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墜落1(1 / 3)

(一)

他的名字叫“嘟嘟”。

他在花名冊上的名字我記不起來了,不知是姓陶呢,還是姓包;他的名字好象叫什麼良。因為隻聽潘會計提起過一次。平時,大家都叫他“嘟嘟”。

“嘟嘟”那年二十六歲,長得眉清目秀,如果標準放寬一點,他也可以稱得上一個美男子。但他必須忍住——不要說話,不要把右手從褲袋裏伸出來,否則……

“嘟嘟”調到我們車間裏來的任務是割鋼管,他也隻會割鋼管。本來,這鋼管是可以用機器割的,但是我們車間正在試製新產品——“情侶”車,所需每種規格尺寸的管子,數量都很少,所以隻好用手工割刀割。

我們這個車間的人都是從四麵八方抽調來的,為了試製“情侶”車,我們聚到了一起。“嘟嘟”一邊割管子,一邊和我聊天。

“方……方師傅,你、你是寫文章的,認識的、的人多,你好好幫幫我的忙,給我介……介紹個女朋友……”

他說完這話足足化了三分鍾,說話時那脖子伸得象鵝脖子一般,臉孔脹得通紅,那美男子的容貌在這一瞬那間蕩然無存。

我隻是笑,笑而不答。

他急了:“我,我是真話,不是玩笑。”

我點點頭。

“我,我,談談過……”他告訴我,他談過一個女朋友,她長得很不錯,圓圓的臉兒,圓圓的身段,圓圓的臀,圓圓的……反正什麼都是圓圓的。談了一年半時間,他和她曾到杭州去玩過三次,每次去都花好幾百塊錢。可是,三個月前她走了,她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回家去了。為什麼走,他沒說,我也不問。

停了停,他歎了口氣,換了個話題:“方師傅,你、你住在啥地方?”

“我住在H橋直街。”我答。

“你曉勿曉得H橋頭有,有個魁、魁師傅嗎?”他問。

“你認識他?”我反問。

魁師傅就住在H橋頭,開一爿花圈店。他白天紮花圈,晚上當野道士,一個晚上就能賺好幾十塊。富得冒了油。

我有空經常到H橋頭去轉轉。魁師傅坐在店堂裏,慢慢地喝老酒啃麻雀肉,吃得有滋有味。臉孔慢慢地紅起來,紅而發亮,臉上浮起傻乎乎的笑。他見了人就打招呼。他喝醉了的時候總想跟人聊天,隻要你願意和他說話,他什麼都肯跟你談,什麼都不保留。

有一次我問他:“魁師傅,你怎麼想到幹這歪門邪道,挑起墜落擔,做起野道士來了?”

他一點也沒生氣,嘿嘿地笑了幾聲,說:“我解放前是打錫箔的,在作坊裏一邊劈嚦啪啦地打,一邊唱紹興的‘大班’,所以打錫箔的都會唱幾句‘紹興大班’。有一回,一個大戶人家的太太死了,請道士做‘花鼓夜’,人數一時湊不夠,叫我去湊了個數,唱了幾句‘趙匡胤借頭’,道士們說我唱得不錯,後來他們人湊不夠的時候經常來叫我湊數。”

星期天,吃過晚飯,我抱著女兒又去H橋頭乘涼,現在去,我有了個打算:摸摸這批野道士的底,搜集一些素材。走到花圈店門口,魁師傅依然坐在店堂裏慢慢地喝老酒,慢慢地啃“田雞”(青蛙)肉。“請坐!請坐!”他主動打招呼。

我便和他閑扯起來。

“魁師傅,你認得一個叫嘟嘟的嗎?”我問。

他學著“嘟嘟”的模樣,伸長脖子,嘴巴仰天“是,是,是……”伸出右手,手掌彎成“7”字形,“他是我的同行,也是個野道士。”

“嘟嘟也會做野道士?”我吃了一驚。

“他怎麼不會做?他口吃,唱起戲來,念起經來就不口吃了。他不但當野道士,還會當和尚誦經拜懺。老太婆們還都稱讚他呢,把他當活菩薩。”

“他是有正式單位的呀!”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