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零也是個不小的裏程數(1 / 3)

第一章 金融風暴肆虐老謝方寸大亂 明君公司病危區亮化險為夷

謝建偉吃了安眠藥也還是睡不著,半夜裏又爬起來,又抓來《天下大是》一通毛翻。

《天下大是》的卷首語的確是有些嚇人:“次貸危機”眼看就要過去,美國總統小布什又整出個七千億的救市計劃來,仿佛就在一夜間,世界範圍內的金融風暴一觸即發。中國不能幸免。世界製造之都——東莞,就更不能幸免。東莞的外向型實體經濟如哀鴻遍野。一時間,有關衰退、破產、倒閉、跑路、跳樓的言論甚囂塵上……

也許是北京奧運會才開不久的緣故,東莞城裏的老百姓並沒因此恐慌,臉上始終洋溢著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大街小巷,生活的熱度,絲毫未減。看看吧,東城女人街照樣是前胸貼後背,嘈嘈雜雜,熱熱鬧鬧;南城塘貝的菜市場裏,瓜果蔬菜、生猛海鮮,一堆堆一池池的一樣新鮮喜人;莞城人民公園裏,張著大嘴等候遊人喂食的錦鯉,那密集,那擁擠,那拚搶,依然令人肉麻、驚恐、惡心;東江岸邊的綠道上,早起晨跑的青年,傍晚散步的老人,一個都沒少;中心廣場上,玩輪滑的翩翩少年,談戀愛的帥哥美女,跳鳳凰傳奇的大叔大媽,該怎麼快樂還怎麼快樂;市圖書館大樓不倦的燈火,似乎也不甘落後,夜夜都亮如白晝;玉蘭大劇院裏的梁山伯與祝英台、羅密歐與朱麗葉,更不會想到世間還有別樣的憂愁……

可明君公司的幾張苦瓜臉卻格外的與眾不同,尤其是仇小華,他臉上那幾顆蚊子似的黑痣,又忽明忽暗地生動起來,展翅欲飛。今年是不是中國的本命年啊!簡直是太他媽的不順了!先是大雪災,接著是大地震!眼下又是金融大風暴!還讓不讓人活呀!明君公司的會議室裏充滿了火藥味。

最近的每一次會議,不開到火冒三丈就不得消停,又小氣又易怒的仇小華情緒最多,一次會議開下來,類似的怒罵總是不絕於耳。

這事說來也怨不得仇小華小氣易怒情緒多,要怨也隻能怨明君公司生不逢時。二零零七年初才成立的明君公司,像個缺鈣的孩子,才學會走路,還沒練就劈波斬浪的本領,就遭遇來勢洶洶的金融風暴,衝撞、裹卷、摔打,苦水一口接一口地嗆,而槽內無食豬拱豬的會議又開個沒完,“七情”又傷了內,誰受得了?

五大三粗的仇小華怒才罵完“本命年”,總經理謝建偉又拍了《天下大是》一巴掌,立馬就宣布:跑路玩消失!

可貌似愣頭愣腦、被許多人罵作怪人的法人代表區亮卻堅決反對:“老謝,解散行,不能跑!也不能說解散就解散,得先清賬清稅,清應付款,清應收款!”

很少發火的謝建偉,沒能按捺住心頭的怒火,快速滅掉才燃一半的煙頭,嚷道:“清個錘子清!我看你腦殼有包,那麼多老板都跑了,誰清了?誰管我們的死活了?不管那麼多了,都給我卷鋪蓋卷兒走人!把公司丟在這裏,讓它自生自滅!出了問題我負責!”

“你負責?你負鏟鏟個責,你又不是法人代表。”區亮垂著頭嘟噥,聲音不大,除了坐在他身邊的仇小華聽了個一清二楚,其他三人都隻聽了個一鱗半爪。

“你們三個也說句話表個態吧。”白白胖胖的謝建偉也就火了那麼一嗓子,好脾氣又回到了嘴上。

“跑吧,跑快點。”文質彬彬、從不吸煙的楊誌瑜,摘下鍍金眼鏡,邊揉眼睛邊說。

楊誌瑜說話的聲音原本尖細,像太監,這會兒恰好又被煙霧熏出了淚,帶著哭腔,仇小華就以為他在傷心難過,於是毫無主見地附和道:“他媽——的,看樣子真是錘子了,散就散吧,跑就跑吧。”

謝建偉、仇小華和區亮像在搞抽煙賽,房間裏濃煙似霧,走路帶風的樂紅,就算捂著口鼻也還惡心想吐,仇小華剛才“喊跑”,牛屁眼似的大嘴,滿嘴濃稠的白沫一伸一縮,有時像惡搞的泡泡糖,有時像吐故納新的河蚌泛泛的白肉,樂紅得見,就更想吐,因此她不敢鬆手,照舊捂著嘴巴說話:“我——我隨便吧。”

這會兒太陽大風小,門和窗罷工,不對流,外麵的新鮮空氣進不來,裏麵的烏煙瘴氣出不去,別說樂紅難受臉色難看,就連會議桌上那兩盆鴻運當頭都不如往日紅豔好看了。

“要不這樣吧,還是按老辦法來,抓鬮。”謝建偉像彈鋼琴那樣,不停地叩擊著《天下大是》,眼裏閃爍著智慧的光芒,仿佛可以主宰一切。本來三個同意,一個中立,他完全可以按散夥跑路來終結這在他看來已毫無意義的會議,可他想了想,總覺得還是應該給區亮一個台階下才好,“做事留一線,日後好見麵”。

“不行!不能這樣兒戲!”區亮抬起頭,阻止道,小眼睛裏閃爍著凶光。

“不行是吧?哦,那你來,說說你的高見。你別這樣凶神惡煞地看著我嘛,我說的可是真的呢。剛才是我太激動,欠考慮,不好意思,我也是心裏煩。”謝建偉輕言細語說完,埋頭喝茶,一副站得攏走得開的樣子。

“我來就我來!這公司我要了!”區亮挺直身子,一拍桌子,喉嚨扯破了天。

咦!好家夥!四張“神像”,像啞巴吃了黃連似的,眼睛鼓得溜溜圓,嘴巴張得嗨嗨大,卻說不出話。謝建偉鼓得最圓張得最大,他一口茶水沒吞利索,哽了好幾哽,才哼哧哼哧地張大嘴巴哈氣。

區亮似乎沒看見“神像”,隻管往下說:“你們願意留下來的就留下來,不願意留下來的不勉強。現金分了。設施設備存貨折成錢,算我欠你們的。你們都曉得,我也成了窮光蛋,現在拿不出錢來。你們看怎麼樣?都好好想想吧。” 說完又拿起筆,接著亂寫亂畫,最近一段時間,他親愛的筆記本都很受傷,他總是用力過猛,“力透紙背”。

“這還用想嗎?這肯定好啊!我們肯定願意呀!這個爛攤子丟了也是丟了。我先表個態,我完全同意!但不好意思,我就不留下來了,不是不願意跟你合作,我打算去充充電,找找別的事幹幹,混混日子再說。”樂紅不由自主謔地站起來,伸長細脖快速說完,又謔地坐下,“空空空”地咳了好幾聲,一聲高過一聲。可她臉上的驚訝轉眼就被暗灰覆蓋了,她認為區亮太迂腐,純屬感情用事,根本不是做公司的料。

其他三人都不約而同地鼓起掌來,都表示同意,都在心裏笑話他是個傻逼。仇小華更不屑:哼!他要是能把這公司搞起來,老子給他磕三個響頭!

“那行,股權轉讓,喻芳一到,立馬叫你們。”區亮依然決絕地說,兩顆虎牙時隱時現。喻芳是他老婆。

至此,樂紅和謝建偉對區亮的看法有了些許改變,樂紅在心裏感歎:“喲!大義凜然!”謝建偉暗自嗟呀:“這小子平常沒看出來,關鍵時刻還有點意思”。楊誌瑜的感覺沒變。仇小華也沒變,依然是傻逼加三個響頭。

“好!就這麼的,晚上大家一起吃個散夥飯,還是老地方,六點。”謝建偉說完,慢慢站起來,掃視一圈,一身輕鬆地離開了會議室。

楊誌瑜約了人,腳板翻得極快,比早已“樂不思蜀”的謝建偉還先一步出門。

仇小華想說點什麼,可嘴角翹了好幾回,一個字都沒翹出來,不知是難受還是生氣,一個平平展展的軟麵抄竟被他擰成了麻花;出門時,不知是腳發癢,還是門招惹了他,他竟踢了門一腳,惡狠狠的。

樂紅欣賞完仇小華精彩的表演,才回頭看向還在亂寫亂畫的區亮,她也想說點什麼,可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她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痛,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快速推開椅子,踏著大步往外走,才走到門口,豆大的淚珠就滑落到了嘴角,涼涼的,澀澀的……

第二章 區亮憶明君眼明心亮 陽光伴孤身波詭雲譎

空蕩蕩的會議室就剩下區亮一個人,他突然覺得自己像一座孤島,雲水蒼茫,孑然無依。蠔江新村二巷的陽光,穿過鏽跡斑斑的防盜窗,白亮亮地刺在他的絨衣上,也沒能給他帶來多少溫暖。他是個慢熱型,還多愁善感,一時很難消化掉離愁別恨。他把眼鏡摘下來,丟到臘月初一的台曆麵前,用他那曾經握過鋤把多年的寬大雙手,搓了幾把又瘦又黑的長臉,才轉動椅子,把他那幹柴塊似的身子往下一梭,看不出啥發型的腦袋順勢往靠背上一枕,又舉起四十二碼黑色皮鞋,交叉著搭在桌麵上,雙手鎖進懷裏,把左眼的單眼皮和右眼的雙眼皮一閉,這樣,一個沉寂的世界才忽地鮮活起來,一個個融入他血液裏、紮進他骨子裏的畫麵也才接踵而至。

二零零六年春節後,月光集團東莞辦事處正式成立,辦公地點就在這三層樓的獨棟小洋樓裏。一樓室外的露天空地不大,隻能勉強放兩台車。圍牆邊花池裏的楊桃樹,一年四季都開花結果,黃橙橙的楊桃又大又甜。兩盆鐵樹像兩個童話裏的衛兵,精精神神地站在斑駁的鐵製大門兩旁。一盆一副手。左副桂花樹,暖冬裏也能聞到桂花香;右副木瓜樹,木瓜微甜,清蒸、煲湯都是佳肴。

一樓有兩間臥室,一間做飯的阿姨王姐住,一間樂紅住。一樓有些潮濕,樂紅年齡最小,才二十三歲,資曆也最淺,當然隻能是她住。

二樓三間臥室,主臥帶衛生間,用作會議室,另外兩間住著謝建偉和楊誌瑜。夏季,二樓比一樓幹爽、比三樓清涼。近五十歲的謝建偉,雖說隻有個初中文化,可他資格老,又是辦事處主任,他當然得住不那麼潮也不那麼熱的二樓;楊誌瑜的年齡雖然和區亮、仇小華差不多,都三十四五,可他是工商管理碩士,而區亮才中專,仇小華就更次,高中,他是走後門進的公司,封利是進的銷售部。因此,楊誌瑜也理當住二樓。二樓客廳做辦公室。陽台上的龍骨、仙人球和虎刺梅,全有刺,房東說可以“辟邪”。

三樓隻有半樓,兩間臥室,一主一次。仇小華下手快,搶占了主臥。區亮不爭,樂嗬嗬地住進了次臥。

三樓同二樓一樣,也沒有公用洗手間,到一樓太遠,區亮就去仇小華的主臥大小便。這樣一來,仇小華就不能鎖門。區亮喜歡夜裏看書,經常看到深夜,他有強迫症,不管有沒有尿意,睡覺前必上洗手間,經常吵醒熟睡的仇小華。仇小華沒了私密空間,覺也睡不安穩,還要被迫接受區亮的“嘩嘩嘩”和“啪啪啪”,簡直苦極了。可苦不堪言。

三樓另一半露台上種著各式各樣的花草,有月光的日子,他們時常坐在露台上擺龍門陣,有時也搞搞燒烤,喝些碳酸飲料或啤酒,給鄰居的感覺就像一家人。

辦事處分工明確。謝建偉管全麵。楊誌瑜主要負責采購和出納,兼做銷售。仇小華和區亮不幹別的,專做銷售。樂紅主要負責會計,她大學學的是會計專業,也配合客戶開發。她人生得跳,嘴巴又甜,一口一個哥的直叫得那些采購哥們心癢癢。久攻不下的采購哥,都讓她去晃一晃,啥都不幹,不日訂單就來了。

一九五一年建廠的月光集團在中國有八大銷區,從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一直都做著民用市場,而東莞辦事處幹的是工業配套市場。對月光集團來說,這是一個全新的市場;對區亮他們來說,是一種全新的營銷模式。從信息獲取、上門拜訪、打樣、報價、合同簽訂、付款方式、收款方式到談判方式、談判技巧、資信調查、明折明扣、請客送禮等等,全都是陌生的。沒有教科書,經驗全靠自己一點點去摸索、研究和總結。所幸,客戶是最好的老師,教會了他們所有。

剛開始沒有客戶信息,就翻黃頁,上網查找,掃大街,一個工業區一個工業區地掃過去,門衛不透露信息或不讓進門,要麼遞支煙,要麼遞瓶水,一遞就靈。

公司不配車,就坐公交和摩的。他們認為這樣雖苦雖累,但路都是一公裏一公裏走下來的,有多少經曆,就會獲得多少經驗,經曆和經驗成正比。他們沒有抱怨。

不會說粵語,那就多找外地采購,最好找雲貴川來的采購,一說家鄉話,訂單來得又快又大。萬一遇到粵港采購,那就多洗腳多唱歌,最好去“天上人間”。他們認為這些地方是訂單生長的沃土,還能使激情飛揚。

大半年跑下來,幾十條如何建立相信的妙招和一張十分全麵的客戶綜合評價表,就乖乖地躺進了區亮的電腦。準確地填完這張表,就可通過客戶的規模大小、開廠年限、行業地位、采購配合度、單月采購額和老板嫖不嫖、賭不賭、有多少二奶三奶,以及客戶對品質、單價、交期、服務和結算等的要求來判定這客戶能不能做、能不能做好,怎麼做,怎麼做才好,更多時候是結合5W1H的方法來推進或終止。不僅學到了東西,總結了經驗,客戶也成交了幾十個,月銷售額已突破一百萬。

然而,此時的月光集團被去年新上任的董事長搞得一團糟,員工們怨聲載道,效益一落千丈,倒閉趨勢日漸明顯。冬月的一天,飯桌上,“五人小組”聊著聊著,仇小華突然抱怨說:“我們在這裏撅起屁眼鉤子掙,他媽的幾二爺在家裏頭瞎雞巴整,憑啥?到時公司一垮,我們啥好處都撈不到,這些客戶不是白搞了嗎?我看這市場不用跑了,整副麻將回來,打到公司哪天垮就哪天打道回府!”

“這主意不錯,下午我就去買麻將機,就在蠔江牌坊邊上的文批市場就有,剛到的新貨,從浙江那邊來的,巴適得很。老謝你想個報銷的名目,看發票怎麼開。”楊誌瑜高興地接話道,眼眼裏閃著明亮的光。

“誌瑜,麻將可以買,賬也可以報,你放心,這點小錢我還是擺得平的。但——”謝建偉把一杯酒送到嘴邊,取下,又送到嘴邊,抿得“布局布局”地響,其實也就一小口。抿完也不擱杯,就那樣端著,在白白胖胖的指間轉來轉去,轉了十多個來回才接著說:“市場還得加足馬力跑,尤其是你誌瑜和樂紅,都盡量擠時間搞搞客戶。我的想法是,既然公司不仁,那我們就不義,我們得為我們自己找條退路。這退路就是,我們自己去注冊一家公司,新客戶就以我們自己的公司來交易,老客戶想辦法盡快轉入我們自己的公司。這才叫真正的無本經商。名字我都想好了,月光集團的這個月亮不夠亮了,那我們得立馬亮起來,董事長不懂事,昏庸,那我們得做明君,我們的公司就叫明君。你們覺得怎麼樣?”這些話差不多是一字一頓說完的,他邊說邊觀察每一個人的表情。他的這言談舉止給區亮的感覺是做賊心虛。

“這哪裏是無本經商啊?這比無本經商簡直強多了!連工資、房租、水電、吃飯、交通、通訊等等費用全他媽的都由月光報銷了,甚至連上廁所都可以撕張票回去報銷。這簡直是包賺不賠的買賣呀!她媽的!幹!明天就去注冊!這方麵誌瑜是專家,注冊的事非你莫屬了。”同樣是國企主人的仇小華說完,不禁哈哈大笑,順手就給楊誌瑜肩胛骨一巴掌。肩胛骨像一個圓錐,錐得巴掌生疼,揉了好半天才又拿起筷子。

“沒問題。這事交給我和樂紅吧,樂紅也是內行。銀豐路幹這事的一大把,幾千塊錢就搞定了。”楊誌瑜毫不推卻,白白淨淨的小臉兒光彩奪目。

“那誰做法人代表呢?”這會兒一直不說話的樂紅突然問道。

“誰做都行,又不犯法,怕啥?你說是吧,區亮?”嘴角泛著白沫的仇小華見區亮不說話,想借此敲開他的嘴,看他的虎牙怎麼說。

“你們四個幹吧,我就算了,我老婆娃兒在家,我遲早得回去。”區亮老婆喻芳是一家保險公司的高級營銷經理,月入過萬,他不想因小失大。

“你眼裏就隻有你老婆,重色輕友!”樂紅睃了區亮一眼,眼神脈脈含情,瓜子臉上不知何時竟起了紅暈。

“你們要是非要我幹,那我幹就是了。”區亮又看了一眼樂紅羞紅的臉。

“要不讓王姐做法人代表吧。”楊誌瑜恍然大悟似的說。

“嗯——不妥——不妥,這樣搞,太複雜了。我看這樣吧,股份呢,我們五個平均分,都各占百分之二十,誰也不占誰的便宜。法人代表沒人願當,我們就抓鬮,誰抓到就誰。反正隻是頂個殼殼,權利義務責任啥的,都是我們大家共同的。你們說怎麼樣?”謝建偉還把那杯酒端在手上,不過五錢酒,還沒喝完。說完,才又慢悠悠地咪了一下。

大家認為這主意不錯。於是抓鬮。二零零七年一月五日,營業執照到手。與此同時,商標注冊初審也通過了,網站也建好了,一切都準備就緒。五個人又齊聚到銀豐路肥媽川菜館,熱熱鬧鬧地慶祝了一番。無一例外,全都喝了個酩酊大醉。樂紅要區亮背她回家。區亮真背了,可一背就倒。第二天醒來,一切如常,昨晚的事,全都斷了篇,誰都不記得。

有了自己的公司,他們幹得更加起勁,一口氣又拿下了幾十家客戶。這些客戶主營MP3、MP4、DVD、遙控器、無線鼠標、無線鍵盤等,電池用量大得驚人。他們幾乎每天都要送出去一大車。他們的腰包很快就鼓了起來。

可好景不長,二零零八年三四月間,仿佛就在一夜之間,經營MP3、MP4的企業幾乎全部倒掉,而DVD廠家也倒閉不少。那些老板、采購、財務們全都不知去向。一個個電話打過去,一句句“你撥的電話已關機”“你撥的電話已停機”。接著全球金融危機爆發,月光集團宣布破產,撤銷了東莞辦事處,無本經商化為泡影,他們鼓起的腰包癟下去一大半,要是再不想辦法找出路,窟窿會越來越大,難說不會從娘家拿錢來填。

區亮回憶至此,突然睜開眼,迅速把他那一米七的身子立了起來,抓起手機就給喻芳打。他此時的腦洞裏,就像眼前那片陽光裏的滾滾煙塵,波詭雲譎。

第三章 喻芳聞區亮撿爛攤子鬧心 區亮勸喻芳來前沿地勞神

“你瘋啦!”喻芳似乎憤怒到了極點,就吼了這一句,再無下文。

“我——”區亮被喻芳吼傻了,再也說不出話來,呆呆地望著會議室牆上被塗畫得傷痕累累的白板,電話嘟嘟嘟地響了半天,他還把手機死死地貼在耳朵上。

平複好心情,再次撥通喻芳電話,還沒來得及開口解釋,喻芳又吼上了。

“這麼大的事,你好歹先和我商量一下再做決定也不遲嘛,老謝老楊他們那麼精明的人都不敢幹,你憑啥子幹?你是不是想當老板想瘋了?要幹你自己幹,別把我和樂樂扯進去!”說完又把電話給撂了。

覆水難收,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夠做“屙尿變”?我幹就我幹,嚇唬誰呀?他把手機往桌上一扔,一屁股歪下去。他隻坐到了椅子的邊緣,他以為椅子還在原位,他起立時把椅子向後推出了一個屁股的距離,隻聽得“轟”的一聲響,緊接著,眉頭的川字碰到桌沿上,尖尖的屁股墜到地板上,鐵腳椅子的靠背打在後背上。眉頭立馬鼓起一個大包。屁巴骨疼到麻木。

樂紅聽到響動,趕緊往二樓衝。其他幾個都出門去了。謝建偉去了一老鴇家,他和老鴇同居已久。仇小華去了人才市場,他過年不回家,急需找份工作安定下來。楊誌瑜去了蠔江新村五巷的麻將館,他已離婚多年,搞破壞的第三者是麻將,眼下的時光由他擺布,任他揮霍。做飯的王姐正在收拾行李,謝建偉剛才一下樓就辭退了她。

“啊!你怎麼啦?”樂紅邊扶區亮邊驚問。

區亮抬起頭來,看著樂紅,卻不想說話。

“啊!你在搞啥名堂——這麼大個包!”樂紅又吃一驚,伸手去摸包,邊摸邊問:“痛嗎?”眉頭皺成了一個核桃。

“我要離婚!”區亮無厘頭地吼道。

“你是不是撞鬼了?”樂紅心頭一顫,心想,一個唯老婆是從的家夥怎麼可能說出這種鬼話?

“我是認真的!”區亮盯著樂紅的眼睛,凶巴巴的,像要吃人。

“為——為啥?”樂紅突然緊張起來,好想把視線移開,可區亮的目光太讒,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無助的獵物,已深陷區亮布下的天羅地網,無處可逃,隻能眼巴巴地等著獵人撲上來。

“為了我們險些夭折的孩子!”區亮舉起手,極莊嚴地說,“明君!”

樂紅遲疑片刻才把長長的假睫毛笑彎,她仿佛看到一個係著紅領巾的傻小子正在向少年先鋒隊隊旗宣誓;緊接著就低下了媚眼,禁不住嘟噥道:“我還以為是為了我呢。”

“還有我未來的財務總監,樂紅小姐!”區亮沒有聽清樂紅的嘟噥,隻管接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說,還是傻傻的。

“我——”樂紅立馬把頭強起來,張大嘴巴,瞪大眼睛,拿拇指指著自己,紅著臉說:“我可說清楚了哈,你是知道的,我這輩子隻談戀愛不結婚哈。你看我媽老漢,婚前多難受,離了婚,多瀟灑!”

區亮聽得這話,也張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正準備解釋,不料手機響了。近前一看,喻芳!

“你趕緊走,我們等會兒再擺。”區亮邊說邊把樂紅往門外推,順手反鎖了門。他剛才說要離婚,不為別的,隻為喻芳那句“牽連”話,他也擔心公司搞砸,欠一屁股債,連累了喻芳和女兒樂樂。至於說樂紅這“財務總監”,他隻是希望樂紅能留下來,陪他一起創業,他急需一個能幹的幫手搞內勤。他長期在外跑,野慣了,坐不住,也不喜歡和數數碼碼打交道,更不喜歡管錢,他家的錢,他從來不管不問,他身上經常一分錢都沒有。

“我還以為你使性不接我電話了呢。”喻芳收起了勁爆爆的火鍋脾氣,口氣也就偏清淡軟嫩。區亮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依然不知從哪裏說起,好像還沒緩過神來,怔怔地看著房門,擔心樂紅還站在門口沒走,一張口秘密就被她聽了去。

“你說話呀,啞巴了嗎?”喻芳見區亮不出聲,趕緊追了一句。她是個急性子,無論工作還是生活,有問題她都得立馬解決掉,不解決就吃不香睡不著。

“那你莫鬧了,讓我慢慢給你說清楚,行嗎?”區亮轉過身去,背對著門說話,聲音小得令喻芳心疼,她以為是她剛才的凶話把他給傷著了。

“你說吧,盡管說。要是你能說服我,我立馬辭職。”喻芳這會兒一直在想,保險公司雖說收入高,可花費也高,連用一張紙都得自己掏腰包,真正落到口袋裏的還沒有區亮多。這幾年要不是區亮負責交房貸,光憑我那點落頭,這日子一定過不到現在這樣滋潤。他那公司現在雖說已變成了一個零,但畢竟開了個頭,多少應該還是有些底子的,相對於欠賬來說,零也是個不小的數字(區亮後來說,較之開倒車,零也是個不小的裏程數)。月光垮了,都工作十多年了,他除了賣電池,別的啥都不會,不賣電池還能做啥?再說,打工也很難打一輩子,私人企業不像國有企業,國有企業幹與不幹、幹多幹少都可以幹到退休,而私人企業要是這人一旦上了年紀,又沒啥特別的技能、過硬的本事,隻會動動嘴皮子的話,那人家肯定就嫌棄了。如果區亮鐵了心地要創業,那其實也還是可以試試的。哎——先不想那麼多了,看看他到底怎麼說吧。

“我是這麼想的,首先,”他還是有些緊張,生怕說不服喻芳,夢想泡湯,禁不住又咳嗽了幾聲,借機又捋了捋,才接著往下說:“首先,這裏人多,到處都是工業區,一下班,短短幾百米馬路就能跑出幾千上萬人來,人山人海。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做,人越多生意越好做,吃喝拉撒睡,哪方麵都要消費。電池就是個消費品,人人都需要。人家這個城市才真正叫城市,既有城又有市,相當有人氣,旺旺的。再看看我們萬州,沒幾個工廠,更沒幾個像樣的工廠,工廠裏人毛都沒幾根。重慶雖說直轄了十年,但就先進生產力來說,至少落後珠三角二十年。那就更別說產業鏈了。無論五金、塑膠、包材還是電子,東莞這邊的產業鏈都相當成熟,往往隻需跑一條街、一個市場,或者打幾通電話,就都可以購齊所有原材料,方便極了。尤其是電腦、便攜式筆記本和消費電子,已形成了龐大的產業集群。我們做的是工業配套市場,如果工業不發達,產業鏈不成熟,這生意就很難做。我感覺工業配套市場大有作為。我已經查過了,從最近這幾年的海關數據看,電池出口漲幅每年至少都在百分之三十以上,沒有幾個行業像電池這樣一直持續火爆,電池行業絕對是響當當的朝陽行業!許多專家一致認為,電池行業可持續高增長至少在三十年以上!但再朝陽,也得選對地方呀。東莞就是對的地方。

“我也分析過,這些年,人類生活越來越趨向‘自由化’,移動便捷的生產生活產品必將成為主流需求!凡是發光的、發聲的、動力的、需要自由移動的電子電器產品,一定會越來越豐富!要想實現移動、便捷和自由,必須使用電池!先不說落後於我們國家至少二十年的非洲、中東、東南亞等國家和地區的市場的增長幅度有多大,也不說我國消費持續走強的城市市場,單說我們的‘八億農民’市場,就足以讓電池行業賺得盆滿缽滿!不用我說,你都知道,現在有多少農村家庭還沒有彩電、機頂盒、DVD、熱水器、燃氣灶、石英鍾、電話機、手機等電子電器和通訊設備?簡直多如牛毛!然而,現在的老百姓,手頭越來越寬裕,對這些電子電器產品的需求越來越大,這些產品全都需要電池!

“因此,接下來,我們不隻賣幹電池,還要賣鉛酸電池、鎳氫電池,甚至是鋰電池,我的夢想是有朝一日做成鋰電池PACK行業的領先企業,鋰電池作為新能源行業的主力軍,必將成為二十一世紀最熱門的行業之一!不管怎麼說,反正我是不會回過頭去做民用市場的了,更不會回重慶做。民用市場講品牌,而工業配套市場不大注重品牌,隻要我們的電池能滿足客戶的要求就行,是不是知名品牌不重要,甚至是有無品牌都不重要,隻要用戶體驗好就行。這對於我們這樣的新公司新品牌是相當友好的。隻要我們稍加努力,開源節流,這公司就一定可以持續做下去。”

他感覺口幹舌燥,就讓喻芳等一下。他接了杯溫水,猛灌幾口,才接著往下說:

“其次是觀念理念。東莞左手牽著廣州,右手拉著深圳,在這對外開放的前沿陣地上,外資企業多如牛毛,很多新思想新觀念是內地人聞所未聞的。有的新思想新觀念簡直可以讓人飛起來!這種飛起來的感覺好極了,叫人欲罷不能。它就像一駕馬力十足的引擎,帶著人不間斷地朝著目標前進,無論如何都停不下來。如果要說機會的話,這種美好的感覺本身就是一種機會!而由此還會創造出新的無窮無盡的機會!

“另外,我發現很多內地企業做得要死不活的,不是缺資源,而是缺乏正確的經營理念。當然,不得不承認,這種正確的經營理念本身就是十分寶貴的資源。這種資源在這沿海發達地區很容易獲得。毋庸置疑,這種獲得感對於一個商人來說,是幸福的,滿滿的幸福!說實話,我現在很享受這種幸福。東莞不僅天天都在熱火朝天地製造著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的電子電器產品,也在製造著新思想新觀念新理念新夢想,想停都停不下來,一浪接著一浪,不斷地推著你趕著你往前跑。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三天不出門,這個世界就會變得讓你不認識!你說可不可怕,可不可愛?你在聽嗎?”他的感覺越來越好,喻芳說洗耳恭聽,他的心花就更加怒放。

“再次,我早已研讀了《法人代表必讀》這本書,我對做企業充滿信心。雖然我從沒當過啥大領導,也不懂啥生意經、管理學,但我真願意相信‘書中自有黃金屋’。明年我打算參加成人高考,學工商企業管理。你是知道的,我的學習能力、寫作能力和邏輯思維能力還是不錯的。舉個例來說吧,比如這次金融危機,一般人肯定會把它當成危機,當危機當然也沒錯,的確是金融危機嘛。但我不這麼悲觀,我會把它當成機遇。就拿DVD這個行業來說,如今做電池的同行們,一個個說起DVD行業就搖頭,說堅決不去碰、誰碰誰死。可我偏不,接下來偏要去碰。不僅要碰,而且還要狠狠地碰,碰出火花,碰出個遍地黃金來!你知道嗎?這次金融危機實際上是幫我做了個大掃除,幫我掃除了所有糟粕,我不用做調查,閉著眼睛就知道,這些九死一生活下來的DVD企業,一定全都是精華!甚至是精華中的精華!請你相信我,不出五年,我們就可以在東莞買車買房,保證把你和樂樂安頓得巴巴適適的。別看東莞這麼發達,離廣州深圳又這麼近,房價卻不高,比廣州深圳便宜一半都不止。簡直就是一塊居家過日子、創業謀發展的黃金寶地!樂樂在幹嘛?”

喻芳說去外婆家了,區亮就繼續講:

“最後我想說的是,也是我最想說的,那就是樂樂。我們賺錢幹嘛?先不說改良社會、改造世界那麼大,光說我們這個小家庭,沒錯,為了父母,為了我們自己,但更為了樂樂!我們一定要讓樂樂受到最良好的教育!當然也包括家庭教育!可是,她不在我身邊,我怎麼施展我的教育計劃?她爺爺讓我拿出百分之七十的時間和精力來教育,你們不來東莞,我怎麼教育?樂樂已上二年級了,我早就想把她弄到東莞來讀書了。你和樂樂都來過東莞,你們都看到了,在我們萬州沒有這麼好的圖書館、科技館和少年宮等等公共設施吧?還有,到處都是公園、廣場和籃球場,健身、娛樂設施也比比皆是。這些都是改革開放三十年來,東莞市政府送給市民的福利。這種福利不是全中國每個地方都有的吧?說白了,得有錢。東莞富可敵國!A類地區和C類地區肯定不一樣,差別實在太大了,這種差別從某種程度上說,那簡直就是千差萬別!

“還有,這裏的孩子都說普通話,樂樂現在上學還是說重慶話吧?我希望樂樂將來有一口流利的普通話,還有一口純正的英語。東莞這邊從小學一年級就開始上英語課,我們萬州沒有吧?世界這麼大,我希望樂樂將來能走出國門,到海那邊去走走看看。這裏是麵向世界的窗口,開放、包容、海南百川。這裏的本地人,一點都不排外,除了個別中老年人說話聲音大了點,其它真的都挺好的,尤其務實。再說,本地人都被外地人稀釋了,在人群中也見不到幾個本地人。不用多說,反正這裏簡直就是孩子們成長沃土,發展的天堂!來吧,你們兩個都來吧,擇一城,謀一事,過一生!麵朝大海,春暖花開!”說完就掛了電話,整個人好像虛脫了一樣,一屁股癱坐到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第四章 區亮融資八方遭拒 文總來電一心相助

區亮還沒緩過氣,喻芳的電話就追了過來。

“你變了!”她也不質問區亮為何掛了電話。她被區亮的這番話感動了。她沒想到區亮這樣能說,簡直就像個演說家。又想,這人真是善變,以前在國有企業都不愛說話,像隻不愛叫的珍珠鳥,怎麼才到東莞兩三年就變成嗷嗷叫的狼狗了呢?

“適者生存。哎呀,不扯這些沒用的。你們到底來不來?”區亮又打起精神來,他還有很多話要說。他剛才掛掉電話不是無意誤掛,而是有意為之。他想回頭檢查一下剛才所說,看看有沒有漏洞和缺陷。沒有。

“你猜。”喻芳已打定主意到東莞相夫教子,可她想吊吊區亮胃口。她又變回了妻子,變回了小鳥依人,不再婆婆媽媽,更不再河東獅吼。

“你這人,哎——又來了。你賬上有多少錢?給我帶二十萬過來——你等一下,我上三樓寢室再說。”區亮說完這話,突然傷感起來,他和喻芳相識、相戀到婚後的林林總總,又一股腦兒地跑了出來,一幕幕地在他那多愁善感的腦海裏騰挪翻動。

他迄今為止隻談過一次戀愛,喻芳是他的初戀。他倆是中專同班同學,相戀時,喻芳才十八,他二十二。他八歲發苗,小學留級,初中留級,高中還留級,正好相差四歲。他是農村來的窮小子,喻芳是地地道道的城市人。中專兩年,他缺衣少食,沒少找她要錢。他今天找她要錢,同當初找她要錢的那種感覺好像沒啥兩樣。

他倆談戀愛,喻芳的家人和三親六戚全都反對,都認為找這樣一個窮小子不劃算。可喻芳不顧家人反對,執意嫁給了他。他十分感動,發誓不離不棄,一輩子對她好。

婚後,為了對得起喻芳,也為了證明自己是支“潛力股”,他以苦為樂,不放過任何一個掙錢的機會。先是賣報紙、擺地攤。他似乎天生就是一塊做生意的料,很快就完成了“原始積累”。接著就去販賣水果,做服裝生意,開出租車等。除了做服裝生意停薪留職一年,其餘全都是業餘幹成的。蒼天不負他,樂樂出生不久,他就買了一套商品房,萬州城裏的第一批商品房。他終於在喻芳家人麵前抬起了頭。可他依然不驕不躁。他曾經無數次地要求自己:“區亮,你這輩子必須努力地埋頭創造財富,但你又必須視錢財如糞土。”他今天要創一番更大的業,決定把頭埋得更低一些,就算低到了塵土裏,也要堅持堅強。

“好了,說吧。二十萬沒問題吧?”他鑽進臥室,關上房門,坐進被窩裏,收拾好心情,才又舉起手機來。

“我們的家底你又不是不曉得,最多十萬。”喻芳懶洋洋地說完,區亮立馬就說:

“那把房子賣了吧。”

“呸!你想得美!要是你生意做賠了,我們回家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你把我賣了都行,這房子說啥都不能賣!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喻芳又火了。

“我說你是頭發長見識短嘛,你還不信。這房子是個死家夥,生不出錢來。隻有錢才能生錢。你做了這麼多年的保險,怎麼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呢?再說,這房子太老了,現在都流行電梯房,再不賣,到時你想賣都賣不出去。難不成你還想它升值?別做夢了,聽我的,準沒錯。到時賺了錢,你想買哪買哪,想買幾套買幾套,何必死守著這個老房子不放呢?”區亮盡管有些生氣,但說話的語氣還是比較溫和。

“你就別給我畫餅了,這事沒得商量,別的我都依你,這房子我說了算。好了,不說了,我要去接樂樂了。”喻芳說完就掛了。

也是,萬一做砸了呢?大人好說,伸著蜷著都無所謂,可樂樂還小,不能苦了她。好吧,再從別的地方想想辦法。

他首先想到了銀行。可打聽來打聽去,都是嘴上熱鬧心裏涼。朋友呢?找了七八個,都“窮”,存折上有四位數的不多,大多是“負數”。親戚也問了幾個,得到的回答是:“區亮這娃兒可能在廣東做傳銷。”他十分有把握借到錢的人是他老姐。可老姐前不久才被幾個劫匪洗劫一空。老姐去廣州機場,在新塘上了一輛黑出租,途中上來兩男子,把她蒙眼帶到一座空山上,逼她說出所有銀行卡密碼,取錢走人,棄她於荒野。因此,別說老姐沒多少錢,就算有點錢,他也不忍心開口,錢對於現在的老姐來說是個傷心字,提不得。

他還想到了一條路,也是最長久的路。那就是,一方麵,多開發新的供應商,老供應商都因欠錢欠死了,人家不給賒貨了,新供應商的貨款一定不能再拖欠了,說好的付款日,隻能提前,不能延後,把商譽做起來,把口碑立起來,讓圈裏的人都知道,明君公司不缺錢,更不缺德,付款最準時,不用催款,明君人個個都講信用;另一方麵,加強客戶資信調查,不給老賴們任何機會,隻要有疑點,就絕不賒貨。多做現金交易,提高資金再利用率。總之,力爭在短期內做到應付大於應收。隻要做到了應付大於應收,根本不需要多少庫存資金。十萬塊就十萬塊吧,買輛既能裝貨又能裝人的麵包車,綽綽有餘。

他理順了思路,吃方便麵的感覺勝過饕餮。一餅無頭無序的方便麵,隻要稍加調理,精心品圞,再亂也能爽滑進胃腸,再多防腐劑也能吃出人間至味。他想到這裏,正打算拿筆來沿著這思路再“格物”一番,不料手機響了。023!一個座機!不熟悉,垃圾吧?煩!不接!於是拿來筆和日記本,可才寫完二零零八年十二月二十七日,電話又響了!誰呀?文總。啊!文總!

“你好,文總!”他突然興奮起來。文總是原月光集團的技術副總,他和文總都是直腸子,哥們感情處得不錯,說啥都能說到一塊去。月光倒閉後,他倆各奔前程,再也沒有聯係過。

“你好,區亮!”

“剛才那座機是不是你打的呀?”

“是啊!”

“不好意思,我以為是垃圾電話。”

“沒關係,我也經常這樣。”

“你在重慶啊?”

“是的,我在機場旁邊的兩路口開了個廠,還是生產幹電池。不過,隻生產五號和七號,還是碳電。剛才那個座機是我辦公室的電話,你記一下。”碳電就是區別於堿電(堿性電池)的碳性電池。碳電、堿電的化學名稱都叫鋅錳幹電池。

“啊!這麼快!老大就是老大,做啥子都跑到我們前麵。開始出貨了嗎?”

“已經出了幾百箱,市場反應還不錯。我哪裏快了呀,你們才快,我都曉得了。”

“好吧,我也不瞞你了,月光反正也垮球了,我都招了吧……可我現在成了孤家寡人了,你得幫幫我呀!”

“這樣正好,合夥的生意不好搞的。不是我幫你,是你要幫我,幫我把電池賣到珠三角去。我今兒個打電話給你就是說這事。”

“這些工廠都要做月結呢,短的三十天,長的九十天,半年才付的都有,你受得了嗎?”

“都是兄弟夥,沒事,你拿去賣,收到錢了再給我就是,我還信不過你呀。”

“那要得嘛。你負責生產,我負責賣,成交!”

這個電話恐怕是他這輩子接得最有價值的一個,喜得他掛了電話還把手機握在手上看了又看。又想,十年磨一劍,這十年的交情總算修成了“正果”。這正果就倆字:相信。我也相信他,他的技術簡直沒得說,電化學博士,中國電池工業協會理事,國標委員會重要成員。啊!大事成矣!

第五章 散夥飯現稀客 謝建偉歎怪事

莞太路和運河路之間的銀豐路,大大小小的飯館一家挨著一家。區亮曾驚歎:短短幾百米竟然開了七十五家!全國各地的美食幾乎都能在這裏找到。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忙碌了一天的人們,不論本地人還是外地人,都匆匆趕來,尋找各自心儀的美食。有的情有獨鍾,隻吃家鄉菜;有的換著口味吃,東西南北中,一個不放過,吃了萬三蹄,再吃麻辣燙;吃了叉燒包,還吃狗不理。區亮他們幾個挨門逐戶一路吃過去,最終選定了肥媽川菜館。館子門臉不大,菜品一般,桌子板凳土裏土氣,也不知道為啥,他們就是喜歡。謝建偉早上說吃散夥飯的老地方就是它。

謝建偉總是第一個到,今晚的散夥飯也不例外,他五點半就到了。他今天不是一個人,他把那老鴇也帶來了。區亮他們四個都知道有這麼個女人,卻從沒見過。謝建偉想到散夥後很難聚齊,在離別之際把老鴇介紹給大家認識一下,也算是對大家都有一個“交代”。

老鴇不像老鴇,穿著打扮樸素而時尚,臉蛋身材那沒得說,配人高馬大帥帥的謝建偉都還有剩餘,開顏吐語也都十分得體,怎麼看都是一大家閨秀。看毛點,也就二十來歲。若容人細看她眼角的魚尾紋,那沒辦法,三十肯定出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