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那幫人個個有單位,有啥稀奇的。他們白天上班,夜裏做野道士,個個都是二十幾歲的小夥子。幹個通天宵,至少也能撈它五十六十的……”
(二)
“嘟嘟”一邊割管子,一邊打著嗬欠。再加上他的右手殘曲畸形,割刀總是把握不穩,割出來的管子長度總是不精確。
“嘟嘟,你老是打嗬欠,夜裏在幹什麼?”我問。
“昨天夜裏一,一夜沒、沒睡著。”他說。
“你想騙我?我知道你昨天夜裏又當野道士去了,對不對?”
他猛地愣住了。
“方,方師傅,外麵千萬勿、勿可說出去。”他懇求道。他告訴我,他家住在西郊,出城還有五裏路。他說他當野道士都是在鄉下,廠裏的人是不會知道的。
過了會,“嘟嘟”又走到我的跟前,見旁邊沒有人,便悄聲在我耳邊說,如果你也想幹這行當,人湊不夠的時候我來叫你。我說我不會。他說不會有什麼要緊呢?看人家這麼個動作,你也照樣幹;人家嘴裏念念有詞,你也跟著念。不會就念得含糊一點,外行人聽不出來。我們都是這樣帶出來的。這可是個賺錢的好行當啊!敲一場“道場”,拿到你手裏少說也有十廿塊,如果一個晚上幹兩場,那就四五十了,等於半個月工資。
我問:難道請做“道場”的人這麼多?
他答:怎麼不多?有時我們還來不及呢!現在,連城裏也多起來了。城裏人說:活了一輩子,死了還要去燒掉,連棺材都不準盛,還是敲幾場“道場”熱鬧熱鬧。昨天夜裏到一戶“喪事人家”去“開路”,這戶人家真叫闊氣,死者是上海皮鞋廠的退休工人,他兒子是管墳山的,他的手下有幾百戶“墳親”,每年光這項收入就有幾千元。我們一進門,便是每人一杯咖啡,每人一包“健”牌。我們敲了一會之後,停下來,等吃點心了。點心送出來了,是蓮子白木耳。要吃了點心才能敲,這是規矩。不吃怎麼敲得動?敲完“道場 ”,再吃夜餐,喝老酒,菜肴也很講究。末了,每人手裏還拿到十七塊錢(領頭的加倍)。人活一輩子隻死這麼一次,不要說有錢人家,就是普通人家,這點錢也願意出。
我問:什麼叫“開路”?
他答:“開路”又叫“拜路頭懺”。人死去的當天夜裏,喪家請道士到靈前來吹吹打打,誦經念咒,人數少則三人,多則五人、七人、九人,一直可以多到十三人,以單數為宜。據說,在通往陰間的路上是一片荒野,荊棘叢生,虎狼橫行,茅草沒膝。死者必須一邊拔草,一邊一步步艱難地前行。但一經道士誦經念咒,死者前麵便可開辟出一條通途。
“這麼說來,你們道士的法道可真不小。”我說。
“嘟嘟”詭秘地一笑:“這叫賺、賺錢,你懂勿懂?”
(三)
魁師傅依然坐在他的店堂裏慢悠悠地喝老酒,慢悠悠地啃烤鴨。“坐!坐!坐!”見我走近,他喜出望外。
我和他又閑扯起來。
“今天夜裏要到南門頭去做‘花鼓夜’,我想叫嘟嘟也去。”他呷了口老酒說,“嘟嘟唱戲唱得很好聽,別看他說話時那副口吃的熊相,他唱起戲來比大姑娘的喉嚨還脆。他會唱《五龍會罵關》,唱《遊園吊打》,唱《薛平貴回窯》。唱不出時,他會隨意編造,外行人是絕對聽不出來的。”
“做場‘花鼓夜’要多少錢?”
“一百七。拿到每個人手裏也不多了。”
“你一個月少說也能賺五六百吧?”
“日做夜做的,這點錢怎麼能沒有?”
這時,有人來買花圈,打斷了我們的閑扯。魁師傅放下酒碗,去給顧客寫挽帶。邊寫邊說:“要做道場,也好在這裏定了,我好趁早安排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