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謝紫華麵色沉了下去,雲珠趕忙遞來一張絲絹道:“奴婢瞧著公主的麵色仍有些不好,大師快給公主把把脈,看看哪裏不舒服。”
我幹咳了兩聲緩和氣氛,伸出手去讓皋端把脈。可皋端沒有接絲絹,繞過謝紫華的手又來牽我,謝紫華一掌劈去,皋端迅捷避開,床簾掀得老高……
我:“……”
窗外喜鵲亂糟糟地叫,床邊殺氣亂騰騰地竄,碧水飄紗呼呼翻飛,瓔珞金鉤叮嚀脆響……
我頭皮滾著電流,不就是牽個小手的事麼?本宮有兩隻手,一手一個可好?
二人就著床邊大打出手,完全沒將我這大病未愈的公主殿下放在眼裏。謝紫華甚至還道:“本侯與公主訂了婚,若非你從中作梗,公主早已是本侯的人!別說公主的寢室,就是公主這人,本侯也能……”
“謝將軍!”心知他要說什麼,我連忙打斷了他:“將軍精力這樣好,不如替本宮去看望一下雪寧王妃。王妃死裏逃生,一定有很多話想對將軍說的……”我轉而又對皋端道:“師父幾晚沒睡,去偏殿補個覺吧,等會再來給我診脈也不遲……”
這宮裏不是避塵台,二人若鬧大了,難免節外生枝……
雲珠好奇道:“公主怎的也要趕走大師呢?公主和大師鬧矛盾了麼?”
我心情複雜,一時沉默。以前,我對皋端完全信任,對謝紫華徹底排斥。現在才知,皋端不可全信、謝紫華也非無情,這兩人到底是喜歡多一些還是反感多一些,我自己也分辨不清楚了,總之沒法像以前那樣一味的偏袒皋端、斥責謝紫華的……
我疑道:“師父戴著麵具,你怎知他是誰?”
“是殿下和侯爺識出了大師的身份。多虧大師出手相救,皇上和公主才安然無事,雪寧王妃也母子平安,殿下和侯爺感念大師的救命之恩,沒有拆穿他的身份,對外隻說大師是神秀國師的弟子,奉師命回來輔佐國君,救國安民。”
“神秀國師?”
“恩恩,神秀國師就是那位預言公主是天煞孤星,結果被皇上驅逐出境的前國師吧。”
我:“……”
這次皋端立了大功、風頭太盛、人盡皆知。我隱有不安,父皇若要召見他,會不會識破他的身份……
一念成籖。
梳洗出門,明晃晃耀眼的皇家儀杖,父皇一襲玄色奪目的龍袍立在院中鳳凰樹下,他的近前方數十親衛將皋端團團圍困……皋端身形不亂,眸色沉靜,周圍一片鴉雀無聲……
我大驚,急忙跑去攔在了父皇麵前……
“父皇醒了呀!”我做出歡喜之色,對一旁的二哥嗔道:“父皇大病未愈,二哥怎讓父皇下床過來了?”
他朝皋端那邊努了努嘴,道:“父皇聽聞你昏迷不醒,急著要過來看看你呢……”
“我哪有昏迷不醒,這不好好的麼,兒臣先就送父皇回去……”我伸手要扶父皇,然而被他反手抓住拉去了身後……
氣氛陡然凝膠,父皇睨眼望向皋端,問道:“你既有心救朕和公主,為何不以真麵目示人?”
我搶先道:“師父長得嚇人!不宜麵聖!”
父皇冷然,反問:“是嚇人?還是驚人?”
“額……”
外麵皆說我被一位貌美驚人的高僧迷了心智,不願嫁給風靡萬千少女的紫華將軍……父皇這是猜出他是皋端了麼?
我斬釘截鐵道:“絕對是驚人!恐傷了父皇的眼睛!”又壓低聲音道:“父皇這樣大的陣勢,人家還以為我們恩將仇報呢,他可是我們的救命恩人……”
“既是朕的救命恩人,朕豈能不知他的麵容?”他肅然挑眉,指向皋端:“你自己將麵具摘下來。”
“……”
上次在養心殿時,父皇醒來約莫看到了皋端,才會瘋魔一般說要殺了他……此番若再讓父皇看到皋端的麵容,必會鬧出大事!
我慌了神,朝二哥狂使眼色,然而二哥一陣擠眉弄眼,愛莫能助的表情……
一眾侍衛見皋端無動於衷,紛紛露出警戒之色,將手握在了劍柄上,蓄勢待發……
我沒了主意,急中生亂道:“父皇你看,天上有風箏!”
眾人:“……”
“父皇好久沒和兒臣放風箏了,那邊的櫻花開得好美,哎呦,還有美女~~”
眾人:“……”
父皇麵無表情地打落我的手,那邊皋端開口說道:“恕貧僧失禮,貧僧曾被大火毀過容貌,長相醜陋,摘了麵具,恐驚擾了聖駕……”
我下巴一掉,他自稱貧僧,還敢欺君!
父皇冷幽幽一笑,眸光滲人:“朕恕你無罪。你不敢摘下麵具,朕讓鎮南侯幫他摘。”他迅速朝謝紫華遞了個眼色,謝紫華遲疑著看了我一眼,隨後兩三步逼近皋端,一招“小擒拿手”襲向他的麵具……
我心口一跳,好在皋端武藝不凡,他迅速往後退步,避開這一擊,謝紫華進一步,皋端退一步,退至湖邊,無路可退,皋端輾轉翻飛迅影掠空退去了湖心亭中……
砰砰打鬥聲起,二人在湖麵上交手,白影紫影交錯,侍衛們齊齊抽刀護在了我和父皇麵前,局勢陡然升溫,矛盾一觸即發!
我一顆心堵在了嗓子眼,父皇若看到了皋端的麵容,他就難逃一死!
撲通一聲水響,湖麵上的兩個人落入了湖中,水花四濺,蓮葉翻騰,最後一陣大動,謝紫華破水而出,手中拿到了皋端的麵具!
我腦內轟隆一響,心道糟糕!
與此同時,皋端浮出了水麵,宮女們一聲尖叫:“鬼啊!”眾人目瞪口呆,我也驚呆了!
皋端的那張臉哪裏是美豔驚人,簡直可怖嚇人!分明就是避塵台上那位居士的毀容之顏!
周圍頓沉鴉雀無聲,侍衛收刀,二哥皺眉,父皇怔愣……
我慶幸父皇沒看到皋端的麵容,卻也驚疑皋端何時與神秘居士調換了身份。此刻是皋端假扮了居士?還是居士頂替了皋端?東璐王叛亂當晚救場的那位又是誰?剛才進我寢室的人又是誰?
思緒紛雜,二哥與我分析道:“妹妹可知口技藝人能效百禽鳴、若鸞鳳翔集。當日代我受死的儺戲演員就是口技藝人,他能習得各種人的聲音和神態,戴上麵具後,常人很難分辨出真假,是以能瞞天過海,讓東璐王的人相信我是真死了。這位毀容的居士不僅能學皋端的聲音,而且武功招數也與皋端相似,他是如何進入這宮中的?又如何得知我們的平亂計劃?”
我心中沉沉,回想每次居士現身,都是為了救我,且每次都比皋端先一步出現……第一次是避塵台上遇暴雨迷路,第二次是遭刺客襲擊……他救我單單是因為皋端的原因麼?他頂替皋端來欺騙父皇,必定知道一些內情……
二哥肅然道:“這次平亂計劃極為保密,就連你和穎兒我都沒有告知,他從何得來?又怎知我是詐死?”
我心中一沉,很早之前,我就發現皋端對這宮裏了如指掌,這次叛亂,他似是早有準備,不知是帶我離宮的。
二哥接著道:“我們原本計劃兵分三路圍剿東璐王:紫華兄統領禁軍守在宮中保護你們,博順侯帶十萬兵馬出城對抗叛兵,而我則埋伏在西華門尾隨東璐王入宮前後夾擊。然而我方出現了細作!東璐王的十萬叛兵根本不在城外,轉而攻入西華門圍困我的兵馬!”
我心驚,原來二哥遲遲未有出現是因為被東璐王的兵馬圍困住了!是誰走漏了風聲?是誰要至二哥於死地?
我搖頭道:“不可能!他若與東璐王勾結,何必現身相助?”
二哥默然,語氣緩了緩:“我也有此疑問,這幾天又再細查,發現那日數萬孔明燈不是我們所放!而是有人假借母後壽辰之際命城中百姓夜放孔明燈為母後祝壽!”他眸中掠過殺機:“此人神通廣大,未卜先知,不動聲息間竟操控了全局,絕非等閑之輩!妹妹還在相信他?”
我震住,那數萬孔明燈竟是皋端事先安排的惑兵之計嗎?他為何要這麼做?為了助二哥一臂之力?為了幫我解圍?或者另有計謀?
我強作鎮定道:“二哥多慮了,那些孔明燈是我命人放的。”
我避開他的視線,掩飾道:“你總說皋端居心叵測,那我問你,假設他意圖對我們不利,東璐王叛亂之時,他大可幫東璐王擒住父皇,殺了我們,可他反而幫我們平亂!他能有什麼意圖?”
二哥眸色微冷:“妹妹以為,他擒住了父皇,東璐王就能篡位成功?”他語氣生硬:“正因為他掌握了整個局勢,深知東璐王此戰必敗,才會順水推舟幫一幫我們。若他真心相助,何必等事發之後才現身?”
我:“……”
二哥說得沒錯,皋端他們知曉所有的計劃,才會急著離開宮中。可他們為何又折返回來了?他們心知東璐王此番以卵擊石、有去無回,若真幫東璐王擒住了父皇,結果會如何?父皇剛烈果決,斷不會讓自己做了他人的人質,父皇自死,東璐王毫無勝算,二哥還在,這個國家依舊是洛氏的。皋端得不到任何好處,反而自取滅亡……
我低沉道:“他是修行之人,又是醫者,此前與我們毫不相幹,會有什麼圖謀不軌?”
二哥眉心微蹙:“正因為他此前隱藏得太好,才會讓人更加生疑!英雄何問出處,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父皇起於寒門布衣,奮劍而取天下。明太祖也曾剃度為僧,後奄奠海宇、統一方夏。皋端雖以畫師身份隱居,卻緯武經文、謀猷傑異,絕非池中之物,隻為待勢而發!”
這一番話,如巨石投湖翻起大浪,驚得我不得不深思皋端就是沈慕寒這個問題。
二哥見我麵色有變,語氣緩和了一些:“妹妹鍾情於他,想必也是因他有過人之處,非等閑泛泛之輩。他若真心對待妹妹,自然是好,他若利用妹妹,另有所謀,二哥必不留他!”
我搖頭道:“他願意救我和父皇,又怎會害我們?”
二哥沉眉:“他能救父皇,自然也能害父皇,若他為了更重要的東西,暫時做這些蒙蔽我們呢?”
我心中一沉,他為了什麼更重要的東西?
“比如,我的初……吻嗎?”
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