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嘟——!嗚嘟嘟,嗚嘟,嗚嘟嘟嘟嘟嘟嘟——!嗚嘟嗚嘟嗚嘟嘟嘟嘟嘟……”
我小夜班下班回家,走在濛濛的細雨裏,一陣單調淒厲的“目連嗐頭”聲陰森森地在夜空中遠遠地飄來,給人一種冤苦恐怖的感覺,渾身便哆嗦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不知是誰家死了人,又在做“道場”了。
走了一段路,拐了個彎,便望見前麵一戶人家門口掛出一盞電燈,門兩旁擺滿了花圈。有幾個人圍在門口看裏麵做“道場”。我便走上前去。
從門口望進去,但見“嘟嘟”兩手舉著足有六七尺長的被叫做“目連嗐頭”的用黃銅製成的號筒,使盡吃奶的力氣吹著,臉孔脹得血紅。“嗚嘟嘟,嗚嘟嘟,嗚嘟嗚嘟嘟嘟嘟嘟嘟……”
幾個小“道士”胡亂地敲著銅鑼和皮鼓,魁師傅“卟,卟,卟”地敲著一隻小巧扁平的“鬥鼓”,嘴裏正念念有詞。
原來他們正在“解結”。
“解結”的意思就是解除怨結。死者在世上生活了一輩子,難免與別人結下了一些怨仇,死後為了解除這種怨仇,活著的人便創造出這種叫做“解結”的道場儀式,以慰籍死者,也慰籍生者。
“解結”時,在供桌上供著玄天上帝的馬張(即紙神像),中間放著一盤用黃絲線穿成的銅鈿,黃絲線上打著許多“死結”,據說共有九九八十一個結。“道士”們一邊敲著“法器”,一邊念解結的咒語,有一個“道士”專門解結。
這時,隻聽得魁師傅念道: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天王地王都來聽,解結解結解盡仇和怨,生前怨仇都解淨。”
接著,“道士”們一個個地接著念下去,念一句,解一個結。
甲念道:“頭結解仇結,仇恨齊解出。”
乙念道:“二結解怨結,有怨不再結。”
丙念道:“三結解……”
這樣輪流一直念到“十解”。然後再循環往複地念,一直念到第八十一個時,集體再將這“十解”齊誦一次,然後念道:
“至心朝禮,請出玄天大帝,虔誠到處,怨仇全無。”
然後將那紙神像燒掉,送走“玄天上帝”,這樣便算把死者在世時結下的一切怨仇都解開了。
我真有些困惑起來,世上這麼多的“結”,難道就憑這班野“道士”折騰一番,便能全部解開,這豈非太容易了嗎?要是真能這樣,活著的人便可毫無顧忌,盡管多結些怨仇無妨,隻要留下幾個死後付給“道士”們的“解結”錢,便可問心無愧了。
(六)
然而,“道士”們的法術神通也隻能用在死人的身上,對於正在結怨結仇的活人們,卻顯得無能為力了。
魁師傅坐在屋角裏,正在吃主人送來的點心。看熱鬧的人從門口望進去,還可以看到這老頭子臉上那紅一塊紫一塊的傷疤。
這已經是好幾天前的事……
H橋頭的人心裏都明白,紮花圈的老死屍和對麵小吃店門口蒸饅頭餃子的鄉下女人總是隔著條街眉來眼去,頻送秋波。在眉來眼去的同時,他們之間的怨恨也日結月累。老頭子開始注意那女人來往的男人越來越多,那女人也說老死屍勾搭的老太婆越來越多。
每當那女人和男顧客們談笑風生,開玩笑打趣,或者打打鬧鬧之時。老頭子坐在店堂裏一邊盯著一邊低聲地罵。
每當有女人坐在花圈店裏跟老頭子閑聊,那女人也站在自己的店門口嘰哩咕嚕地罵。
老頭子和那女人越鬧越僵。
老頭子心裏感到肉痛了,便見人就講那女人的事,說她戴著的耳環、戒指都是他買給她的。他說他在她身上已經花了一千多……
老頭子天天這樣對人家說,便傳到了那女人的耳朵裏。
一天下午,那小吃店的女人帶著丈夫闖進對麵的花圈店,二話沒說,夫妻倆一齊動手,給老頭子一頓結結實實的毒打,打得老頭子鼻青臉腫。打得H橋頭看熱鬧的人擠得水泄不通。
那女人從衣袋裏拿出兩張購買金耳環和金戒指的發票,向看熱鬧的人說:“這金耳環和金戒指明明是我自己買的,發票上寫的是我自己的名字,這老殺頭卻到處造謠,說是他買給我的。他嘴巴這樣髒,我就打,我要他給我收回名譽。”
老頭子也被許多人圍著,他狼狽地低著頭,說話語無倫次:“發票上是她的名字,她要寫她的名字,我也不好和她爭。她說東西反正是給她買的……我想,發票上的名字寫誰的也無關緊要……想不到她早就計劃好了……”
人們在勸他:“魁師傅,你也真是‘老花戶’,都是自己闖出來的禍。算了,反正你做道士的錢來得也快,去得也快,算了。”
老頭子喃喃說:“我還以為她是真心的……我上當了……”
那女人的丈夫從人群裏擠進來,吼道:“你再造謠,我再打!打死你這個老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