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頭悠悠閑閑地拐到菜地裏,三輪車停在高坎上。夏日清晨的露水沾濕了他的褲腿。雖不如冬天刺骨,但也有幾分清冷的感覺。再加上早些年留下的病症,老金頭小腿骨開始隱隱作痛。
老金頭坐在一棵倒在田中央的半朽木樁上。萬物在清晨的陽光裏顯得蓬勃。近處的灌木叢下投下的陰影又過於陰暗與潮濕。他取下褲袋上的煙槍抖了抖,塞了一支搓好的煙葉。擦亮一根火柴,呼哧呼哧吹起煙來。醇香的煙霧在潮氣中慢慢升騰。
“著火了,哎呀。”不知誰在忙亂地呼喊。老金頭驚得跳了起來,哪兒,哪兒?
一個女人從灌木叢裏走了出來,指著他手上的煙槍。煙槍裏冒著熱騰的霧氣。老金頭明白了,是她誤會了。他還是掐滅了火星。
“哎,姑娘。錯了,錯了。”他試圖解釋,“哪裏著火了喲!是我在燒煙。”
姑娘沒有聽他的,一個勁兒地指著那手中的煙槍,急得原地打轉。他領會到意思,急忙將煙槍藏在了後搖裏。
“沒有了,你看!”他向她攤開雙手,她才鎮定下來。她轉身又鑽進灌木叢裏,枝椏撩撥起她身上輕薄的衣衫。從背後他能看見她渾圓乳房的弧度。老金頭羞得埋下了頭,又忍不住抬頭多看了一眼。年輕真是好。
姑娘鑽進了灌木叢。老金頭不知道她就是最近人們口中議論的女瘋子,她的一舉一動令他好奇。她是不是來偷菜的?他跟上前探頭看,她蹲在地上,用手裏的棍子在戳什麼。
走近一看,一隻死掉了的貓躺在烏黑的泥土上。她用棍子挑起來,他看見了已經備掀掉了半個腦袋的貓,另一半腦袋深深地嵌在泥土裏。就在挑開的一瞬間,腐朽的味道穿過了青草泥土的香味逼近老金頭的鼻子。
那姑娘回頭對著自己哈哈大笑。光滑臉蛋上出了兩個鑿進去的酒窩,看不見一條皺紋。老金頭被她純真的笑容吸引,沒有人這樣對著自己笑。他看著她那烏黑的臉,和她手裏挑起的貓屍:她就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萬物的衰榮都是好玩的事。可能,她腦子有些問題。
“那個臭。臭……臭……臭……”他捏著鼻子,搖著頭做著過分誇張的動作。她像犯了錯的小孩,匆忙扔下手裏的棍子,聞聞自己的手,在身上擦了又擦。手上擦不掉的氣味令她惱怒和沮喪,她哭了起來。“洗……洗……洗……”
不忍心見她傷心,老金頭小心翼翼地靠近她,一麵安撫她,“洗,洗,洗。我帶你去洗手手。”
聽見要給她洗手,她頓時又笑了。一雙沾滿黑泥的雙手晾在他眼前,像是對老金頭說:“你倒是帶我去洗呀!”
她聽話的跟著自己走出了田地,但是她始終不願意坐上老金頭的小三輪。沒辦法,隻能讓她跟著自己跑。
他打來一盆水,給她的手擦幹淨。她樂嗬嗬地盯著他老金頭叫“爸”。老金頭沒有兒女,頭一次聽到別人叫他爸,眼眶慢慢被淚水浸濕了。不過為了生存而虛度了半生。老金頭雖無兒無女,卻也曾經有過自己的孩子。他悲歎一聲,不去想傷心往事。
洗淨雙手的姑娘在自己破爛的小屋裏,他有種找不到邊際的陌生感。老金頭發現姑娘尿濕了褲子,褲襠前麵濕了一大片。從兜裏摸塊糖塞到她手上,她就急著連糖帶紙扔進嘴裏。老金頭硬掰開她的嘴,撕開了沾滿清澈口水的糖紙。姑娘拾起包裝,盡是新鮮感。
分散了注意力,老金頭褪下了她的外褲。即便他把她脫得一絲不掛,她也不管不顧了。
剛褪下外褲,老金頭就聞到了奇臭無比的氣味。那道氣味竄滿了整個屋子,從屋子的各個漏洞與縫隙向外泄露與擴散。積壓太久的味道在長久的儲存所產生的化學效應下帶著熏人的刺激感,讓老金頭的雙眼在那一秒的時間裏短暫失明。他想到了老家收割完稻穀的田野裏垛滿的幹稻草,在初秋的夜晚被點燃後升起的煙霧。有種豐收之後的喜悅,對來年收成的滿心期待。閉上眼,他聞到的隻有幹稻草燃燒起來的清甜與幹燥的香味。為了聞到這味道,他會和村民辛苦等上大半年。
揉開熏紅的雙眼,一對白白的大腿暴露在他眼前,仿佛一件經大師雕琢的傑作,毅然決然地屹立在麵前。幻想而已,那潔白的雙腿有著令人癡迷的線條,不是刻出來的,是造物主創造的。
逆著柔滑線條而上,茂密的叢林恣意勃發,迎著老金頭急促輕柔的鼻息招展。神秘的倒三角像是瑪雅石壁上留下的遺產,萬代後人難以闡明。
老金頭避免和它直接對視,眯著眼睛用毛巾揉拭了她下體的絨毛。它是雪花團在一起又在溫熱的毛巾裏融化了。而她玩弄著手中的糖紙任憑他擺弄。翻轉身體,臀部上殘留的排泄物結成了幹硬的痂,她不知道老金頭正用竹片刮擦著自己身上的汙垢,知識乖乖地伏在老金頭的膝上。她覺得肚皮頂在膝蓋上很舒服。
“老金頭?”拾荒的鍾婆婆把一顆圓溜溜的頭探進屋子。看見眼前一幕,她慌張地退了出來。“老金頭,我把你的簸箕放門口了!”
老金頭扔下手裏的活,追了出去,鍾婆婆已經不見了。
回到屋裏,那姑娘光著屁股趴在凳子上。濕濕的,在溫暖的肌膚烘烤下籠罩著一層薄薄的輕煙。
這下說也說不清了,他老金頭多年來的鰥夫形象毀於這一刻。結沒結過婚,他自己都忘了。或許連“鰥夫”對他來說也是一種褒獎。
自從把那姑娘帶回家一次,她就好像認識了路,總會到老金頭那破爛不堪的小屋所在的荒野上奔跑。有人說曾經見她站在鐵軌上眺望,火車在不遠的地方拉響鳴笛。她像一匹在原野上狂奔嗥叫的狼。人們卻說她更像是一隻沒有理智發了情的母狗,在鐵道上尋死覓活。連基本的思考能力也沒有,遲早她會被火車軋死。
又聽說她的父母給她買了好幾份意外保險,才不管不顧任她在外四處飄蕩。爹娘對自己的骨肉也棄之不顧,作為外人的我們插手未免合情理。好多次見她迎麵站在駛來的火車前麵,過路人則倒轉方向往回走。大家假裝沒有看見。
老金頭在清晨聽過有人嚎叫的聲音。那聲音飄散著某種快樂與狂歡的基調。等他出來尋找發聲的源頭時,總能看見她。有時她會跟著自己一整天。起初老金頭隻是由著她,後來可能是出於自責,他有點心痛。一個姑娘家跟在自己的車後麵跑,他擔心她出什麼事。
於是,老金頭讓她坐上了自己的小三輪。當他跟坐在路邊花台的賴四婆打招呼,她的表情是他這輩子見過臉上褶子堆得最多的時刻。
賴四婆是小區裏的清潔工,她和老金頭的關係不錯。她總是把收撿到的廢品賣給他,而且心頭對老金頭也有幾分念想。她說,如果不是房產還沒辦下來,兒女們反對自己找伴,她肯定早就和老金頭好上了。而且他對自己貌似也有感情,常常來陪自己說話。如果不是關心,一個男人怎麼會經常陪伴一個女人?老金頭是一個善良踏實又很溫柔的男人,他知道心疼人。她總是在別人麵前誇耀老金頭。自己死去的男人就缺這麼一點。除了在生孩子那時他對自己表現出了一生未有的柔情外,一直到死,他的嘴都硬得像隻鴨子。從來不肯說一句好聽的話,也不肯哄她。賴四婆對老金頭的示好,單從塞到他手上的幾顆糖就能感覺得到。倘若你看見了她瞧著老金頭的眼神,你也會替她害臊。這一雙熾烈熱辣的眼睛怎麼會長在一位老太挑臉上?
多年守寡飽嚐了孤獨的寡婦產生了如此渴求和思慕的眼神。它不僅僅是對人陪伴的渴求,更多的是淩駕在人與人之間朝夕相對這樣簡單的訴求之上。這是對感情和肉體的雙重依賴。賴四婆沒有考慮過“老伴”一詞延伸出來的多重意義,也不曾發現原來自己原來是貪心過了頭。她對孩子們的話考慮太多,做了萬般的周全,卻不想讓一個瘋丫頭坐上了老金頭的三輪車。這是何等的諷刺?簡直就是示威!
她一直以為她和老金頭隻是早晚的問題。她從來都覺得是理所當然,現在看來有點自作多情。
剛開始,她還後悔氣餒自己思前想後,顧慮太多。可是經過了幾夜的輾轉,她相信像老金頭這個年紀大得可以做人家爺爺的男人,肯定對那些男女隱秘的事還挺在意。不然他怎麼會和她在一起?雖說那女的是傻子,可歲月依舊給了她與同齡人一樣光滑細膩的皮膚和前凸後翹的身材。最重要的是那小穴更加緊致。
在自己充滿生活智慧的完美邏輯推理下,賴四婆認定了老金頭是個老不死的色狼。於是,她慶幸及早認清了他的真麵目。她皺在一堆的臉好像在對老金頭說:“我們沒有關係了,你去找你的小狐狸精吧!”她繼續掃地,對老金頭的示好裝聾作啞。
其實不光是賴四婆這麼想,幾乎和老金頭有幾分熟識的人都認為他是老不正經。談不上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嘛,至少也不是正派人的作風。別看老金頭以往敦厚溫和,要和男女之事搭上點兒關係,他就是另一個人了,真是人不可貌相。男人和女人之間那點事真是可怕,能改變一個人。
“呀,是老金頭!”
“哪裏?嗯?混得不錯嘛,前幾天還看他是一個人,今天就把媳婦載出來兜風了。”
“老金頭!”小地痞黃鴨子對著老金頭吼叫,“啥子時候叫我們喝喜酒哦?”
賴四婆沒理自己,老金頭顯然不懂她深層的意思,但他也能明白那天鍾婆婆的不辭而別意味著什麼。大家肯定也從鍾婆婆的嘴巴裏知道了他的事。他正在做的事情和鍾婆婆看到的完全是兩回事,但是他沒有解釋就悻悻然離開。
黃鴨子扯著鴨公喉似的嗓子在眾人麵前調侃他,他傻笑著回應:“啥子媳婦呀!她是撿來的孫女。”
“我說,都啥子年代了?性別都不是問題了,年齡更不是問題。是不是啊?”黃鴨子的笑聲像電視機裏的唐老鴨“嘎嘎”的刺人耳朵。身邊的兩個小流氓附和“是呀”,笑得意味深長。
“你們這些小夥子跟我這個老頭子開玩笑哩。”老金頭看車上的傻姑娘正樂嗬嗬地翻看一本雜誌,嘴上念叨“奶奶……奶奶……奶奶……”她舉起來給老金頭看,雜誌的插頁印著一個赤條條的歐美女子袒露胸脯,對著老金頭射出一道勾人魂魄的眼神。
賴四婆看了搖搖頭,走開了。這下逗得黃鴨子他們笑開了。“看來是老金頭把你教聰明了。你自己有奶奶,敢不敢給我們看一下?”黃鴨子說。其中一個小流氓放肆起來:“你不敢!你就是不敢!”
傻姑娘受了刺激,迫不及待地要證明自己,“我敢,我就敢!人家也有奶奶!”一邊吼著就在車上撩起自己身上的衣擺,露出一對嫩白又豐滿的乳房。動作太迅疾,老金頭怔住了。
老金頭“呸”地淬在了地上,“二流子!”他一把扯下傻姑娘撩到胸口的衣擺,蹬著三輪車就開跑。
那三個流氓生氣了,“狗日的,死老頭子。看老子不弄死你。狗日的,老狗一條。”
不知是不是謠言穿得厲害了,傻姑娘的父親找上了門來。他要老金頭給三萬元錢,就把這個傻女兒拿給老金頭養,可是老金頭拿不出。“拿不出就休想再打我女兒主意!”這是那姑娘的父親走時說的一句話。話是這麼說,傻姑娘還是老往老金頭的小棚屋跑。
那日午後,老金頭睡過了午覺,看見睡在長椅上的傻姑娘又尿濕了外褲。於是,給她脫下來清洗。他坐在棚屋的門口,用力地揉搓盆裏的衣服。一個人影倒映在盆裏烏黑的水麵上。他抬頭,耀眼的陽光襯得那人略微駝背的身形格外的偉岸,辨不清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