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零也是個不小的裏程數(2 / 3)

仇小華第二個到。他在門口遇到了肥媽。肥媽神秘兮兮地告訴他來了個“稀客”,他的興奮勁一下就蹦到了腦門,好像稀客就是這餐桌上的一盤菜,他也有份似的。他原本很興奮,他找到了滿意的工作,做生產主管,在樟木頭邊上的惠州。他上午談好條件就去工廠考察了一番,十分滿意。他見到謝建偉和老鴇,張口就喊:“嫂子好!”

老鴇不認識他,看向謝建偉。謝建偉一時沒反應過來,捋了捋,才笑著說:“別客氣,叫黃姐就好。”說完,轉頭向黃姐介紹:“小仇。”黃姐皺起眉頭看著謝建偉不說話,謝建偉琢磨琢磨,趕緊補充:“就是仇,報仇的仇。”

“你好,仇先生!”黃姐站起身來,把手伸給仇小華,笑盈盈的。

這是一隻光潤纖長的玉手,挺展得像一把匕首。仇小華這輩子還從沒握過女人的手,就連他老婆的手都沒握過,他這人天生不懂浪漫,結婚就結婚,上床就上床,不整那些拉拉扯扯、嘰嘰歪歪沒用的。麵對這隻玉匕首,他斷然不敢擅自做主,他怕傷著自己,也傷了別人,他問過自己嘭嘭亂跳的心,也拿眼神反複問了謝建偉。他原本站得筆挺有力,隻要把手掌伸過去,微微彎曲一下五指就完事。可他偏不,竟軟塌塌地坐了下去。

黃姐不勝尷尬,以為仇小華嫌她髒,要真是匕首就好了,甩出去,把這該死的不懂禮貌的二貨給斃了。可她甩不脫,收了半天才入“鞘”,一氣之下竟把笑容、話匣子都入了鞘。

謝建偉也不勝尷尬,也以為仇小華嫌她髒。可他麵不改色,嘴上不亂:“小華你的手還抽筋嗎?我家那小狗,去年抽筋是因為缺鉀。建議你去看看醫生,看要不要補鉀。喝兩瓶氯化鉀口服液就沒事了。”

其實不然。仇小華沒有嫌她髒。他根本就沒把她當老鴇看,他真把她當大家閨秀青春美少女看了。他得了激動膽怯別扭鬼使神差綜合症。他也很尷尬。一坐下就後悔了。所幸,謝建偉幫他打了圓場。他明明知道謝建偉罵他是條狗,卻也隻好借話說話:“平常沒事,一激動就抬不起手來。剛才太激動了,不好意思啊,黃姐。”

“沒事。那就等你不激動的時候我們再握吧。”黃姐是個聰明人,知道謝建偉說的是圓場話,卻也不計較,初次見麵,不想把場麵弄尷尬。她說這話時,雖麵帶微笑,可仇小華還是聽出了譏諷之意,還感到了她的盛氣淩人居高臨下。他的小氣之氣開始在心裏一點點生成。

謝建偉平息了尷尬,順帶辱罵了仇小華,心情自然好多了。可他沒想到仇小華的回答竟如此巧妙。他想,仇小華要不這樣回答,等會兒吃飯恐怕該用腳拿筷子了;黃姐更棒,一語三贏,既平了她自己的尷尬,也諷刺了仇小華,還順了我的意。於是他當仇小華不存在,麵帶微笑,深情地看著黃姐,可心裏卻有波濤洶湧:啊!她的錢!她的色!她的才!

黃姐是北方人,前夫是一富翁,離婚後帶著兒子來到東莞,在借酒澆愁的日子裏,糊裏糊塗就幹上了鴇母。幾年幹下來,感覺不好也不壞,感情上的事,不聞也不問,像個聖女。自從遇到了謝建偉,那愛情的小火苗才又徐徐燃燒起來。早已離婚的謝建偉當初隻是想玩玩,可玩著玩著就動了心思。一來二去,不出半年,他倆就同了居。同居後,他從黃姐朋友口中得知,黃姐的存折上至少有七位數。於是他對黃姐的體貼更入微。

黃姐一直想到辦事處看看,當然是希望謝建偉把她介紹給他的同事,以此來證明謝建偉對她是真心的。可謝建偉總是想方設法用盡甜言蜜語一推再推,他擔心同事們不會說話,壞了他的好事。今天帶她來讓大家認識,是謝建偉主動提出來的,他想到吃過這頓飯,大家都散了,以後自然沒啥交往,壞不了啥事。黃姐對此很高興,見到同事們就像見到謝建偉的娘家人。

楊誌瑜和樂紅不約而同走到了一起。樂紅早上被區亮推出會議室後,也去了人才市場。她也找到了工作,去企石一家生產無線鼠標、無線鍵盤的公司做會計。她坐企石到虎門的公交車在南城醫院站落地,走到肥媽川菜館,不期然在門口遇到剛從出租車上下來的楊誌瑜。

楊誌瑜和樂紅見到黃姐,並不驚訝。他倆打招呼都叫“黃姐好”。黃姐很高興,心想,看來老謝早把我介紹給他們了,我在他心目中是有地位的。可事情並非黃姐想象的那樣,謝建偉不想黃姐再次尷尬,分別給楊誌瑜、樂紅和區亮發了短信,講了同黃姐共進晚餐的事。

女人和女人碰到一起,不同男人和男人,似乎都是見麵熟,天生有話說,總能聊到一塊去。三個男人聊社會聊經濟聊發展聊未來,兩個女人就聊眼前的發型麵膜高跟鞋……黃姐誇樂紅膚白有彈性,樂紅就讚黃姐有氣質;黃姐誇樂紅短發精神,樂紅就讚黃姐大波浪長發有女人味;黃姐誇樂紅胸大,樂紅就讚黃姐腰細……誇完讚完,就討論心情口紅,口紅顏色隨心情好壞而變化,好心情淡且亮,壞心情濃且暗;黃姐說假香奈兒不耐久,半把個小時就沒了香味,樂紅就說美甲燈還是愛比麗的好用,光聽這名字就讓人心動;黃姐說洗澡後擦上橄欖油睡覺有益皮膚健康,樂紅就說冬天出門也要擦防曬霜;黃姐說每年去越南洗個兩三次泥漿浴挺好的,樂紅就說去溫泉之鄉韶關的曲江泡泡溫泉也不錯……

樂紅和黃姐聊得正起勁,見區亮走進來,也就不聊了。黃姐不住地打量區亮,一種莫名的親切感立馬湧上心頭,她騰地站直腰,張口就來:“區總,你好!”邊說邊伸手。區亮不管那麼多,重重地滿握了“匕首”一把。啥感覺都沒有。邊握邊說:“黃姐好!該叫嫂子了吧?”

“不——不——就叫黃姐吧。叫黃姐親切。”謝建偉說這話有些結巴,不是故意放慢節奏,而是緊張。黃姐把手一伸出去,他就在心裏罵:“臉皮厚!”他十分擔心脾氣有些古怪的區亮,也同小氣的仇小華一樣,不握她的手。

“親切是親切。可問題是,我兩難啊。你說問問她年齡吧,女人的年齡保密,問不得!不問吧,也許人家的年齡比我的還小,叫人家姐,萬一把人家叫老了怎麼辦?”區亮故作難受狀,逗樂了大家。

“這有什麼不好問的?問吧。嗨!太亂了!不用問了!我直接告訴你吧,三十六!”黃姐心直口快,絲毫不扭捏,笑嗬嗬的。

樂紅說不信。仇小華張大嘴巴不說話。楊誌瑜悶著,他還在回味他最後和的那把杠上花。謝建偉豎起大拇指,給區亮狠狠地點了個讚,心想,算你狠!。區亮笑了笑,嚷道:“那是該叫黃姐!來來來,我們一起敬黃姐一杯!”

黃姐這幾年做鴇母把酒量練大了,五十三度的白酒,兩個瓶子,啤酒少說一箱,二十四瓶裝的。而區亮、仇小華和楊誌瑜酒量都不大,樂紅敢舉杯,可一舉就醉。黃姐還沒喝盡興,幾二爺就梭到桌子底下去了。

這散夥飯吃得有驚無險,正合謝建偉的意。他丟下幾個醉鬼,拉起黃姐就回到了他倆的溫柔富貴鄉。這一去,兩年後才見,連股份轉讓都沒來,區亮隻好找到他之前的簽名,貼到玻璃上,臨摹。

第六章 區亮招工招來警察 範童求職求出淚雨

第二天吃過早飯,樂紅牽頭盤點、清算。區亮和仇小華配合。楊誌瑜說他要去打麻將,沒空,隨便啥結果他都認。謝建偉在電話裏說他要去虎門,他也隻要結果。

結果是,每人可分得現金一萬二千多,區亮欠其他四人各八千多,考慮到區亮後續還要做大量善後工作,就去掉了零頭,隻給整數,八千。

下午,仇小華去惠州新公司報了到。謝建偉私下給區亮打了個電話,說一萬和八千都不要了,權當大哥對兄弟創業的一點支持,以後要是發了財,請他喝杯小酒就成。平時區亮和謝建偉拌嘴的時候最多,他實在是想不到謝建偉會來這麼一手。謝建偉說得堅定而懇切,他隻好收下。

接著,樂紅也出了門。可她剛走到蠔江牌坊又折了回來,把一萬塊錢塞給區亮,說,拿去應個急吧。說完就走。區亮追到大門口,拉住她,說,不用。樂紅就說,借你的,記得還我。區亮說好,樂紅轉身又走。才走幾步,又折回來,說,能抱我一下嗎?區亮很為難,但最終還是給了她一個鬆鬆垮垮的擁抱。鬆開來,樂紅就說,這個擁抱值八千,我那八千你不用給我了。說完,不等區亮張嘴,拖起行李就走。區亮目送樂紅略帶蒼涼的背影匆匆消失在巷子口,一回頭,兩行淚,酸酸的,甜甜的。

楊誌瑜早就打好招呼,他暫時不挪窩,等過足麻將癮,春節後再作打算。

區亮回到陰暗的屋裏,走了幾步停下來,瞅著東一個西一個的桌子板凳發呆。突然,一隻肥大的老鼠從廚房躥出來,在儲物櫃前大搖大擺地逛來逛去。他有些日子沒見著老鼠了。他兒時抓過老鼠,燉過鼠肉,至今想起還回味無窮。他看著老鼠翻箱倒櫃,吞咽著口水。老鼠時不時的也抬頭望他一眼。他知道老鼠比他還近視,根本看不見他。他極慢極慢地向老鼠靠近。他並不想把它怎麼樣,他感覺有這麼一個活物陪著他,也挺好的,他隻想試探它的反應。他離老鼠已很近很近,可老鼠沒有絲毫反應。“老鼠的嗅覺不是很靈敏嗎?它怎麼還聞不到我身上的味道?難道小時候吃的鼠肉長在我身體裏了?它把我當成了它的同類?”他想到這,禁不住大吼一聲:“嘿!”。毫無心理準備的老鼠受了驚嚇,慌不擇路,掉頭時踩虛了腳,一下就從高高的櫃台上摔到了硬硬的水磨石地麵,“咚——”呀呀!好疼!老鼠嘰嘰嘰地叫不停,一個鯉魚打挺爬起來,轉眼就跑不見了。

老鼠精彩的跳台表演逗樂了他,他笑得太過分,以至於爬樓梯時喘得慌,哼哧哼哧的怪難受。他上到二樓辦公室,看著沒精打采、扯得亂七八糟的六個卡座五台電腦,就更加難受。他坐進自己的卡座,看著窗外嘰嘰喳喳打打鬧鬧的麻雀在榕樹間飛來飛去好一陣,才在筆記本上快速寫下:給幾個供應商打電話。處理庫存。招人。他認為當務之急就這三件事。

可他最終沒給供應商打電話,擔心說不清楚,供應商不信任。他做了個付款聯絡函,說明公司變動和眼前困難,承諾半年內結清欠款,簽字蓋章,掃描後一一發送。擔心人家收不到,郵件、傳真一並發,雙保險。這聯絡函是他父親教他發的。他小時候經常聽父親說:“有錢錢打發,無錢話打發。”

忙完供應商,再忙客戶。為了盡快結清供應商貨款、消化庫存、盤活資金,他給所有客戶都發了一個促銷聯絡函。聯絡函說,凡是在春節放假前訂貨的,一律成本價。

他想到一個光杆司令很難成事,尤其是眼下,要是他出門去了,辦公室連個接電話的人都沒有,就狠下心來,無論如何得招個業務員,就一個,多了養不起,等業績做成個七七八八之後再招,到時一口氣招它幾十個,一年做它幾個億。啊!要真是這樣,那該多好啊!

心動不如行動。他去人才市場泡了三天,他不願花錢租攤位,像個遊擊隊員,東打一槍,西放一炮,見到提包的就上前搭訕。三天帶回五個人。其中四個搖搖頭就走了。剩下一個沒搖頭,直接搖了110!告他是個騙子,說這長期關門插鎖的民房很有可能是個傳銷窩點!

還好,警察並沒把他怎麼樣,盤問一番,哢嚓哢嚓拍幾張,走了。

他真想大哭一場。可哭沒用,哭吸引不來業務員。他冷靜下來,躺在床上想了整整一夜。這一夜,不同尋常,對他後麵整個的經營活動來說,可謂意義非凡。

他自創了一幅對聯。上聯:明人不做暗事。下聯:君子當修正途。橫批:明君事是。橫批的意思有兩個:明君做正確的事,把事情做正確;明君要立誌做大事。紅紙黑字,往圍牆上的大門一貼,喜慶!

接著又用KT板做了經營理念,十個大字:專業、創新、明確、主動、高效。往一樓儲物櫃上方一蒙,霸道!

一不做二不休,給二樓辦公室也糊幾張。“不等不盼全靠自己幹。”“要成功,先發瘋,脫了褲子往前衝。”“客戶虐我千百遍,我待客戶如初戀。”“錢是個王八蛋,沒有了就去賺。”四麵牆都有了。齊了。糊完自嘲一番:嗬!企業文化,總共不到一百塊!

且慢!會議室也不能窮徒四壁。於是又給會議室掛了十張地圖,世界、中國和廣東各一張,其餘七張分別是東莞、深圳、廣州、惠州、中山、佛山和珠海。掛完就想,十張地圖,十全十美,這下總算可以了吧?

莫慌!幹脆再給公司寫首歌。連司歌都有,這公司不可說不大、不可能沒文化吧?我就不信還唬不住幾個業務員!於是司歌:

走過冬夏

遠離低窪

南海之濱盛開明君之花

流金歲月

誰與爭先

我們擁有燦爛明天

讓前行的腳步更加篤定

典範的事業不畏艱辛

握別失敗

牽手四海

明君之泉惠澤長城內外

膽劍心琴

去偽存真

我們書寫精彩人生

讓青春的顏色永駐明君

高翔的翅膀出眾超群

明君 明君 明君

歌名:明君之歌。後來,公司上了軌道,他就請作曲家車南多給司歌譜上曲,印到產品宣傳冊上,放到公司各大網站上,吸引了不少人才和客戶。於是他又感歎:“這可比虛假廣告簡直強多了!”

繼續打遊擊招人。這回不是空手去的,他印了一百張傳單。一百張傳單隻招一個!他興致勃勃地給這事起了個名字:百裏挑一。

發完傳單後的第三天傍晚,他送完電池回家,剛走到門口,發現一個小夥子坐在地上,靠著鐵大門睡大覺。小夥子懷裏抱著一個黑色舊包,蔫癟癟的,他不由看了看自己斜挎在肩上的包,差不多。小夥子的身高看上去和他也差不多,一身二不跨五的西裝,頭發又多又長,像假發,皮膚黝黑,睡得可香了。他雖吃驚,卻不忍心弄醒,也許人家正在做一個美夢呢。可不得不弄醒,除非不進門。

他走上前去,輕輕拍打小夥子肩膀。小夥子睜開眼睛,驀地站起來,啊!鬼!邊叫邊後退。可退不動,逼得鐵管門吱吱唧唧牢騷滿腹。他剛才正在做一個鬼夢,長血舌、獠牙齒、僵屍爪……

區亮在公司這邊裝了一車像石頭一樣重的電池,在客戶那邊又卸了一車像石頭一樣重的電池,一個人運,一趟隻能運兩箱,每一趟都要走幾十步,不知走了多少步,汗漬花臉,電池髒衣,再加上頭發蓬亂,又架一副黑框茶色眼鏡,看上去的確有幾分鬼樣。他正張嘴,小夥子卻給他“堵”住了,“你是誰?”

區亮這些年養成了一種習慣,見人就遞名片,他不管小夥子是誰,隻管邊遞名片邊說:“你好,我是明君公司總經理區亮。”

“啊!區總!您好您好!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叫範童,範進中舉的範,童年的童。我是來應聘業務員的,業務員,業務員還招嗎?”範童有些激動,也還有些迷糊,看過名片,邊伸手邊說。一口齊整的牙齒,白得發亮。

喲!口齒還挺伶俐,看樣子是塊做業務的料。區亮心一動,趕緊說:“哦,範童,來吧,跟我進來。”

“不,不不,區總,不是飯桶,是範童。”範童微笑道。

“啊!不好意思,我這渝普——其實我也不姓qu,姓ou。”區亮說完,也笑笑。

“我記住了,區總。那我們扯平了,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往後還望您多多批評指教。”範童見區亮的穿著打扮“平易近人”,一點都不怯場,說說笑笑就跟區亮到了會議室。

喲!這小子還有點情商!真是人不可貌相!就問:“你怎麼知道我這裏招人?”

“這個!從地上撿來的。”範童邊說邊把招聘傳單遞給區亮。

“我們公司目前就我一人呢。”

“我來了不就是兩個了嗎?”

“底薪不高哦。”

“不要底薪,包我吃住就好。隻要你不嫌棄我,你讓我幹什麼都行。”

範童去了十多家公司應聘,沒有一家看上他,有的公司連麵試的機會都不給。他口袋裏所剩無幾,要是再找不到工作,恐怕該餓肚子睡大街了。

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區亮掐了一下大腿,看看還有沒有知覺。痛!但爽!於是說:“哪能不給工資呢?先給五百,後麵看你表現再漲。”市場行情至少是一千二,可他不知道範童深淺,就給了這麼個劣等打雜工的工資。

“行!我住哪?”範童高興地說。

“你哪裏人?”

“江西。給,真的。”

範童越急於住下來,越說身份證是真的,區亮心裏的悶鼓就打得越響:“這小子不會是來借屋躲雨的吧?”他有些猶豫了。可轉念一想,躲就躲吧,反正損失不大,房子空著也是空著,吃幾頓便飯更不是啥問題,幹兩天就能看出問題來,好吧,要了。

“住三樓。我也住三樓。走吧,我帶你上去。”他原本打算讓他住一樓,可“猶豫”叫他擔心這小子半夜裏拉著一樓的電池給跑了。

“還沒吃飯吧?”看過房子,區亮問。

“我不餓,你去吃吧。”範童說完,喉結像個活塞,一上一下好幾個來回。

這自然逃不過區亮的眼睛。他想,看來是我多慮了,這小子是本分的,不願無功受祿。再說,一個隻有二十一二歲的小年輕人,能壞到哪裏去?看他那麵黃肌瘦的樣子,一定是給餓的。他想到自己小時挨凍受餓的情景,不禁在心裏哀歎:“哎——這窮人家的孩子呀!”

“走,不餓也吃點,陪陪我,我其實也不怎麼餓。夜深長,等會兒還要搞事,怕熬不住。走,快去快回。”區亮說完,拉著範童出了門。

結果,肚子不餓的範童,一口氣竟扒了八碗白米飯。閑著沒事的飯館老板驚得不行,傻傻地笑個不停。區亮看著《新聞聯播》裏紛飛的大雪,心空卻下起了酸楚的淚雨。

第七章 區亮迎家人驚喜皆有 喻芳遭搶劫心膽俱裂

為了進一步驗證自己的判斷,第二天的早飯,區亮特地下了碗掛麵,他和範童一人一碗。每碗都加了大棚苦瓜和清遠土雞蛋。

範童攪拌好碗裏的麵,喝了一口湯,稱讚味道不錯。接著丟了一片苦瓜到嘴裏,眉頭深鎖,趕緊夾起一箸麵,和著苦瓜一起嚼,吞咽完,又喝一口湯。他就這樣一片苦瓜一箸麵一口湯搞定了“味道不錯”,沒叫一聲苦。最後才吃雞蛋。雞蛋很香,香到極致的那一瞬間,仿佛這個雞蛋就是他的整個世界。以湯涮口,把牙縫裏的蛋白蛋黃統統涮進肚裏。咕咚咕咚喝完湯,整個碗看上去像被狗舔過一樣。他洗好自己的碗,等著,等區亮的碗。兩個景德鎮金邊細料大碗洗得幹幹淨淨,如同他那雙又大又亮的眼睛。

飯後,區亮立馬找來培訓資料,他要給範童上課。他下定決心要把範童培養成才。

一天,兩天,三天,天氣越來越寒冷。在上營銷課時,區亮發現,範童的牙邦骨抖得像篩糠。他倆身材差不多,衣服可以互換。區亮給了範童一件毛衣。範童毫不推卻。區亮講課很投入,正講到登門拜訪應該注意的“五步八點”,門鈴卻響了。他以為是楊誌瑜,就把白板筆往會議桌上使勁一扔,讓範童下樓去開門。

他點了一支煙,正猛吸,不料範童在門外大叫起來:“區總,嫂子來了!”

喲!他一激動,吞吐不利索,一口煙嗆下去,喉管火辣辣的難受,“空空空”地彎腰咳嗽了好一陣,才費力不討好地答上了話:“來了,來了來了。”邊答邊向樓下衝,心中滿是甜蜜。散夥飯後,他天天都在盼望這個時刻。

“不是說好後天才到的嘛,怎麼提前了呢?”區亮抱起樂樂,邊親邊問。

“嫂子肯定是搞突然襲擊,幸好我是個男的。”範童搶完話,咯咯咯地笑。他看著條子模子都火辣靚麗的喻芳,心情很激動,一激動便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

“就你會說。趕快把這大包小包給我拿到二樓去。”區亮彈了範童一個腦瓜崩,也禁不住笑起來。

“沒錯,我就是這個意思。”喻芳也笑了。

樂樂不知大人們在說啥,掙脫下地,一溜煙跑進屋,上上下下裏裏外外一通亂竄,像個視察官。

“你不是急嘛,再不來,工商、稅務、銀行都要放假了……”喻芳進屋才解釋一通。

“你怎麼不叫我去接你們呢,你看這大包小包的,怎麼過來的?”區亮沒想到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喻芳能搬來這麼大個“家”,還帶個孩子。他有些心疼,也有些感動。為了自己的一時“衝動”,把老婆孩子都搭上了,這背井離鄉的,這大包小包的,活像兩個叫花子。

“你不是忙嘛,我都來過,輕車熟路,打個車就到了,何必折騰。再說,你又沒車,多一個人,東西反倒沒地方放了。我們住幾樓?”喻芳邊說邊看區亮的“經營理念”。

“住二樓。我現在還住三樓,等下就搬下來。我讓老楊搬到了一樓。走吧,上去收拾一下,我還要給範童上課。吃了午飯我還要去送貨。午飯就到外麵隨便兌付一下。晚上你給我們做大餐。”說完這話時,他倆已手牽手爬上了二樓。

“這些都是你弄的嗎?”喻芳看完辦公室和會議室,指著牆上的“企業文化”,開心地問。

“瞎搞的,有何指教?”區亮明知喻芳比較滿意,卻故意謙虛地問。

“還行,接地氣,至少比我們保險公司牆上那幾句幹巴巴的口號要強。有保險櫃嗎?”從大門一直看到這裏,喻芳對區亮更加堅定了信心,她決心徹底放棄保險公司,破釜沉舟,輔助區亮把公司好好幹起來。

“有。查賬啊?”區亮有些吃驚。

“這——個。”她擔心範童聽見,輕聲而神秘地說完,把一個髒兮兮的蛇皮口袋遞給區亮。

區亮皺著眉頭打開一看,禁不住叫出聲來:“你瘋啦!”

“這有啥子嘛——一個爛口袋,誰會注意它?我不是想到異地取款要手續費嘛,節約一個是一個噻。”喻芳一向會過日子,總是很節省,凡事都精打細算著,一個錢總是捏了又捏,有時都捏出了汗水,也不肯花。一把牙刷要用兩三年。家裏廢舊的東西到處都是,一樣都舍不得丟。有一次,區亮嚷著一定要把過期的治療前列腺炎的藥丟了,可轉眼藥就不見了,怎麼找都找不到。喻芳見區亮急得團團轉,才凶巴巴地說:“別找了!我吃了!隻曉得丟!”區亮急成了兔子眼,破口大罵:“你不要命了啊你!”喻芳不當回事地說:“丟了可惜了,吃了總有點好處。”區亮也會精打細算,可他隻會算大賬,從不計較小錢,而且,該花的錢,不管多少,總是連眼睛都不眨一下,說花就花,毫不含糊。

“你這膽子也太大了吧!哎,哎哎,不對呀,不是說隻有這個數嗎?怎麼多出來一半兒?”區亮點完數,邊說邊拿兩個食指一交叉,做了個“十”字。

“你不是說要二十嘛,借的。”

“哪個呀?這麼大方。”

“小蘭。”

“哦,她,閨蜜,有錢。哎,還是你的人緣好。我借了一圈圈轉,一個子兒都沒有。”

喻芳隻對區亮一個人發火,對朋友總是溫和,不爭不辯,也不說長道短,人緣的確很好。在經常得罪人的怪人區亮的記憶中,喻芳從沒得罪過任何一個人。

“總共就這麼多,你自己看著花,趁早還人家。”喻芳滿足了區亮要求,心情格外舒暢。

“放心吧,我會努力的。”區亮得到了喻芳大力支持,十分感動,他把保險櫃鑰匙交給喻芳,那感覺就像當年嶽父把喻芳交到他手上那樣莊重,又交代一番,才匆匆走進會議室,繼續講課。

接下來,區亮把股份轉讓、工商、稅務、銀行、做賬、接電話等事宜全部交給喻芳,自己帶著範童到處拜訪客戶,他要求範童在三個月後獨立展業。

喻芳雖對這些業務一竅不通,可她學習能力強,再加上是給自己幹,經過幾天的接觸、觀察、詢問和專研,來一個問題點,吃透一個麵,再把這一個個麵連成一片,很快就理出了頭緒。不僅學會了開發票、報稅、彙款等,還發現了代理公司做的賬漏洞百出。她打算春節後去考會計證,把賬本收回來,自己做。

春節放假在即,大多數員工的心思都不在工作上了,都想早點回家過大年。生意不景氣的公司為了節省人工成本,都已經放了。區亮決定再送一車貨就放。

二零零九年一月十九日,是區亮節前送最後一車貨的日子,也是他一家三口永遠難忘的傷心日。

這天下午,區亮和範童到寮步送貨回來,步行到蠔江牌坊,電話響了,一個陌生的固定電話。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接了。突然,一個如狂風暴雨般的聲音切斷了他耳朵以外的所有感官,一個女人在電話裏狂嚎:“老公!老公啊!完啦!我們的錢遭搶啦!全部都沒有了!完啦!你在哪裏呀?快來啊!”

啊!這不是喻芳嗎?天啦!怎麼回事?區亮隻覺腦子裏嗡地一聲響,二十萬沒啦?搶啦?他感覺大事不妙,恐怕要出大事,弄不好要出人命。也不知道是什麼力量讓他反應敏捷,又快速冷靜下來,趕緊問:“你在哪裏?”

“工行!工行!牌坊下麵的工行!”

“別哭啦!別哭啦!我已經到牌坊了,你別動,就在那裏等我,我馬上就到。”

“那你快點!快點!我們去追!快點!”

“來啦來啦!別哭啦!別動!別哭啦!別動哈!沒事的!沒事的!”

區亮邊跑邊安慰,他感覺喻芳情緒失控,像瘋了一樣。他不讓喻芳哭,自己卻要哭了。可他強忍住了淚水。他強烈要求自己必須堅強。

範童跟在後麵跑,他讀懂了區亮的驚恐,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何等不幸的大事,可他已做好了戰鬥準備,不管是上刀山還是下火海,他都要義無反顧地隨區亮衝過去。

區亮在工行前麵的公用電話亭找到了已哭脫人形的喻芳。喻芳一見到區亮,如同見到了救星,立馬來了精神,拉著區亮就朝建設路方向跑,邊跑邊喊:“快!快去追!他們就是從這條路跑了的!”

“跑就跑了,這麼久了,還追個屁呀?你冷靜點!求你了!別哭了!”區亮心如刀割,痛極失控,竟然也咆哮起來。他一把拉住喻芳,順勢將她摟進懷裏。她渾身都在顫抖!他下意識地緊緊地再緊緊地抱住她,仿佛是要給她力量,又仿佛是要給自己力量。他穩住她,撫摸她,自己也慢慢平靜下來。一平靜下來就輕輕拍打她的後背,貼著她的耳朵安慰:“好了好了,沒事了,都過去了,天塌不下來的,就算塌下來,不還有我嘛,我頂著,你啥都不用怕,我走南闖北這麼多年,啥事沒見過,啥事沒經曆過,別怕別怕,你給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不幹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喻芳推開區亮,突然又爆發了,痛失親人般的嚎叫聲,滔天巨浪撞擊岩石般的呼喊聲,聲聲都叫區亮戰栗。

“好好好,我們回家!你先別哭了,你看看,這麼多人看著我們。你冷靜點!你清醒一下!這點錢不算啥,丟了就丟了,就當打麻將輸了,蝕財免災,辦公室的牆上不是說得很清楚嘛,錢是個王八蛋,沒有了就去賺嘛。隻要人沒事,這點小錢根本就不是個事,一個訂單就賺回來了。你要是把人氣壞了,啥都沒有了。想開點,沒事了,啊——”區亮拿住喻芳的雙肩,不住地勸慰。他生怕她一時想不通,一口氣沒順過來,真瘋了。

見到此情此景,範童也禁不住流下淚來,他已從目擊者的口中得知,喻芳的挎包遭搶了。他這會兒寒戰不止,不知因為擔心害怕,還是因為呼呼的冷風鑽進了他單薄的衣衫。

“求你啦,我們回家吧,不幹了!真的不想幹了,我害怕,這裏簡直太亂了,太危險了。太危險了。”區亮的勸慰開始起作用,喻芳的情緒稍稍穩定了一些。

“好,回家,不幹了。但你得先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呀,我們得去報警呀,不能在這裏幹著急了。走,我們走了,這麼多人。”區亮提到報警,像個孩子似的喻芳仿佛又看到了一線希望,立馬不哭了,一五一十地講述了事情的整個經過。

原來,她把工行卡裏的兩萬塊錢取出來,準備存到離工行不過兩百米遠的農商行。農商行是公司的開戶行,急需存入這筆錢。剛走出工行大門十多米,一輛坐著兩個大漢的摩托車急馳到她身邊,一下就把她的挎包搶走了。等她反應過來,追出去,摩托車一溜煙就跑不見了。包裏不僅有兩萬塊錢,還有手機、身份證、公章、財務章和保險櫃的鑰匙等。

喻芳還說:“這摩托車就是我出工行大門時看到的那輛,沒有別的摩托車,就隻有這一輛。開車的人是個鬥雞眼,臉上有個疤,彎彎的,有金桔瓣瓣兒那麼大,一看就不是個啥子好東西。要是在路上遇到他,我一定認得出來。”說完又傷心難過一陣。

她心痛這來之不易的兩萬塊,更害怕丟了公章、財務章和保險櫃鑰匙,公司會遭大殃,不知損失有多慘重,也擔心區亮因此反應過激,責怪她,甚至打罵她。

這當然隻是她情急之下的想法,區亮斷然不會打罵她。區亮從沒打罵過她。區亮有著“千金散去還複來”的豁達心胸,也自信有那個能力讓它複來。他從不喜歡吵架。遇事,隻要喻芳一發火,他就噤聲,他深知“時間會撫平一切”“萬事盡頭終將如意”。除非喻芳非要拉著他吵,他就做做樣子,配合配合。對此,喻芳沒少罵他“怪人”。

尤其是此刻,那就更怪,他聽說隻有兩萬塊,心中的驚恐立馬化作一縷煙塵,隻輕輕一歎息,便排到了刺骨的寒風裏,於是停下來,不走了,反倒像撿到巨款似的興奮,很大款似的說:“不去了不去了!回去回去!兩萬塊錢算個球!”

“還是去吧,萬一追回來了呢?關鍵是公章、支票和鑰匙。”喻芳強烈要求報警。範童也說要報警。這樣,他又不爭了,又順了喻芳的意,平靜地說:“範童,你就別去了,你先回去,樂樂一個人在家。回去記得給昨天拜訪的那兩個采購員寄盒臘腸。再不寄,人家都回家過年了。”

派出所讓他倆前去做筆錄。區亮說走路去,喻芳說打車去。結果自然是打車去。

第八章 民警助區亮取失物步步驚心 區亮思未來避風險事事掛懷

區亮和喻芳趕到派出所時,兩民警正在拉話。一個說:“都禁摩這麼久了,打得這麼凶,怎麼還有人敢頂風作案?”另一個說:“是啊,看來還得加強巡邏才行啊!絕不能掉以輕心,讓死灰複燃!查一查,看看工行門口這一片今天是哪個執勤。”

民警見他倆走進來,問明來由,趕緊讓座。一個邊問邊記錄,另一個給他倆接開水,暖暖的兩大杯。

筆錄還沒做完,範童就打來了電話,激動地說:“有人打電話到公司來了,叫我們快點去拿包,在運河邊可園立交橋下,應該就是嫂子的包!”

一個民警說,走,快點,我帶你們去。另一個民警說,我去開車。邊說邊跑。

來到取包點,一個民警說,你們去拿,別怕,我們到前麵去視察一下周邊情況,你記下我手機號,拿到後給我打電話,我們送你們回去。

區亮拉著喻芳下車來,目送警車消失在立交橋轉彎處。他倆知道,這是民警同誌的一種隱蔽作戰方式,應該歸屬於“暗中保護法”,不用擔心,不用害怕,關鍵時刻,民警同誌一定會給犯罪分子致命一擊的。

可區亮還是多長了一個心眼,他不敢確定送包的一定是好人,要是送包人和搶劫人是同夥怎麼辦?他讓喻芳不要靠近,學民警那樣,遠遠地看著,要是真有危險,她就呼救,打民警手機。他把展業包、手機和民警的電話號碼交給喻芳,才像探查地雷似的走向目標。

目標是一輛四輪小貨車,就停在前麵不到一百米遠的運河邊。

喻芳死死地盯著區亮背影,感覺心髒就快跳出胸膛。她既擔心區亮的安危,也擔心即將拿到手的包,公章、財務章、保險櫃鑰匙、手機、身份證和準備退回銀行作廢的三張支票是否還在。

這會兒還沒下班,加上寒風吹個不停,又是單行道,路上車輛很少,行人更是難得見到一個,緊張、寒冷和安靜,叫喻芳渾身又顫抖起來,眼睛也越來越模糊。她趕緊取下眼鏡,翻出襯衣來擦拭。根本沒用,還是模糊。她原本高度近視,再加上緊張,越來越模糊實屬正常。可她不會想這麼多,也想不到這麼多,隻想著一定要把區亮死死盯住,不然,萬一有危險,又看不清楚,那麻煩可就大了。她因此忘了區亮的叮囑,不自覺地向前挪動,始終清楚地盯著區亮。

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區亮離小四輪越來越近。他反複核對了車牌號。沒錯,就是它!他更加興奮,也更加緊張。他能很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可別無選擇,隻能往前走。隻剩下不到五米了,他突然收住了腳步。他想再鎮定一下,竭力裝出一副操社會的“大哥”模樣來,再觀察一下周邊的環境,要是有危險,看看如何逃生才好。在決定接觸目標之前,他回頭看向喻芳,舉起手來,做了一個“OK”的手勢,安慰喻芳沒有問題。

接著,他一狠心,一咬牙,昂首挺胸,大步走了過去。

小四輪開著窗,車上隻有司機一人,一個頭發零亂、皮膚微黑、肥肥胖胖的中年男人。區亮微笑著,先說謝謝,再說來由。司機把包遞給區亮,沒啥新表情,說不用謝,舉手之勞,他也是無意中發現的,就在建設路的人行道上,見到公章,問了114,才打電話到公司去的。

區亮見司機是個好人,趕緊掏出兩百塊錢來,說要感謝感謝,可感謝的理由還沒陳述完,司機一踏油門,走了。錢沒送出去,他有些失望。

喻芳快速跑到區亮麵前,奪過包,一通毛翻,又鎖上拉鏈,興奮地說:“都在!都在!呀!不對!手機呢?身份證也不在了!沒事沒事,補辦一張就是。”

緊張之後突然鬆弛下來,區亮感覺整個人軟綿綿的不得勁,隻感歎了一聲“世上還是好人多”,便不想再多說話。他又有了新的憂愁。他倆並排著走,表麵上是喻芳挽著他,跟著他走,實際上是喻芳拉著他走。喻芳好像突然“活”過來了一樣,有說有笑,步子踏得脆脆的。

民警把他倆送到蠔江牌坊,臨別時,微笑著說,如果到時把錢追回來了,一定會打電話通知。

區亮對此已不報任何希望。他隻想回家睡一覺,睡醒了再好好想一想: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社會?

樂樂早已等在了門口,一見到喻芳,趕緊上前抱住她的腿,不說話,板著臉。喻芳問她怎麼了,她也不應答。喻芳把她的手解開,抱起來,往裏走,心想,一定是範童對她說了啥!

女人的心真是陶瓷做的,一碰就碎。她想到樂樂一定也受了驚嚇,禁不住又流下淚來。樂樂見喻芳流淚,趕緊拿手去擦,邊擦邊說:“媽媽不哭,等我長大了,給媽媽報仇。”

喻芳放下樂樂,擦幹眼淚,說:“媽媽沒事,你看,包,東西,都在。不用樂樂報仇,有警察叔叔管著他們。你隻管好好讀書,別的啥都不用擔心。那幾個搶媽媽包的叔叔,也許他們的爸爸媽媽都不在了,沒有飯吃了,沒有辦法了,一時衝動,才做了錯事。他們都是可憐的人。這回他們知道錯了,以後改了就是好人了。誰還不犯個錯誤呢?是吧?我們就原諒他們一回吧,好嗎?”

“那好吧,我聽媽媽的,原諒他們一回。但下不為例哦——”樂樂說完,蹦蹦跳跳地跑開了。

喻芳舒了一口長氣,放好包,讓範童不要打擾區亮睡覺,又叮囑他以後不許對任何人提及此事,尤其不要隨便嚇唬樂樂,然後才快步走向廚房。

飯後上樓,喻芳發現她的包不見了,趕忙問區亮。區亮氣嘟嘟地說:“扔了,眼不見心不煩。”喻芳想,也好,扔了就扔了吧,反正也挎不出門了,漆都擦掉了。

區亮撒謊了,包沒扔。他把包藏進了他辦公桌的抽屜裏,不讓喻芳再看見,確是為了她“眼不見心不煩”。可他要讓自己看見,隨時可見。飯前他根本沒睡著,一個個人,一樁樁事,擾得他心煩意亂,簡直不知道未來到底還有多少凶險和災難。他現在不得不承認這公司不是那麼好搞的了,也不得不相信:“不上路,不知坎坷;不涉水,不識灘險。”他害怕了,害怕做沒了父母的養老金,害怕做沒有了樂樂的書學費,害怕給喻芳一生幸福的承諾化為泡影……

那就放棄吧!現在放棄損失不大。喻芳照樣可以回到保險公司,她還沒有離職;樂樂也照樣可以回到原來的學校,還是公辦,不用花錢;我回去隨便做點啥小生意,養家糊口還是不成問題。一切都還來得及,我們都還回得去。房子也還沒租出去,家裏啥都是現成的。我們兩個的養老保險也都快交滿十五年了,商業保險也買了不少,不愁吃來不愁穿,生病有報銷,老了有退休金,何苦在這裏擔驚受怕呢?他想明白了這些,似乎了結了一樁心事,解決了一個麻煩,可以高枕無憂了。

可眼睛閉著,心卻睜著。要是不幹了,那些客戶該怎麼辦?還有一家供應商的貨款沒結清,又該怎麼辦?範童該怎麼辦?都和文總說好了,開年了就定貨,不幹了,他怎麼看我?我還有資格做他哥們嗎?樂紅、老謝都那麼支持我,我怎麼可以辜負?當初我是怎麼喊出那句“這公司我要了”的?我沒有兒戲!我是經過反複思考反複評估才下定決心的!我是認真的!

他想到這裏,一骨碌爬起來,把十個手指深深地插進濃密的頭發裏,使勁地抓繞。不!我不能放棄!開弓沒有回頭箭!回家?不可能!

於是,他不得不再次動用他腦子裏的那個“百貨倉庫”去“整合資源”,認認真真、一個一個地梳理,唯恐漏掉任何一個環節和細節。

他理出了兩個關鍵詞:安全意識和危機管理。這個曾被一夥劫匪、甚至可以說是被一個危險社會搶奪過的包,是個警鍾,他要讓它隨時提醒自己,使他在接下來所走的每一步,都像履薄冰、臨深淵那樣,時時在意,步步留心,未雨綢繆,把一切不安全、不安定的因素都消滅在萌芽期。

他想明白了這個事,精神倍增,立馬就做出了一個似乎是勢在必行、理當速行的大膽決定。

第九章 遇保安話家常聊得喜事一件 買名車打嘴仗牽出怪事一樁

一個“鳥槍換大炮”的決定,他不買麵包車了,他要買奧迪A6,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