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他憤怒極了,雙眼都迸出了血絲,瞳孔劇烈顫著,緊緊地箍著我,箍得我喘不過氣來。
長這麼大,父皇都沒這樣罵過我……
可是,他說得貌似好有道理,我竟無法反駁。
我哽噎了半天:“我能有什麼辦法,你不會來救父皇和二哥的,如今我自己來救,你凶我幹嗎……”
他怒意陡然凝固,轉而是愧意湧出,聲音柔了下來:“月兒……對不起……”
我搖著頭,再也不想追究這些,淚水漫溢道:“父皇駕崩了……父皇去世了……我再也見不到他了……”我泣不成聲,哭得很難看……
他輕拍我的後背,抹著我的眼淚,吻著我的眉心,無聲勝有聲……
我忽而想道:“大壩要塌了,你還在做什麼!這筏子不頂用的,你會死的!你為什麼要來送死……”
他緊緊將我圈著,定定道:“我如果說,想要陪你一起死。你信不信我?”
我怔住,眸中的悲痛恐懼被他的溫柔堅定而淹沒,雨水涼涼沿著他的下巴滴下,卻轉為了滾熱,風吹在耳邊,亂了銀發,身後似有黑白無常在追蹤,我緊緊回抱他,不想讓他也被帶走……
良久,洪水未至,我的心反而平靜了下來,死前的平靜:“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要如實回答……”
他嗯了一聲,卻先一步答道:“愛你。”
我:“……”
又道:“願意娶你。”
我:“……”
再道:“隻娶你一個。”
“……不,不是的。”我舌頭如被他咬了一般,臉紅心跳,竟忘了死亡來臨:“我是要問,你到底因為什麼接近我。”
他怔了怔,一本正經地看著我,很自然地說道:“不知怎麼,就喜歡上你了。”
我耳根一燙,躲開他炙熱的眼神,追問:“……你真的有九夜天石?”
“有……”他頓了下:“回去就給你看。”
“回去?”
正時急促的馬蹄聲從岸邊傳來,他的副將陸子爵鬼嚎道:“皇桑,皇桑,有情況!”大雨澆了他一嘴的水,吐詞不清:“弟兄們遇到薛、薛、謝家軍了!”
謝家軍?!
大壩沒有炸毀,沈慕寒他們搶先一步攔住了暗影。所以,剛才,他又差點騙了我!
風雷動,旌旗奮,參天萬林千百裏,數不清多少狼虎猛將,金盔明甲,戰鼓聲聲,號角齊鳴,雕虎飛鷹的旌旗上繡刻著鮮紅的大字“謝”!
真的是謝家軍!我狂喜又驚奇,雙手握緊了玉佩,遊龍飛鳳的紋路,溫潤如那雙教我練武的雙手,掌在我的手心上,柔柔對我說:月兒別慌,敵人沒有你想得那麼可怕……
前有十萬大軍,後有凶猛追兵,洛翼凡兵敗如山倒,倉皇逃亡,潰不成軍。他狗急跳牆,拔劍架在了柳凝雪的脖子上,對著謝家軍大喝道:“她是謝紫華的親妹妹,你們誰趕過來!朕殺了她!”
我駭然,方知,他為何會帶柳凝雪過來,他不是來羞辱我,而是以防萬一,用柳凝雪來要挾謝家軍!
我自己也沒想到,在沒有兵符的情況下,冷燕能調動這麼龐大的軍隊前來救援……
不,不可能是冷燕,是誰!是紫華嗎?是謝紫華帶你們過來的嗎?
我伸長了脖子在低沉肅殺的將士中尋找著,然而人太多,雨霧大,隔得遠,眼睛瞪痛也一無所獲……
沈慕寒突然扭過我的脖子要我看著他,冷森森道:“找誰呢?我在這。”
他抹了抹我臉上的汙泥,這才發現我被洛翼凡割裂的傷口,眉心驟然鎖住,喝問:“這是誰幹的!”
我耳膜震了震,座下駿馬也被他嚇得嘶鳴躍起……
未及回答,就聽他縱聲喝令:“洛翼凡膽敢劫持我北齊皇後,施以重刑拷打,視北齊於無物,是可忍孰不可忍!眾將士聽令,封鎖四野,格殺勿論!”
我驚呆,謝家軍投鼠忌器,不敢傷害柳凝雪,可沈慕寒卻不在乎柳凝雪的死活……
我仰頭欲語,卻被他按住了肩膀。他沉眉道:“救過她一次,她卻不懷恩義,不必再救第二次了。”嚀的一聲他長劍出鞘,身後騎兵跟著催馬抽刀,男兒雄渾的高呼聲裂雲霄:“殺……”
聲震四野,山崩地裂,槍戟刀劍,吞雲沒日,騎兵如怒風狂潮洶湧而出,謝家軍霍然鼓動,寒光縱橫,前後夾擊,三方混戰,血場沸騰,千軍萬馬摧城勢,排山倒海震天魂!
百年後,各國史學家對這場聲勢磅礴的鏖戰做了濃墨重彩地描述與點評,稱其為齊國曆史的轉折點、東陸疆域合二為一的重大決戰性戰役,還是軍事史上巧用連環妙計、惑軍懾敵、反敗為勝的經典戰役!
然而戰役的主角卻是大齊皇帝沈慕寒和他的皇後希珍公主。公主為救父兄,以身作餌,引洛翼凡至龍灘穀地,借天水殺其威勢,亂其軍心,夫家千騎,謝家萬兵,包抄圍剿,全殲敵軍主力!經此一戰,晏國大勢已去,名存實亡。這個短暫的王朝,以“晏”為國號,卻無一日晏安,實為諷刺。晏國僅洛嘯天一人當朝,其子嗣或死或殘或出家為僧,慘敗收場。因傳統史觀貴庶分明,洛嘯天寒門奪位,有悖世道,終究被扣上逆臣賊子的罵名,百年不去……
這場大戰,結束了齊國長達四十年之久的內亂紛爭,齊孝帝之子沈慕寒,“十年生聚,十年教訓”,臥薪嚐膽,收複河山,開啟了整片東陸疆域的一統盛世,江山晏安,國富民強。
這樣歌功頌德的記述,自是我和沈慕寒死後許多年才會有的,而我和他當政期間,史官絲毫不敢對晏國施以諷貶之詞。記史畢竟是他的工作,養家糊口才是他的本職……
最值得一提的是,不管是我死沒死,上至是史家學者,下至市井流民,都有一個問題特別困惑,就是北齊和南齊到底是如何合二為一的?
最合理的猜測莫過於:
沈慕寒瞟了一眼他身後氣勢如虹的三軍,對晏國太子洛君月說道:“朕給你兩個選擇,交出國家和被迫交出國家。”
洛君月慘然一笑,雙手合掌行了佛禮:“貧僧早已淡出世事,何為國家,何為疆土?”
沈慕寒很滿意地點了點頭,在洛君月他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道:“汝兄明理,這江山少去許多征戰,朕與汝的兒子將來必做這大齊國的皇帝。”
最人性的推斷莫過於:
沈慕寒瞟了一眼他身後氣勢如虹的三軍,然後在洛君月他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朕與你胞妹已有孩子,未來這孩子就是這個國家的主人,你做了和尚,也不能綿延子嗣,不如這國家就……”
洛君月阿彌陀佛,會意道:“是你們的了。”
當然,還有市井盛傳的最黃暴版本:
沈慕寒一手強拉住洛君月她妹,一手拿劍架在洛君月的脖子上,森然獰笑道:“你妹已被我睡了,你看著辦吧。”
洛君月:“……”
這一次,眾人依舊沒猜對過程……
因為少有人知道,洛君月就是他妹,二人本是一人。
那真正的過程是怎樣的?
說來話長……概括而言就是……
父皇駕崩,洛翼凡被誅,原本應該二哥繼承皇位,可這廝卻留了封書信失蹤不見了!他說當年神秀國師批言非虛,若我不恢複洛君月的身份,獲得這國家至高無上的權力,國家不寧,百姓不安。接著文武百官、謝家將士如同事先都商量好的一般,紛紛擁戴我為新帝。群臣淚諫,百姓高呼,於是某日晨起,內監宮婢就端著龍袍冠冕堵在門口不讓我出去了……
我被迫做了南齊新帝,批了半年的折子,選了半年的妃子,群臣著急,不明白為何那麼多美人送進宮裏,我卻眉眼也不抬一下。有人一拍腦門,悟出奧妙,於是接下來,送入宮中的,就都是俊美才溢的男子了……
我暴打了出此主意的臣子,放話出去道:“謝紫華不現身,朕就單身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