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柳凝雪因此前得罪過我,宮人背地裏都非議她品性不正才會與四弟春風一度……父皇昏厥,皇後無心他顧,若此時我不站出來說話,恐怕不長心眼的宮人就得害死了柳凝雪和四弟的孩子!
我看著地麵上大片大片血跡還在不斷擴展,我的心一陣一陣往下沉,臂膀上的疼痛也跟著肆虐起來……
牟地皋端牽上我的手道:“你先別慌,生孩子不是什麼急病,一時半刻要不了命,你如此慌張,王妃就更害怕了……”
我自己沒生過孩子,而母後又是因為生我去世的,潛意識裏,我將生孩子當作進鬼門關一般,怎能不慌……
“她是早產……”我喉嚨哽噎,聲音打顫,母後也是早產……血崩而死……
他緊了緊我的手:“早產隻對胎兒有影響,她……沒事的。”
若是沒事,她為何如此痛苦,珍珠大的汗珠掛滿慘白的容顏,灰色的瞳仁映著彤火空洞血紅,如同看到了地獄盡頭的彼岸花……
滿屋子的女人慌亂地疾走著,嬤嬤的催促聲、四弟的哭喊聲、柳凝雪的痛吟聲充斥耳邊,明亮的燭火下,我看得清楚了,那流滿裙褲和床單的不是透明的羊水,而是猩紅的血水……
臂膀一陣鑽疼,胸口陡然窒息,如同被人用繩子勒住了脖子,越勒越緊,喘不上一口氣來,眼前的景象重疊交織,光怪陸離頻現……
“公主!公主怎麼了?”雲珠在一旁扶住搖搖欲墜的我,我捂住絞痛的臂膀喘了喘氣,問道:“還沒找來穩婆嗎?”
“大家還在找。皇後娘娘的李嬤嬤和六皇子的乳母懂一些接生的方法……可以應應急。”
我吃力地站直了身子,突然嬤嬤們一聲驚呼王妃!竟是柳凝雪失血過多昏厥了過去……
“公主!王妃懷的是雙生兒,孩子卡住出不來了……”嬤嬤們也慌了神,何曾遇到過這種情況,紛紛向我看來,待我命令。
我心中一揪,雙生兒?淑棋夫人和花息夫人就是雙生兒,這種體質是家族遺傳,聽說能順產雙生兒的機率微乎其微!
嬤嬤道:“沒有穩婆,太醫也行,先讓王妃醒過來才有力氣生下孩子。隻是禮製上,太醫是不能……”
“還管什麼禮製?一連三條命!快請師父進來,拉屏風,讓師父懸絲診脈,對症下藥!”
宮人們立刻行動起來,人影晃動,腳步雜亂,我傷口痛得厲害,難受地扶著鏤刻虯曲雕花床頭喘著氣兒,手指深陷床頭,棗紅色的雕花漆料幾乎被我指尖刮去。眼前的景象變得一陣清晰一陣模糊,混混沌沌似乎看到母後躺在床上生產,她青絲粘滿汗液,皓齒咬緊白唇,大片大片猩紅染在衣裙床單上……
恍惚間,有一人出現在屏風那邊,身著銀色冰綢僧袍,超凡脫俗,氣質若神,麵容卻看不清是誰?
有位嬤嬤哭著對那人道:“求國師快救救娘娘,娘娘沒力氣生產,腹中胎兒快要窒息……”
國師……當年給母後接生的神秀國師麼?
“公主的麵色怎麼這麼白……”雲珠的聲音又將我拉了回來,我晃了晃腦袋,眼前柳凝雪的手腕上已拉上了一根絲線,絲線那端延伸去了屏風那邊,皋端的身影隱約可見……
我無力出去,靠在床頭問雲珠:“師父怎麼說的?”
“大師說王妃懷孕期間憂思過度身子本就孱弱,剛才又遭驚嚇失血過多才會暈厥,他已命人去準備湯藥補氣止血……不過……最大的問題還是王妃意誌薄弱、情緒低迷,不想醒來……”
我微怔:“不想醒來?”
雲珠垂眸道:“大師說,公主得想個法子讓王妃有勇氣生下這兩個孩子。”
我恍然醒神,這才想起柳凝雪一直心高氣傲,不屑凡夫俗子,結果卻遭到四弟奸辱,一朝得子,斷了一生幸福,後又備受旁人嘲諷,不得尊重,內心苦不堪言。換做是尋常女子,誰又有勇氣生下這孩子來呢?
她並非被我所害,但我曾當眾詆毀她的聲譽,而且還幸災樂禍了一段時間,實在不應該。此番她若死了,我不僅會愧疚自責,更沒法向博順侯和謝紫華兩方交代……
濃重的血腥味充斥房中,屋外的殺戮聲還此起彼伏,柳凝雪虛弱得宛若消融殘敗的雪蓮花,猩紅的血和妃色的床帳襯得她皮膚刺眼的紙白,一大盆一大盆染紅的血水從我麵前端過,我全身的血液似是跟著傾瀉而出,腦內嗡嗡作響,神智又變得混沌起來……
恍惚間又看到母親躺在床上難產,耳邊響著嬤嬤的聲音:“國師大人,皇上有令,留母保子,無論如何要救活娘娘!”
然而母後急忙對國師道:“要保孩子!這是他唯一的孩子,一定要救活孩子!”
畫麵一閃而過,雲珠在我耳邊關切道:“公主快別看這些髒東西了,公主出了好多汗!這裏有奴婢伺候,公主出去休息一會吧。”雲珠想要扶起我,然而我推開了她……
喝過參湯後,柳凝雪回過一口氣來,但奄奄一息,如脫水的死魚,瞳仁是一片渙散的無光……
我想起二哥之前用在我身上的方法,咬了咬牙,伏在她耳邊便道:“你之前那些鬼話,本宮絕不相信!若不是你和謝紫華勾奸成雙、暗通款曲,本宮又豈會跌落懸崖受那粉身碎骨之痛?今日你母子俱亡,本宮開心得很!省了本宮親自動手掐死你的孩子!隻是有一點可惜,你若就這麼死了,就沒法看到本宮是如何報複謝紫華的……”
柳凝雪身子一動,猛然睜大了眼睛,渙散的瞳仁迅速在我臉上聚焦……
我不禁一驚,果然有效,繼而又道:“待本宮嫁給謝紫華,奪了他的兵權,本宮會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斷子絕孫!血債……”
話未完,柳凝雪騰然伸手掐我的脖子,眼中蝕骨的恨意和滔天的怒意驚得我迅速往後退,差點跌在了床邊……
那一頭嬤嬤們歡喜道:“好了!好了!孩子的頭出來了!王妃,用力!用力!”
我呼出口氣來,失了力氣倒了下去,隱約聽見雲珠驚道:“公主受傷了!肩膀上好多血!是黑血!有毒!大師!”
我實在支撐不住,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為了迎接新生命,卻送走了他的母親,人世間最令人悔恨卻不能悔恨的事情。
當年母親難產而死,父皇一度消沉,將自己關在母親的寢殿中,終日不願見人。當時的他應該是恨我的吧,因為是我奪去了母親的性命,而我並不是他的親生女兒……
這麼多年過去,即便無人再提此事,我卻耿耿於心,不能釋懷……
噩夢席卷而來,每個人都變得猙獰可怕,父皇怪我害死了母後,二哥將我軟禁了起來,皋端利用我尋找九夜天石,柳凝雪滿身是血要來掐我,就連謝紫華,也遠遠地站在河堤那邊,眼睜睜看我被千軍萬馬圍困……不來救我……
陡然從噩夢中驚醒,不知是第幾個早晨,窗外朝霞漸褪、湖光春色、岸芷庭芳,殺戮之景不存,宮中一片祥和。一隻金橙的黃鸝掠過柳枝落於窗外,悅耳的啼叫如明快的歡歌躍入心頭……
雲珠見我醒來,急忙去叫太醫,我抓住了她,問道:“雪寧王妃母子平安嗎?”
“公主放心,王妃生了一對龍鳳胎呢!公主這樣心緊著她,她可一點也沒說感謝公主。公主中毒昏迷了三天,她像個沒事人一樣。”
我落下心來:“她為洛家綿延子嗣,我那樣嚇唬她,她感激我做什麼?”
屏風外緊接著傳來了腳步聲,皋端和謝紫華一並走入,雲珠似是故意礙了下謝紫華,皋端便先一步至我床頭……
“父皇病情如何?醒來了嗎?”我急切地問他。
他墨眸微沉,卻是訓責道:“你什麼時候能夠多關心一下自己?肩膀上的傷口足有一寸來長,卻裝作什麼事也沒有關心他人!若不是你體質……”他欲言又止,繼而道:“那毒滲入五髒六腑,就是華佗轉世也救不了你!”
我心頭一熱,心知他在擔心我,低低道:“你不是救活我了麼……”
他毫無動容,質問道:“我給你開的藥為何不喝?”
我驚住,支吾道:“那個……藥太苦,我覺得……病好了……所以就……”
雲珠解圍道:“是奴婢伺候不周,沒能勸動公主服藥……公主從小就不愛吃藥的……”她轉而對我道:“大師也是為了公主好。公主這兩天困在夢魘醒不過來,大師擔心得很,整宿整宿沒睡,這病如果再嚴重些,公主會陷入虛幻的夢中醒不過來!”
一旁謝紫華沒有作聲,直到皋端伸手來探我,他才搶先一步牽上了我的手道:“君月醒了就好,傷口還痛嗎?有沒有哪兒覺得難受?”他抓我的手暗暗用力,我掙了下沒能抽出來。皋端的眸子就釘在我們的手上不移開了……
謝紫華若無其事道:“昨晚你做噩夢,抱著我不鬆開,一直喚我哥哥,我便陪了你一宿……”
他說得動情,我全身冒雞皮疙瘩,連忙解釋道:“將軍抱歉,本宮定是將你誤認作二哥了,二哥現下何處?有沒有受傷?”
他笑得溫柔,劍眉星目盈滿了情:“殿下天授智勇,此番平亂,逆賊盡數被俘,殿下毫發無傷,君月勿須擔心。”
我緩了口氣,還好大家都安然無事。抬眼再去看皋端,他的眼神可以殺人了……
我掙開謝紫華的手,道:“將軍既然一宿沒睡,先回去休息吧,本宮要起床更衣了。”
謝紫華斜了眼皋端:“你跟本侯出去……”
可皋端置若罔聞,坐在了我的床邊,道:“公主身子未愈,不宜起床,還是繼續躺著為好……”他伸手要來牽我,謝紫華猛地插入,擒住了他的手:“你幹什麼?公主千金貴體,豈能隨意觸碰!”
皋端神色自然:“在下要給公主把脈。”
“既是把脈,就應跪拜低頭、覆上綢紗,這宮中的規矩你不懂嗎?”
皋端瞟他一眼:“本座是佛門中人,自然不懂宮中的規矩,侯爺深諳宮規,為何不經通傳就闖進了公主的寢室?還是說,侯爺向來目中無人,明知故犯、以下犯上?”
咯吱一響,明明是床板摩擦的聲音,可我怎感受到了殺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