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論的聲音驟然間大了起來，狹小的會議室被不安的氣氛填滿。
即使容眠所說的這些情況，幻真的員工們通過最近的新聞報道已經大致了解，但幾乎沒有人真正想過，他們會麵臨被遣散的一刻。
在他們眼裏，這位年輕的CEO雖然不愛說話，缺乏背景，一路走來跌跌撞撞，但身上那股子韌勁和處亂不驚的淡定，始終讓追隨在他周圍的人充滿了信任感和安全感。仿佛再大的風浪，隻要他原地堅守，一切就都會化險為夷。
“容總，您今天找我們來說這些……是準備把大家都遣散了嗎？”
許久之後，終於有一位和容眠打交道比較多的技術部員工，大著膽子問了一句。
“倒不是遣散，隻是想把事情和大家說清楚。”容眠朝他點了點頭，“我和江總那邊盤點了一下，按照幻真目前的資金狀況，大概還能支撐公司正常運轉三個月左右。在這段時間裏，如果沒有奇跡發生，那公司關門就是最壞的結果。可能也有人知道，盛澤投資在和我們接觸，試圖給予一些資金上的支持，但同樣因為個人原因，我拒絕了這次合作。這次約大家開會，除了表示歉意之外，也是想說，為了不耽誤各位，希望離職另謀發展的同事，可以去江總那裏說一聲，我們會以三個月的薪水作為補償，同時也會盡量幫大家在相熟的企業裏作一些推薦。如果有同事還願意留下陪著幻真一起走完最後這段日子，那麼接下來，我們可能有機會一起做一件很有風險，但也很過癮的事。”
“容總，您能說說是什麼事嗎？” 人群中很快有聲音響了起來。
“是這樣的。”容眠拿起放在桌麵上的幾頁紙，略微揚了揚，“前幾天我收到了悅享之音的言總送來的一個消息，國家正在籌辦一個大型的國際高科技交流會，而S城是這次主要承辦城市之一。科技創新委員部的韓平部長作為主要負責人，在接到相關任務之後，決定從S城的高科技企業中選出一些代表，參加到開幕式的表演中。”他說到這裏，神情變得有些興奮，“目前，像做無人機的Wings，做VR技術和全息投影技術的唯美幻境，做智能音箱的悅享之音，都已經進入了最終名單。因為言總的推薦以及之前在酒會上的接觸，韓部長對幻真科技印象不錯，所以我們也進入了備選名單。”
“你的意思是……咱們家的機器人也可以在全世界人民麵前露臉了嗎？”
這個消息連肖淩也是才知道，原本有些沮喪的臉瞬間激動起來。
“還隻是備選而已，畢竟在S城做機器人的公司不是隻有幻真，而每家公司的產品都有著自己的優勢和特色。我們如果要突圍進入最後的名單，方案必須要足夠精彩，產品表現也要有突破才行。”
容眠說到這裏，打開了桌上的投影儀，一副Dream軍團的陣列模擬圖，浩浩蕩蕩地呈現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這是我和言總討論了幾天做出來的初步方案。因為開幕式的活動場地設在延江廣場，場地空曠，所以必須要有足夠數量的Dream集體表演，才能產生震撼的視覺效果。我設計了一個大概有600台機器人的表演矩陣，另外，開幕式上的啟動儀式也設計了相應環節，Dream2將利用它的人臉識別技術和語音交互技術，在和領導人進行互動之後，遞上打開科技之門的鑰匙，協助嘉賓進行整個活動的啟動……”
“600台？這麼多機器人一起運作的話，國內的機器人公司基本都沒有相關經驗吧。尤其是之前通用的點對點藍牙傳輸技術，可能很難支撐……”
“這個應該可以解決，通過升級將信號傳輸模塊變成一對多。就是室外現場信號抗幹擾的問題會比較麻煩，得仔細研究一下。”
“而且室外場地地麵的水平精度應該不夠，還需要大量時間堪場，我估計還要額外控製Dream的平衡度。”
“Dream初代機還好說，畢竟成熟了。最重要的是Dream2現在還在測試期，語音交互功能和視覺識別功能還不是太穩定，風險可能更大……”
議論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幾乎沒有人再關注幻真的生死或是人員的去留，他們將所有注意力都聚焦在了這次充滿挑戰的活動上。
“今天的會就到這裏吧。”
容眠站在原地安靜地聽了一陣，微微抿了抿嘴唇。
眼前這專注討論的畫麵，像在他心裏灌了一壺暖洋洋的熱水，溫暖得他的心都要化開。隻是他不太擅長在公眾麵前表達情緒，最終隻是簡單扼要地交代著：“如果大家對未來幾個月的安排有什麼想法，隨時可以找江總談。”
會議召開後的一個星期，除了必要的日常事務，沒有一個員工因為離職踏進過江宸的辦公室。相反，各個職能板塊之間的交流更加頻繁，大家都在為容眠提出的構想而積極討論著相關細節和可執行方案。
事情交代清楚了，所有人的疑慮和忐忑反而安定了下來。
整個辦公室一掃之前的頹勢，被昂揚的激情充滿，仿佛再無退路的士兵在彈盡糧絕之前，拚盡了所有力氣，熱血沸騰地準備著無關權財隻關榮耀的最後一戰。
“你們幻真的這些人啊……一個個跟《少年JUMP》的熱血漫畫似的，這時候如果加上一句‘教練，我想做機器人’就更應景了！”
某天夜裏，言祈叼了個可樂轉到幻真的辦公室，看著滿屋子燈光亮堂、工作繁忙的景象，忍不住嘖嘖有聲。
“你來幹什麼？”
雖然早已經是合作夥伴，來來往往也打了不少交道，肖淩對這個總是一臉輕浮的小言總，卻是沒什麼好脾氣。
“來送消夜啊！”言祈笑眯眯的，意識到肖淩的目光落向自己手上的袋子時，趕緊向後藏了藏，滿臉都是警惕，“可沒你的份，這是給我們家容眠準備的。”
“誰是你們家的？”肖淩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隨即一臉懷疑地嚴正警告，“容眠他有女朋友……兩個人感情好著呢。”
“誰沒有女朋友啊？說得多稀罕似的。”言祈揚揚得意地瞥了他一眼，“就算大家都有女朋友，也不妨礙我來探望自己的男……好朋友不是？何況你們花總現在不是不在嗎？別那麼小氣嘛……話說你們小容總在哪兒呢，怎麼繞了一圈沒見著人？”
肖淩簡直第一次遇到這樣不僅臉皮厚，還自我感覺良好的品種。放置不理吧，又知道這次國際科技交流會開幕式的活動，幻真能有機會進備選名單，全靠他通風報信牽線搭橋，於是隻能狠狠地咬著牙，抬手指了指玻璃窗的位置：“樓後麵的空地上。”
“謝了啊！”言祈朝他拋了個小媚眼，順便抓了個漢堡朝他手裏一塞，“酬勞，不謝。下次對我的態度再溫柔一點，我可以考慮給你多加個雞腿。”
到了樓底，言祈繞著四周走了一圈，沒過多久就在B3棟後方的空地上，看到了排列整齊的幾十台Dream，正在動作統一地舞動著。幾根黑色的信號傳輸線接在筆記本電腦上，放在距離矩陣五米開外的位置，容眠正彎腰湊在那兒緊張調試著。
“速度夠快的啊！看上去進展順利。”
言祈慢悠悠地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把一瓶酸奶遞了過去。
容眠直起腰，衝他點頭打了個招呼，接過酸奶喝了幾口：“你怎麼這麼閑，悅享之音那邊的準備工作做完了？”
“差不多吧。”言祈滿臉輕描淡寫，“我們就在幕後做做支持工作，又不需要露臉，都是些老套路了，也沒什麼太複雜的技術需要短時間裏專項攻克。倒是你啊……搞這麼拉風的陣仗，風險是不是太大了點？到時候可是全國直播，隻要出一點岔子，老韓那邊沒麵子不說，你的幻真可就真完了。”
“這個問題我考慮過。”容眠捏著酸奶盒子，走到花壇旁坐了下來，“現在進入備選名單的機器人公司都挺有實力的，如果沒有突破，幻真隻怕占不到太多優勢。而且……即使不為這個，有機會檢測一下我們究竟能做到哪一步，也挺好的。所以即使有風險，我也願意試一試。”
“我就喜歡你這種看著很淡定，其實不要命的勁。”言祈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態度親熱地朝他身邊一坐，“不過你別擔心，我提前給你保個底，到時候如果你們幻真運氣不太好，直播那天出了點啥狀況，悅享之音的大門隨時向你……還有你的團隊打開。”
“閉起你的烏鴉嘴！”容眠肩一抖，把他的手直接扯了下來，沉默了片刻之後，還是輕聲道了句謝，“肖淩和江宸他們真的都挺不錯的，雖然如果幻真真的不在了，他們未必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但我還是提前謝謝你了。”
“他們就還馬馬虎虎啦，江總人還不錯，但姓肖的那小子脾氣那麼臭，我可得多考慮考慮……”言祈像是調戲他上癮了，依舊不放過之前的話題，“那容總你不過來嗎？你們家花總我可是覬覦了好久，順帶一起打包嘛……”
容眠盯著手裏的酸奶盒子，低頭不說話。
言祈等了一陣，抬手撞了撞他：“話說……花裴走了以後你們真的一直沒聯係？反正你現在也拒絕了盛澤的融資，不用理丘苓那邊啊！”等了幾秒鍾沒見回答，他像是覺悟到了什麼，深深歎了口氣，“不過我也知道，盛澤那邊和政府多多少少有點關係，丘大姐跟著她爹在投資圈混了這麼多年，路子算是挺野的。你們幻真現在背水一戰，真被她知道花裴還介入其中，難保不從中作梗以泄怨氣。所以說啊，女人還是找一個愛自己的男人談戀愛比較好，像丘大姐這種拿著資源強扭了康鬱青這個瓜，現在成天膽戰心驚的，也沒啥樂趣。”
“言總這是有感而發？”容眠瞥了他一眼，“還有，你這麼八卦，你們公司的員工知道嗎？”
“我這不是替你操心嗎？真是白疼你了。”言祈反正臉皮厚，被他懟了兩句依舊麵不改色，“來來來，和我說說……你和花裴私下裏有聯係嗎？感覺你們現在搞得跟地下情似的，也夠刺激的。”
“沒有。”
“哈？不是吧……為什麼？”
“不急在這一時。”容眠看著眼前深深的夜色，口氣聽上去堅定又溫柔，“我和她光明正大地談戀愛，不需要因為避諱任何人而搞得偷偷摸摸。她的想法我清楚，所以等眼下這件事情完成了，我會去找她的。”
“嘖嘖嘖……”言祈的表情看上去有幾分嫉妒，“看看你們這覺悟，仔細想想還真是酸爽，就是有點遺憾啊……容總你在這裏全力以赴背水一戰，這麼酷的事中間沒有花總參與見證，感覺少了點什麼。”
“那也未必啊。”容眠終於把頭扭了過來，看著眼前這張十分欠揍的臉，“你今天是下了班就直接從公司過來的嗎？”
“是啊，怎麼了？”
“沒什麼……還有，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喝這種口味的酸奶？”
“我對你一直很關注，你都完全沒有感受到嗎？”言祈做深情款款狀。
容眠根本懶得理他：“那你知不知道，你帶過來的這種酸奶隻有幾家特定的日本進口超市才有賣？從你們公司附近的便利店和超市都是買不到的。”
“哦……這樣啊。”言祈眼睛轉了轉，“我是從公司冰箱裏拿的，說不定是行政妹妹專門采購的。你也知道啦……我這麼日理萬機的人，不會注意這種小細節啦。”
“是嗎？”容眠慢悠悠地說，“之前你和我說，因為時間太緊，我們公司的資質報告是你幫忙整理了給韓部長和組委會那邊的。可是據我所知，在此之前，你也沒和肖淩還有江宸聯係過吧，那關於我們公司的一些內部數據，日理萬機的小言總是怎麼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