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老師!”
朗朗叫喚聲,好不歡喜。舒誌高見著閻雪清義無反顧地向他奔來,頓時有了些底氣和自信,腰杆兒也挺直了些。看也沒看那個姑娘,便甩給她一句話,“那兒還有位朋友,你先問問她,女士優先嘛。”
“舒老師,咱們坐那兒,您選個位置吧。”
那個黑衣小姑娘和閻雪清說了一句話,現場太嘈雜,舒誌高沒聽到。他看見閻雪清笑了笑,嘴角上揚的角度很奇特,像是一張細長隻屬於小醜的紅嘴巴,接著姑娘瞟了一眼他就轉身離開了。她到底跟她講了什麼,竟用如此怪異的眼神在他的麵前批駁他、詰責他,他胸中氣悶,積起一股中年老男人怨毒的煞氣。
“現在的小姑娘啊,個個嘴巴都厲害得不得了。哪像我們那批下放到農村的女知青?雪清,你下過放過農村沒?”
閻雪清難為情地說,“沒有,那時我也就差不多十歲的樣子,而且……而且我那時被送回老家。仁壽,您知道吧?”
“仁壽,不就在成都周圍嘛,你算是幸運啊,沒有深陷那段混亂的日子。沒有參與過那段曆史的人是……”
“打擾下,您的自由古巴,還有碧潭飄雪。”剛才那個討人厭的服務員端上茶水,把托盤裏的小鈔遞給了閻雪清。
“雪清,你什麼時候開始先斬後奏了呢,”他把手插進褲袋裏,也不見兜出個啥,“來來來,服務員收我的。”
“不好意思,錢已經收過了,要不您把錢給這位老師吧。”她提著盤子就走了。
舒誌高笑臉盈盈,“你看這怎麼好意思嘛,”手還揣在褲兜裏。
“舒老師,錢您就別掏了,你先喝口水。”閻雪清跟舒誌高談起有幾個女學生對他們的詩社很感興趣,她企念著舒誌高能不能去和這幾位學生談談,她們是否有這個意願參與他們一直以來隱秘的小規模詩歌活動。
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嗯,我們是該吸收些新鮮血液了。”
就剩兩個個初生的牛犢無所事事地等待著詩會的開場,這裏的燈光,這裏的裝潢,這裏的酒保,這裏的音樂,讓她們難掩胸中的不平。鄰桌坐著一家人,小孩兒在這兒嚷著要這個要要那個。母親手忙腳亂,終於忍不住爆發了:“成成,你能不能不要亂跑,安靜點,讓媽媽把這本書看完?”母親穿了一件墨綠色輕薄的毛衣,戴著一個大框眼鏡,四處散射來的光和她桌上的一盞小飾燈發出來的光線交織在一起,映得她整個人僵死的棕灰色。
小孩兒站在過道上不敢亂動了,另一個姑娘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拍了拍小孩兒的頭,回到了吧台。“高檔的?哼”她的鼻子哼哧了一下,像個地主婆被貧農賴掉了月租般的輕蔑和氣憤。其他兩個姑娘不得緣由好奇地看著她。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隻是這個戴眼鏡的姑娘去上廁所,在門口排著隊。後麵站著兩個在交談的女人,她轉頭看看側麵亮噌噌的鏡子貼麵:瞿塵和一個短發穿著黑色皮衣的時髦女子。瞿塵還是那麼美,蓬鬆的長發披肩,一條白色底藍色花的紗質連衣裙罩在她的身上,低矮的燈光透過了薄紗,她的身體在微亮的金色晨霧中隱現。不愛笑的臉蛋躲藏在青色的蔥蔥森林裏,讓燈光映出了完美的立體倒三角,炯炯雙眼不容任何人質疑。
姑娘有些手足無措,不敢轉過頭去,要是帶著她的書,讓她簽個名?自己不就屬於那一派被狂熱燒壞理智的追星族了嗎?要不扯開衣服,讓她在自己的內衣上簽名?這去追搖滾樂手倒是能彰顯她的烈性,放到瞿塵麵前是要嚇壞了她吧。本市一高校女學生對著著名女詩人袒胸露乳,明天就該成了新聞了,何況自己的內衣是黑色的,即使寫了也看不著,留不下痕跡。
她們在談論一個人,瞿塵說“這次的活動謝謝你們領事館了,多虧了你。不過王棉很有才,是能用上他絕對不會讓人失望的。”
年輕的女子沒有接著女詩人的話卻說了一番讓姑娘聽了作嘔的話,“瞿老師,我下次想弄個高檔點兒的……”重回了冰河世紀,場麵異常的冰冷,剛才瞿塵還一反常態地多和女子吐露了幾句,就被“高檔”的嗆得丟了熱情,患了失語症。
姑娘急匆匆地上了廁所就衝了出來,那個年輕女人還在廁所裏跟瞿塵謙讓,一邊說著她關於“高檔”計劃的設想。瞿塵在想什麼?她猜想此刻她的心情也不太平靜,但她畢竟是見過生死悲喜,第一種人,第二種人,第三種人,不平靜才會不正常。
三個姑娘譏笑著“高檔”貨,不想,閻雪清引著舒誌高來了。
“介紹一下,這個是我們詩社的社長——舒老師,他來給你們介紹下詩社的情況。”三個姑娘驚愕地看著彼此,傳遞出的信息在空中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她還真的來了。
舒誌高從口袋裏摸出三張名片,挨著發給了三個姑娘。蜀人吟詩社,社長舒誌高。
閻雪清在舒誌高耳邊咕噥了一句,“就是那三個小姑娘”。
“嗯,我們確實需要新鮮血液了,”舒誌高側著頭,“是這個樣子的,我們這個詩社呢,都是詩歌愛好者,主要是以吟唱和朗誦前人的詩詞,就是上台表演別人的詩歌。不知幾位喜歡寫,還是喜歡朗誦呢?”
“我們都喜歡寫。”
“哦……那也沒關係,如果你們感興趣可以來聽聽我們的詩會,每隔一周的周末在杜甫草堂後麵的……”
三個姑娘記不住,也不想聽清他所說的地址究竟在何方。隻是注意到舒誌高在高談闊論的時候,落在吧台上的唾液沫,接著又噴了一點在其中的一個杯子裏。唾沫剛一沾上勾兌了太多碳酸飲料的酒麵上,就衝了幾個小氣泡破開了。
舒誌高那個老狐狸,知道三個姑娘就是逗著閻雪清玩兒,根本就沒有意願加入詩社,他也沒什麼想多說的了。他隻是在閻雪清麵前做做樣子罷了,郭石東在她入社之前跟他談過了,他不想閻雪清搞那麼多事兒,但她熱愛這些文藝的東西,你舒誌高就盡量讓她高興,讓她去做這些,任何爛攤子,他郭石東都可以收。
舒誌高的眼神飄忽不定,在這個曖昧又稍顯得悶熱的圈子裏,像個冷靜的大玻璃十分突兀。
哎,哎。一些賓座上的看官恭恭敬敬地站了起來,這場來勢不小宴會的主角終於正式地出現在眾人的眼前。門口那些站著的女生踮起腳尖,探著頭眺望著在黑暗大海中的白色燈塔,她們不虛此行了。很想要靠近,又羞於虛妄的自尊,隔著一個圓形的吧台,從人縫中投去欣羨、妒忌和服帖的複雜情緒。
瞿塵倚在柱頭同一個女伴暢聊,舒誌高是在網上搜過她的照片,但放到現實生活中他也吃不準是不是瞿塵本人。
由於一門心思的妄圖勾兌上那群女學生,閻雪清沒有注意到背後的瞿塵。
“你看,瞿塵。”一個女學生抬起尖下巴朝前方示意了下,閻雪清轉過頭去看了看,慌忙地遞出了自己的名片給三個女生“我先過去下,待會兒再跟你們聊,好嗎?瞿老師……”
三個女生不做聲,點點頭,撫弄著手中的名片,再看見閻雪清和那個老狐狸圍著瞿塵,撲哧地笑了笑。真是一朵人見人愛的奇葩。
詩會結束的時候已經是11點多了,公交車也收班了,三個女生湊了錢打了個出租車。
“真是奇葩,你看他們的樣子,真的是有錢了沒事兒做了,附庸風雅。”
“最有趣的還是他悻悻地被請下台的樣子。”
“哎,哼哼。無法理解他們的心理,為什麼一定要熱臉貼冷屁股?”
她們說的是舒誌高當著眾人的麵丟了醜的那一幕。一位興致極高的詩人本來說要請現場的一位觀眾和他一同朗誦。舒誌高踴躍地竄上了台,操著一口鏗鏘的普通話,剛一開口竟然又開始介紹起他們的詩社,廣告還沒打完,就被當場掐斷了,說是為了控製時間,隻能取消這一環節。舒誌高在台上很窘迫,聽到在座發出了斷斷續續的笑聲,連聲說沒關係,就悻悻地溜下了台。
那幾個女學生在座位上譏笑,雖隔著幾米遠,閻雪清在下麵突然有種自尊被作踐的酸心之感。她想都怪自己太活躍了點兒,本來想以大家的風範給諸位留個好印象,卻適得其反在眾人的麵前把自己裝扮地像個多事兒的小醜一樣。所有人都看過了她的笑話,她還把舒老師推上了如此尷尬的境地。緩過來,至少不是她上了台,她定會立馬從一尺高的台上跳下去,恨不得摔死算了。
舒誌高,心裏真是對閻雪清恨得不得了,不看在郭石東的麵子上的話,扇閻雪清兩個耳光子的膽兒都有了。能怎麼辦?不可能甩手就把她扔在這兒了吧,郭石東知道了定是要讓他吃不了兜著走。垂頭喪氣地下了台,他回到了閻雪清身邊。表麵上,他們倆心平氣和地杵在一塊兒,像個史前化石一樣,內裏真是不知道如何化解剛才所受的恥辱,一直到詩會結束。
詩會進行的很順利,一群詩人開始豪飲狂歡,有的跳起了舞。那些個學生和看官看著那群瘋子戀戀不舍地離去了。女詩人舉起酒瓶和每個人相碰,“剛才那幾個女學生聽得很認真,或許我們應該多組織些這樣東西方交融的活動。”那個在廁所就跟贅在瞿塵身後的短發女人附和“下次我想整點兒高級的,比如交響樂。”Cheers!有個英國詩人興奮地叫起來,一行人又開始墜入了迷狂地節日中。瞿塵站在高大的外國友人邊顯得特別的嬌小,她偷偷看著她,苦笑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