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兄長太傾城》(21)(3 / 3)

圜丘祀天,天壇位於皇城以東的郊外,再往東三裏地,至龍灘河下遊穀地,天雨不歇,河水湍急,既是天險,我換了二哥和父皇後,先帶他們過河,洛翼凡的侍衛無法追過來,可以給大家爭取一些時間。

雨未停,天未亮,十數暗影早已在門口等候,黑色夜行服融入暗夜隻辨得出一雙雙銳利如鷹的眼睛。

暗影沉眉道:“洛翼凡的人將整座龍灘山都包圍了,大小路段設了關卡,水路也封了……”

也就是說,就算換下了二哥和父皇,我們也難以撤離……我不自覺地攢緊了拳頭:“皇城的人都知道我要去見洛翼凡?”

“消息放出去了,許多人擔心會有戰事發生,拖家帶口逃離了皇城。”

“那就好……”我低低說著,吩咐道:“你們隻留三人隨我去天壇……”

眾人驚:“洛翼凡奸詐多變,會對公主不利的!”

他若真要我的命,所有人去了也是全去送死……“人多,顯得我們心虛。人少,他反而會猜忌。”我沉默下來,抬眸看到火把的光照亮近前的一棵櫻花樹,櫻花吐芽,傲雨挺立。紫華,希望今天你能保佑我,為你報仇!

遲疑片刻,我還是忍不住問道:“北齊那邊有什麼消息嗎?”

眾人躊躇,沉默,四下闃然,隻餘細雨摧打花葉,遠處悶雷回蕩……

是我癡心妄想了,他好不容易複國成功,坐穩帝位,怎麼會來救自己的仇人呢?

我接著剛才的話道:“留三人隨我去,其餘人,我另有安排……”

天亮之後,雨漸漸小了,騰雲似湧煙,細雨如散絲,山林河川沉入霧色之中,看不清崇山峻嶺之下到底隱藏了多少敵人,紅褐色的汙泥被雨水衝刷,如染了血的黃土蔓延一地,攀爬上我的衣袍鞋襪……

洛翼凡祭天祈神原是為了求天停雨,儀式隆重,規模宏大,需皇後隨行、百官同行、百姓觀禮,但洛翼凡老謀深算,又豈會任由我出擊,在這種場合與我交易九夜天石?

所以今日晨起,他以天象有變,取消了祭天典禮,百官沒有來,百姓不敢來,我所見的,就隻有數不盡的親兵護衛,還有赫赫的皇家儀仗……

柳凝雪一襲雍容華貴的鳳袍立在儀仗中央,鳳釵豔麗奪目,濃妝的眼角斜斜看我,不複從前的清麗無雙,帶著高冷的狠辣銳利……

她如今是南齊的皇後,兩位皇子的生母,年初洛翼凡封她的長子為太子,她的地位無可動搖、尊貴至上。謝紫華若還活著,若能得見她如此風光無限,也該十分欣慰吧……

我緩步走到她身前,她瞟了眼我身後隻來了三人,怔了下,猛然,一計火辣的巴掌狠狠抽在了我的臉上……

暗影驟驚,迅速將我拉了回去,我隻字未語,左臉如被烙鐵燙過,太陽穴痛得突突脹痛……

“洛君月,你真沒死?哥哥因你而死!你還有臉活著!”她陡然暴露,柳眉倒豎,又抽出侍衛的長劍指向我們,暗影一把抓住了劍刃,擋在了我的麵前……

風水輪流轉,當年我冤枉她,賞她一計巴掌。今日她還了回來,卻是沒有扇錯……

我沒臉來見謝紫華的。

冰冷的雨飄散在臉上,似淚,眼中一陣模糊。

一個聲音幽幽從她身後飄來:“雪兒別急,她這麼死了豈不便宜了她?”

熟悉卻已陌生的聲音,他不再是那個裝瘋賣傻見我就躲的癡傻皇子,一襲明黃的龍袍帶著帝王本應有的威嚴,一張與二哥幾分相似的俊顏,卻被權欲蒙了心,六親不認,弑兄囚父。

洛翼凡看著我落魄的樣子,不免一笑:“皇姐有沒有去看我給你修的陵墓?耗資千兩,莊重恢宏,上刻謝將軍給你寫的詩:‘花之烈者莫若櫻,情之貞者莫若戀’,皇姐一定喜歡的。”

以前他裝瘋賣傻的樣子讓我惡心,現在裝純偽善的樣子更讓我惡心。

我直截道:“父皇和二哥呢?”

他笑意未減,斜看了眼身後的侍衛,侍衛得命,一一讓開道來……

大理石精雕階梯,層層而上,階梯盡頭慘白的地磚上布滿血紋,一滴一滴從飛龍的利爪墜落,一個血肉模糊的人,衣裳破爛沾滿汙垢,蓬頭垢麵猶如乞丐,一道道深紅烏黑的鞭痕遍布全身,那張素日英俊風流的臉龐青灰發紫,灼亮多情的桃花眸也緊緊閉上了……

“二哥!”我如遭重擊,心痛翻攪,不知他是死是活,奮不顧身奔過去,然而洛翼凡勒住了我,手臂如被他拷入鐵圈中,動彈不得。他擒起一抹懾人冷冽的笑:“心痛不痛?”

“畜生!”我爆喝,目眥欲裂:“他是你親哥哥!他簡直喪盡天良!”

“啪!”一計響亮的耳光,天地旋轉,腦內大鳴,我恍覺腦袋被他打落,辛辣的血狂湧至喉間……

他掐住我的脖子,手背青筋暴起:“和你比起來,我自愧不如!當年我才七歲,你又對我做了什麼?你將我綁了手腳關進柴房,寒冬臘月,不給我取暖,不給我飯吃,甚至不讓太醫診病!這十八年裏,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苦辣的腥血堵住了呼吸,眼前黑雲層層,交替他魔鬼般的麵容……

自作孽,不可活。當年我險些害死了他,之後他裝瘋賣傻受盡旁人的嘲笑與欺淩,因果循環,今日報應來了……

我努力呼吸著:“是我對不起你,種因得果,你恨我,殺我便是!可二哥和父皇與你無仇啊!”

他猙獰地笑,我的脖子被他掐得咯吱作響:“你想求死,我偏不讓你死。你不想誰死,我偏就讓他死!”

“你瘋了!”心肺跌進了黃蓮水中苦不堪言…… 他恨了我十八年,又豈是殺了我可以解恨?這十八年,他心中的恨如鴆毒腐蝕心靈,肆虐滋長,異變扭曲,直至喪心病狂!

我掙紮著擠字:“他們是你的親人啊……”

“親人?”他挑眉,音色狠厲卻帶著苦澀:“他們何時將我視為親人?見我癡傻,棄之避之,放任他人欺淩我和母妃。更可笑的是,洛嘯天明知你不是他親生,被人戴了綠帽子,還封你為……”

“混賬!住口!”我氣得肺炸,含血噴他。

他被我噴了一臉血,卻也不在意,笑容扭曲,掐著我的脖子將我吊了起來:“哦,對了,忘了告訴你,洛嘯天昨晚已經死了……”

我:“……”

天雷似劈開了頭顱,徹頭徹尾的傷痛鋪天蓋地而來,我眼前花白一片,淚水洶湧狂溢,萬物的顏色都混淆成灰白,聽不見雨水的聲音,腦海裏全是父皇的音容身影,窒息充斥,知覺化作了悲痛,魂魄似要散去……

暗影終於掙脫了侍衛的阻攔衝了過來,然而還未近身,又被一群人擒住,他怒喝:“放開公主,否則休想拿到九夜天石!”

洛翼凡怔了下,掐我的手鬆了鬆:“差點忘了,我是為了九夜天石才見到你的。”他將我放了下來,如玩弄戰利品一般搖晃著我的腦袋:“九夜天石是個好東西,迷惑了那麼多人,害死了那麼多人,沈慕寒為了得到它,連將軍都不做了,跑去寺裏做和尚勾引你。”他笑著,繼續在我痛處插刀:“他說幫我奪帝位,要我別傷害你,他隻要你一個就行。”

心痛到極致,隻有麻木,再往上麵插幾刀撒把鹽也是麻木。

他眯了眯眼睛:“我卻是好奇,難道齊孝帝沒有告訴他,這九夜天石是大凶之石麼?”

我怔住,血紅的雙眼在他臉上聚焦。

他獰笑地道:“我真是為了九夜天石才來見你的麼?齊文帝煉長生不老藥被九夜天石毒死,齊孝帝練蓋世神功被九夜天石反噬致死,太子沈淵、神秀國師、寂太傅、謝靈侯,凡是有過九夜天石的人都沒有好下場!昨日,輪到父皇了!”

“不可能!是你害死了父皇!你膽敢害死父皇!”話雖這樣吼,可我清楚記得二哥說過血汙之症與九夜天石有關,父皇說過太傅和謝靈侯也是死於血汙之症!

他的笑容變得苦澀而扭曲:“父皇彌留之際親口對我說,九夜天石雖可激發人體巨大的能量,可每使用一次,身體就會折損一次,使用的次數越多,身體就會耗損得越厲害!他壯年時期多次使用作戰,才會被天石詛咒,有了今天的下場!”

我如遭重擊,一口鮮血狂湧而出……

怎麼會是這樣……

明蘭王妃說,世人對於九夜天石抱有太多的幻想,然而……那些幻想都不屬實……

縱橫六界,諸事皆有緣法。道生萬物,世界必有其規則。若脫出了規則、違逆了天道,世不能容,天不能容。

她當時對我說這句話,其實就是在告訴我,九夜天石不可能有超凡的魔力,就算有,結果也是天不能容、世不能容!

九夜天石是大凶之石……

輸了,輸得徹底,毫無勝算。

我轉眸看向台階上的二哥,血停不住地從他傷口中流出,雨水漸大,稀釋腥血,圖紋越畫越多,他還活著麼?

我咬緊了牙,讓自己清醒一點,卯足勁兒逼視對方:“父皇在騙你,他說這話的時候,一定不知道你今天要來見我!”

他眸色一顫,眉角微挑。

我假意分析道:“父皇的病不是絕症,隻要沈慕寒願意救,他就不至於去世。父皇的意思是,他有九夜天石,但為了你好,他不願交出九夜天石。你相信了?感動了?竟有些後悔自己沒有善待父皇。”

似是猜中了他的心事,他麵色一白:“胡說八道!”

我輕蔑地笑:“父皇有沒有九夜天石我並不知曉,但我那顆石頭卻是母後留給我的!”我頓了下:“許太醫沒跟你說他的經曆麼?”

他瞳孔微張,慢慢鬆開了掐我的手。雙塔爆炸時,許太醫確認我頭骨受損、脊椎斷裂,他是洛翼凡的親信,他親眼目睹我起死回生,逃回宮中必然將這一切告知了洛翼凡。

我穩住了身形,冷然厲喝:“想要九夜天石,先放了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