的羊皮筏子,我拚命遊去,然而敵不過惡洪,最後一點距離,筏子從我一丈開外的側方錯過,一口水嗆進了肺裏,最後一絲求生的信念跟著垮了下來……
嗡嗡大響,冰冷的河水吞沒了我的神智,聽不見雷聲雨聲馬蹄聲,看不見山川河流追兵來,砰砰兩聲心跳,沉入無盡的深淵……
猛然,腰間一股大力,身子騰然一輕,整個人往上衝去,脫水而出……
“洛君月!洛君月!”有個人又急又怒地在我耳邊大喝著、搖晃我,肺部被他用力一擊,濁水狂咳而出,他又吻上我的唇瓣,滾燙的熱氣吹了進來,我緩過神來,睜眼,對上他劇烈顫抖的眸子,連聲音也是發顫地狂吼:“洛君月!你竟敢炸大壩!竟敢和他一起死!你有沒有想過我!有沒有征得我的同意!”他霸道無禮,凶狠惡極,猛地將我按在了懷裏,像要將我按入他身體裏去,他胸前甲胄冰冷堅硬,我肺部一窒,又要昏厥過去了……
不知他何時趕來的,一身金黃雕龍的鎧甲,墨盔銀羽,眸中沉斂著淩厲的殺氣。我淚水滾滾溢出眼眶,流在他的護心鏡上。他站在牛皮筏子上,巨浪卷著筏子如湍流卷落葉一般搖搖晃晃轉得厲害,可他巋然不動地抱著我,身姿傲岸……
半天才找回自己得聲音說道:“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他一怔,卻是狂躁的暴怒道:“我憑什麼不來!你憑什麼覺得我不會來!你知不知道自己失蹤了三十一天!我封鎖所有對外出口四處找你!我是你丈夫!是你的人!你不來找我,卻網羅一些沒用的暗影家將有什麼用!你往當鋪裏投簪子!卻不想想,我從北齊馬不停蹄地趕來也得四天的時間!且大雨阻路,水路不通!你定在今天和他拚命?你有幾條命和他拚!他們三萬人圍山!你骨頭拆下來都不夠他們分!你是要我來給你收屍!還是要我看著你被洪水衝走屍骨無存?你還想去炸大壩,和他同歸於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