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兄長太傾城》(19)(3 / 3)

謝紫華許是發現了異常,未有戀戰,迅速往塔下飛來,然而飛至一半,猛然一道白影衝出,如狼似虎,砰的一聲大響,即便隔了這麼遠,我也清晰可聞……

“公主小心!”雲珠大呼。閃電之間,大石砸下,地動山搖,四濺的灰末掣在麵上如刮痧。我大震,定睛一看,竟是塔簷被他們擊碎砸下,如此凶狠的打鬥,謝紫華有危險!

“還愣著幹什麼?保護鎮南侯!”二哥急喝身側侍衛,又道:“這裏危險!帶公主離開!”他拔劍躍起,矯健身姿踩過一長串燈盞直飛而上……

我心髒一緊,憂心如焚,謝紫華和皋端早有仇怨,但也沒到不共戴天的地步,且他兩還是表兄弟。幾人過過招解解憤就罷了,怎要自相殘殺、狠下毒手呢?

“叫他們全都下來!都別打了!再打本宮就……本宮就死給他們看!”

侍衛:“……”

風越來越大,飛沙迷眼,眾人束發亂舞、衣袍扭曲,塔前燭火一盞盞吹滅,令人心神惶惶。

天空突然飄下一樣東西,雲珠警覺躍起,飛身拿下,竟是假發?誰的假發!

我大驚。

眾人議論紛紛,再抬頭尋,夾擊謝紫華的兩道白影都成了光頭,掠影如幻,閃電交織,根本分不清楚誰是居士誰是蕭鬼麵!

光頭?居士、皋端、蕭鬼麵、江鈴戰場、救命之恩、神秀國師、靈台寺……我繃緊的心弦咚的一聲似要斷了,驚雷炸在心間,有個答案呼之欲出,卻又不可置信……

不可能……

不可能是他……

我抓緊了假發,全身發顫,一拳捶在了身旁的樹幹上,大樹微顫,樹葉簌簌作響……

謝紫華為何殺得這樣凶,居士和蕭鬼麵為何回擊得毫不留情,原因不在我,而是因為這個!

蒼白的閃電撕裂黑幕,正在我想明白所有的事情後,眾人一聲驚呼,急忙看去,謝紫華那道紫影如折翼的鷹從塔上直直栽了下來……

不!

我心中大喊,灼電刺傷了眼睛,黑暗席卷,巨雷轟頂,我奮力往前奔去……

“公主危險!公主不能去啊!”雲珠抱住了我,我掙紮著,腦內一片空白,仿佛聽到謝紫華砸地的聲音,心髒猛然一窒,身子癱了下去……

震天的雷聲和鬼嚎的風聲淹沒了周圍的聲音,閃電之後四下黑極,碎石咚隆落地,鴉雀無聲,再一道閃電亮起,雲珠忽而道:“公主!公主!侯爺沒有摔下來!公主別慌,侯爺沒事!”

我驚起,急忙掃視前方,塔下遍布碎石瓦礫,沒有謝紫華的屍首……

謝紫華在哪?他去了哪?我順著塔簷一級一級往上看去,隻尋到二哥和居士往下疾飛的身影,卻沒尋到另外兩人……

“謝紫華!”我的聲音歇斯底裏,然而被風卷走,無人回應……

二哥往這邊飛來,越來越近,他神色異常慌張,厲聲大喊:“月兒快跑,塔裏有炸藥!”

什麼?我恍覺誤聽……

轟隆一聲巨響,地動山搖,手邊的大樹跟著猛震,湖水翻浪,燈盞狂搖。轟隆隆接連巨響,高空塔頂炸開一朵朵巨大的血花,連接紫電天雷,如魔境地獄收妖而來,磚牆龜裂,梁簷坍塌,瓦礫飛濺,流星火雨……

“快跑啊!塔要塌了!”眾人抱頭鼠竄,亂作一團,驚叫聲四起……

有人從高空墜下,四肢被炸得血肉模糊;有人被亂石砸中,七竅流血當場死亡;塔頂的火蛇吐信竄下,大風席卷,四麵火海,慘叫聲此起彼伏,一片人間地獄……

我腦內嗡嗡作響,身子不聽使喚地僵在原地,塔塌了,裏麵的人呢?謝紫華呢?皋端呢?

“二哥小心!”眼見一塊巨石砸向二哥,我飛身撲去……

“公主!”雲珠淒厲慘叫淹沒了所有的聲音。我來不及反應,頭部被巨大的硬物砸中,七竅頓開,血色彌漫,整個人沉入黑暗之中……

大雨傾盆,雷電交織,我在黑暗中醒不過來,腦中有無數畫麵飛逝遠去,想要留住,卻如指間流沙,空餘一片血色蔓延……

我努力回想最後的場景,然而隻記得在一處寺廟,謝紫華執著我的手說:等江鈴戰事結束,我們就完婚吧?

然後呢,我重傷醒不過來了……

我繼續回憶,仍一無所獲。

微有知覺的時候,耳邊飄來一個熟悉的女聲:“傷成這樣,怎麼可能救活?滿山的人都在找她,幹脆埋了,我們也好脫身。”

男聲回道:“不行!我們的任務就是抓她去見主上。主上要留活口,必還有用處。”

對方不屑道:“能有什麼用?她又不是真的公主?不過是用她來籠絡鎮南侯,王妃現在在我們手上,還怕鎮南侯不聽我們的?”

男子沒有理她,轉而道:“許太醫,她還有救嗎?”

我微怔,太醫院裏就隻有一個許太醫,一直負責治療四弟的癡傻之症。

對方默了默,低沉道:“公主頭骨碎裂,脊椎也斷了,這最後一口氣吊著也是自個兒難受,救不活了的……”

雨水淅淅瀝瀝落在耳畔,濃重的血腥味混雜著泥土青草的氣味彌漫在空氣中,雷聲遠遠近近回蕩山間。

我因何傷得這麼重?竟一點兒也記不起來了。後腦勺和背部麻木得沒有知覺,四肢尚能感受到雨水的冰涼……就這麼活埋了,也不好吧……

男子發話道:“死了也得把屍體帶回去交差,先找個山洞避一晚吧,皇城那邊順利的話,明早就能回去了。”

皇城?我現在在哪?

醒來複又暈厥,昏迷複又清醒,內裏受傷,一口一口鮮血吐出,吐得幹幹淨淨,身子仿佛已不是自己的,輕飄飄被風卷走,遊離地獄和人間。

我開始做夢,夢裏千奇百怪,夢到兒時謝紫華與我在花下練劍,夢到他去幫我搶花彩,然而畫麵一轉,又變成殿下哥哥在教我畫畫……不對,殿下哥哥為什麼沒有頭發,頭上光禿禿亮晶晶?然後他變臉一般猙獰一笑,一掌襲來,我便往墜入了懸崖……

猛然驚醒抓住近前之人,這人嚇得猛往後退差點跌進了泥潭裏……

“她,她,她……”穎兒如見鬼魅一般指著我,在場的另兩位亦是目瞪口呆,麵色瞬即發白……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們,這是某處山洞,洞外已是白晝,男子俠客裝扮、麵相陌生,穎兒是二哥的人,許太醫是四弟的人,這三人湊在一起,隻有一種答案:都是細作!誰的細作?

那男子警覺地盯著我,吐出兩個字:“詐屍?”

穎兒嚇得又叫了一聲,急忙推了下許太醫:“不是說死了嗎?怎麼會詐屍!你去看看!”

許太醫也是害怕,手腳抖得如中風,好半天也沒挪出一步來。

若真是頭骨碎裂、脊髓斷了,那我就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能醒來了。

醒是醒了,可頭部和後背一整片如壓了一座大山,睜一睜眼睛都覺吃力。

我不明局勢,勢單力薄,也就裝成詐屍的樣子直瞪瞪地看著他們試圖將他們嚇退。

可這三人畢竟不是三歲孩童,沒過片刻,穎兒刷的就抽出了匕首朝我衝來,男子急忙拉住道:“你幹什麼?”

“補她一刀肯定就死了!”

我:“……”

男子道:“不行。砸死的不能怪我們,你補一刀,主上問起來,怎麼解釋!”

“那怎麼辦嘛!她,她還在眨眼睛!好可怕!你去背她啊!”穎兒嚇得花容失色,又退了回去。

想來我是經曆了什麼變故,這三人撿著我的屍體要去送給他們主上交差。

三位害怕了一陣沒有嚇跑,我眼睛瞪得發酸發痛,稍稍閉了閉,想想還有其他什麼法子麼,忽聞腳步聲近,我睜眼一看,就見穎兒舉了個大石頭朝我腦門上砸下來!因著求生的本能,我抓住壁岩翻身避開,穎兒嚇得一聲尖叫,石頭便砸在了自己腳上……

“……”

穎兒鬼哭狼嚎抱著自己的玉足直跳腳,許太醫一溜煙兒逃出了山洞,那男子頗有些氣節,拔出劍來紋絲不動地盯著我,眸裏的驚懼多過淩厲……

我掂量著自己的實力,穩住身形,虛弱道:“……你們……主上……是誰?給了……你們……什麼好處?我……雙倍……應給你們。”

對方見我還會說話,驚懼的表情更加驚懼,半晌才緩過神來:“公主……活了?”

“不然呢?”我想做出冷豔挑眉的動作,可這副身體實在壞糟了,卻是一口烏血吐了出來。

對方皺眉,仔細又觀察了一陣,然後自言自語道:“真的活了……起死回生?”

穎兒眸中大亮,驚道:“是九夜天石!她有九夜天石!”

我:“……”

傳聞九夜天石能起死回生,可我自己都在找九夜天石,怎會在我身上?

又是一陣沉默,突然洞外傳來動靜,一群人氣勢洶洶衝了進來,為首之人看到我後同樣一震,接著眸中湧出了巨大的驚喜……

值得強調的是,帥哥我見得多,自己也算一個,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光著腦袋、衣著邋遢卻還能帥得這麼驚天動地的男子!他華貴的錦袍幾處撕裂幾處汙垢幾處血跡,金邊麒麟靴子沾滿了汙泥和殘花碎葉,想來之前他也經曆了一場大變……

我盯著他看了半晌,他轉而對穎兒二人冷森森道:“把公主交出來,留你們全屍。”

我:“……”

我不得不說裝【嗶……】是要有度的!比如在這種時候,你要解救人質,先應該穩住對方的情緒給點好處以作撫慰。可他給的好處竟然是——全屍?

對方頓時就炸了毛,穎兒掐著我的脖子厲喝道:“全都退出去,否則我殺了她!”

“噗……”動作太猛烈,腦袋嗡的一響,又吐了口血。

光頭帥哥麵色一白,眸中絞痛劃過:“放開她!”他也炸了毛,情緒明顯焦灼:“你敢傷害她,本王讓你不得好死!”

我隻想說,不裝【嗶……】我們還是好朋友!橫豎都是死,她能放過我嗎?

穎兒見他急了,自己也就不急了,幽笑道:“我知道王爺心疼她,她死了,九夜天石就沒下落了,王爺費盡心機接近公主,如今怎麼不繼續裝下去了?”

對方一怔,看我的眼神變得複雜。我心想,他是哪裏的王爺?怎麼沒見過呢?鄰國王爺裏頭隻聽說墨筠王和千寂王長得最好看,可年齡貌似有些不對。

他沉眉道:“本王不為九夜天石,隻為彌補當年之錯。洛翼凡想要什麼,本王用來交換公主。 ”

我微驚,洛翼凡是四弟!

穎兒道:“殺母之仇,不共戴天,主上忍辱負重這麼多年,為的就是親手殺死洛君月!”

我駭然,穎兒的主上竟是四弟!如我猜測,四弟一直就在裝瘋賣傻!暗地裏卻安插細作、意欲造反!

穎兒獰笑道:“王爺可見過主上殺死瑟瑟的情景?主上恨極了洛君月,王爺恐怕沒有什麼可以交換的籌碼。”

我的瑟瑟!什麼時候被洛翼凡殺死了!

我狠狠瞪向穎兒,穎兒麵露得意之色:“公主還不知道吧,多虧了公主的香魂丹,主上才能得到柳凝雪,拉攏博順侯和鎮南侯兩大軍團。”她頓了下,看向光頭王爺:“蕭王爺明知主上的計劃卻不告訴公主,隻為坐山觀虎鬥,看洛家兄弟自相殘殺、兩敗俱傷,他便能坐收漁翁之利。公主為了王爺舍掉太子之位吃齋念佛,為了王爺抗旨悔婚與鎮南侯反目,到頭來,卻發現王爺就是當年將你擊落懸崖的敵國將軍……”她笑得邪魅:“公主感覺如何?”

我感覺她這一長串話的信息量很大,短時間內無法解析出來。總結而言就是——這小賤人死到臨頭還要氣我!

我當然不能和她一般見識,沉冷道:“還好,兵不厭詐,這一回輸了,下回就有經驗了。”

她沒有氣到我,自個兒反而氣得麵紅耳赤,掐我脖子的手又用力了一分:“不想她死,就給我退出十裏開外!”

眾人:“……”

下了一整夜的雨,天空灰蒙蒙透不過氣來,山中泥濘,滿地黃花堆積,殘敗不堪。穎兒掐著我一瘸一拐往她認為可以逃走的方向撤離,男子在後方掩護著她,光頭王爺和他的一幫子人離我們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鬱鬱山林深處。

我不知還有沒有人來救我,盡量拖延時間好言對穎兒道:“二哥待你不薄,你不應負他?若有什麼難處盡管對我說,有事好商量。”

似戳中了她的隱痛,她咬牙切齒道:“你有見過哪個男人對待自己喜歡的女人會讓她一直做著低三下四卑微的奴婢?”

我心中一沉,這麼說來,二哥的確不是真心喜歡她……

我應變道:“二哥一早就說要納你為妾室,然而政局有變,父皇暫時沒允。”

她毫不動容道:“你現在說這些話以為我會相信?洛君臨做夢都叫著洛君月的名字!你會不知道他真正喜歡誰?”

我驚呆。

“他苦於喜歡上自己的妹妹,有悖常倫,便沉迷酒色以作掩飾!你命人每日給我送絕孕的湯藥,不也是見不得他對我好嗎?你們這對兄妹令人惡心!若不是主上要留你一條賤命,我早就將你碎屍萬段了!”

我蹙眉,並不記得命人給她送過藥。又轉念一想,莫不是二哥自己所為?這麼多年穎兒未能得子,想必二哥早已懷疑她是細作了……

我放下心來,卻又覺得糖衣炮彈的戰術沒用了,幹脆撕破臉道:“你給洛翼凡賣命,他能給你名分?封你為妃?”我嗤笑道:“別天真了,你見過哪個男人會讓喜歡的女人去服侍自己的政敵?”

她僵住。

我道:“你無權無勢,身份原就低微,且伺候過二哥,已非完璧。洛翼凡會不嫌棄你麼?”

她麵色煞白,血色全無……

我道:“那個絕孕藥,若真是我下的,豈會讓你輕易知曉?想必,洛翼凡擔心你懷上二哥的孩子,早就防著你了……”

“胡說!”她激動起來,麵色由白轉青,瞳孔張得巨大,試圖要我害怕她麼?

我瞟見她身後的樹叢中有一閃而過的人影,見機行事,分散她的注意力道:“從古到今,可沒聽說哪個細作有好下場的。你知道洛翼凡太多的秘密,他用什麼卑劣的手段對付我們,以後就會用同樣卑劣的手段解決了你。哦,說不定,你把我交給他後,就沒用了。”

她怒極,揚起巴掌就要來打我,與此同時,一道暗器擊向她的手腕,我猛力推她,逃出了她的挾持……

周圍激鬥了起來,光頭王爺孤身一人來救我,我幫不了他什麼忙,剛才一番扯動,麻木的頭部和背部開始劇痛起來,如生鏽的鋸子咯吱咯吱鋸著我的頭骨和血肉,我癱在了地上,一口一口鮮血嘔出,天地旋轉,混淆一片,辨不清方向和年月……

最後聽見穎兒一聲慘叫,周圍突然安靜了下來……而後有人抱住了我,溫暖的懷抱,一股熟悉的清香撲鼻,那香氣,勾得我神魂顛倒,恍惚以為在夢中見到了殿下哥哥……

“月兒,月兒……”他急切地喚著我,聲音劇烈打顫。

我努力眨了眨眼,他不是殿下哥哥……穎兒說,他是將我擊落懸崖的敵國將軍……我想了想,四國裏頭唯一一位封王的將軍是鬼麵將軍蕭玨吧?

“你到底是誰?”我抱著求知的心態問他。

他卻如遭重擊,滿臉的愧意:“月兒……對不起……”

我真的很好奇:“你既然將我擊落懸崖……為何還要救我啊……”

他身子一僵,眸中洶湧著愧色痛色和傷色:“月兒,對不起……我,愛你……”

額……我能確定,我一定錯過了什麼精彩的劇情。

“月兒,別離開我……你要你再活過來。”

滴答,有什麼燙燙的東西落在了我的臉頰上,我閉眼前最後看他,是他俊美的麵龐流下了淚水,沉如黑曜石的長眸映著淚光……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真的是我所知的那個殺人如麻、暴厲恣睢的鬼麵將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