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婆給我說裏麵是天花水,就是下雨啥的,積的水。”
“埋得是不聽話的娃娃。”
“那你聽話嗎?”我反問他。
“我?肯定聽話。你最不聽話了。”
“放屁,你最不聽話。”我這句話嚇到了他,他嘴巴烏掉了,“你害怕了?膽小鬼。”
他一下子又恢複了魔王的本色,“我才不是呢,你才是膽小鬼。”他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條使勁兒地朝著地上抽,泥土上隱約的青苔上一條條的印子。
“你幹嘛?”我一下就火了,他在挑釁我,血淋淋的鞭笞在我的脊背上。他抽得更厲害了,木條和緊實的泥土之間發出幹淨而又簡短的抽打聲。“你敢不敢把那口井弄開看看裏麵埋得不聽話的娃娃?”
他的確是有些膽怯,跟之前嘲笑我一樣的咧嘴一笑,分明又抽了一口氣,很長很長。他很緊張,不停地吸氣呼氣,胸口起伏很大。我也怕。那口井上麵的石板,我試過,所以斷定以我們這些小孩子的力氣是移不開的,我就想挫挫他的銳氣,他嚇到尿褲子、流口水。看到他一副孬種的樣子,我在心裏已經很多次跑到了北京萬裏長城上俯覽眾小,狂笑不止,因為至少我做了一回英雄。
誰知道,他還硬著頭皮答應了。怎麼辦?沒關係,反正是掀不開的,照舊會讓他嚐嚐被人耍的滋味。果真他使出了吃奶的勁兒,那石板還是靜靜地躺著,遮著那微張的豐唇。最終還是放棄了,他轉過頭,滿臉通紅對我說:“你敢不敢?”
當然。
他站在我身邊,守著井口。移不開也不會有什麼大的問題,我年齡比他小,力氣沒他大,這個借口挺好的,他反倒是會更加的羞愧。
學大人,拍了拍手,我往兩手哈了一口氣,兩手扣住厚重的石板,“哦啊”我使力地哼唧了一聲,“轟”石板竟然被我慢慢移動開了。我和親愛的小舅舅都傻了,怎麼回事?我在思考,之前我嚐試著移開它,它一動不動,我還沒使出吃奶的勁,就開了。
我不敢去想象裏麵是什麼東西,埋著不聽話的小娃娃?我料想我也算得一個吧,在家裏沒有少挨打,摘過別人的果子,偷過大孩子的儲蓄罐,點燃過院子裏的草堆,用鞭炮炸過茅坑,天,足以證明我確實不是一個聽話的小孩。雙腳開始不由自主地開始軟掉了,誰會來埋葬我?
我那驚嚇過度的小舅舅,嘴唇完全烏黑了,吃了長著蟲的桑葚一樣,深度中毒。他嚇得抽搐了,我褪掉他的褲子直到大腿根部。小時候他有個毛病,一哭一嚇,就會全身抽搐,開始站立尿尿,像是鬼附身,盡情地使用他的肉身,盡幹些嚇人的事情。冷不丁,他把你推進池塘裏,拿塊石頭砸你頭,抱起小狗往地上摔。我耳邊響起的是那可憐的小狗摔在地上的可憐慘叫。他摔小狗的全過程沒有任何表情,嚴肅地重重地“啪”一聲,我阻止他,他隨手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就朝我砸,咧嘴一笑,接著抱起小狗往水溝裏扔。我恨他。
我恨他,我幹嘛又要給他脫褲子,我清醒過來。這口井,讓我幻想的太多了,是我想象力的活塞,斷斷續續地噴湧而出的是我癡迷已久的潮濕的黴氣。裏麵沒有他說的不聽話的孩子,沒有外婆說的天花水,被扒得幹幹淨淨玉米穗子罷了。它不如一般的水井大,看起來也沒那麼深。
裏麵沒有小孩,沒有手會伸出來把我拖進去。或許有一天會有不聽話的小孩兒被父母遺棄後埋葬在裏麵,既然它存在,就會有用處。況且,那些傳聞也不是沒有來由和根據的,我一直相信這一點。熊家婆,住得離我家很近,她已經吃掉了許多小孩的手指了。
看著現在有些可憐的小舅舅。那條被摔的小狗,在他的關心下早夭了,地上蜷曲的小白球。我鼻子一酸,笑笑,一手扯了他肩膀,他落入了那口井。穗子在動,許多小蛇從下麵冒出來了,我的小舅舅隻是哭,沒有聲音地抽泣。不是那天從屋梁上掉落的小蛇嗎?它不是藏在某處窺探時機,等著向我報仇嗎?
看來,它要等的人不是我。
後來的畫麵我也不想去看了,我輕輕鬆鬆地把石板合上了。他是天生的殺人犯,虐待狂,他若是長大了,許多狗都會被他折磨死,到時我已經不知在地上摔過多少次跤了,喝了多少池塘裏的髒水了。
我鋪了些樹葉子在石板上,打算好跟我可憐的三姑娘說:“小舅舅送了我之後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是不是他不聽話,熊家婆把他吃了?”
他們後來到處找他,水井、池塘,甚至是各家各戶的茅房也要攪兩下,怕他淹死在裏麵。而那口井到是被人遺忘了,難得的是當我合上石板的後,裏麵也沒有傳出奇怪的聲音,好像他真的就是應該在那兒。一個星期後,他們想起了那口井,聽外公說,裏麵隻有玉米穗子,什麼也沒有,沒有腐爛的味道。我聞到了潮濕的黴氣味道。
一直以來,找不到他了。每次談起他的時候,我都會說他太不聽話,熊家婆把他吃了。大人們也習慣用這個例子去嚇唬那些淘氣的孩子,也許還是有幾個小孩兒像我一樣相信了這話。原來挺活潑的三姑娘,變得有些少言寡語了,那張床空了個位子,大姑娘在家的時候,我就可以跟三姑娘同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