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突圍
周一剛上班沒多久，整個幻真科技的員工都因為自家官微上最新推送的一條信息，炸了鍋。肖淩一字一句讀完，直接拉著江宸踹開了容眠辦公室的門，氣急敗壞地把手機朝他眼前一塞：“來來來，你趕緊給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容眠在來公司的途中接到言祈的電話，一路聊到辦公室，剛剛才把耳機摘下，手邊的即時通信軟件還沒打開，麵對這氣勢洶洶的質問一臉茫然。他把對方的手機接過來仔細看了一眼，緊接著臉色也變了。
“一則關於人事變動的小公告：幻真科技CMO花裴女士自公告發出日起，辭去其所擔任的一切職務，並正式解除與幻真科技的勞動關係。相關工作將暫時交由公司運營負責人肖淩先生處理。花裴女士此次辭去相關職務，係基於個人原因，雙方和平分手，不會對公司的生產經營活動產生任何不利影響，請諸位放心。”
幻真科技的官方微博向來接地氣，在花裴的定位規劃下，平日裏通常緊貼熱點來加強用戶黏性，正兒八經推送企業信息和行業動態的時候並不多。如今這麼一則畫風迥異的公告一出來，惹來了諸多評論。
“這位姓花的高管和幻真的老板有多大仇？離職了也要專門掛一下，這種事難道不是關起門來內部解決就好了嗎？”
“說不定是他們家的新媒體運營被盜號了呢？實習生嘛……大家都懂的。”
“這麼看來幻真大概真的要涼了，聽說之前因為老板那事，融資的事也泡湯了，所以有點本事的高管們紛紛跑路另覓下家。”
“說起來也蠻可惜的，我之前還買過他們家Cube呢，產品做得的確不錯。在中國搞人工智能真是高危行業，幾個月前還風光無限，現在眼看就不行了……”
當然，除了看熱鬧的路人之外，來自媒體和行業內人士的揣測也夾雜其中。
“聽說花總前段時間不是還勞心勞力地和啟翎創投那邊做接洽嗎？怎麼忽然間說走就走了？”
“獵頭們看到這則消息，怕是已經開始蠢蠢欲動了吧。”
“花裴之前不是在長青科技嗎？如今長青勢頭這麼盛，看這樣子是要回去了？”
“應該不會吧，我聽說花裴很早之前就和長青科技撕破臉了……”
……
“這事你之前也不知道？”肖淩等了一陣，眼看容眠冷著一張臉不說話，慢慢琢磨出了有什麼不對，“周五你們不是一起走的嗎？她就沒和你說點什麼？”
容眠依舊不說話，腦子裏卻把周末他們相處時的細節仔細回想了一遍。
如今想想，花裴的諸多表現是有點不太對勁，隻是求婚成功後的巨大喜悅，讓他把這些異常忽略了。
周六那天醒來以後，他們繼續在床上親熱了半天，直到快中午才起來洗了澡，把頭一天沒吃完的飯菜熱了熱，安安靜靜地坐下來吃了頓飯。
午飯過後原本計劃開車去郊外走走，言祈卻忽然打來電話，說有個重要的事要找他聊一聊。這種事通常花裴都會和他一起去，但那天她有些抱歉地說身體不太舒服，想要回家休息一會兒。
考慮到一晚上加半天的親熱實在有點沒節製，容眠沒有勉強，先開車把她送回家，又去了悅享之音的辦公室。
那一天，他和言祈聊到很晚，對方帶來的消息對幻真而言無疑是個不錯的機會，但也是一個巨大的挑戰。帶著滿腦子的思慮，容眠當天晚上回到家裏，一直在電腦上模擬著各種方案，直到很晚才休息。
第二天早上起來，他給花裴打了電話，想問問她身體有沒有好一點，卻意外聽到了“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今天他早早到了公司，給花裴帶了早飯，順便準備了幾款戒指款式，想讓她選一個最喜歡的。沒料到人沒等來，卻等到了這樣一則讓人猝不及防的消息。
“剛才我問了新媒體運營的同事，公司的官微密碼除了她之外，花總也有備份。這條是用時光機做的定時推送，看樣子相關內容應該早有準備。剛才我給她打了電話，也是關機，所以才來問問你。”比起一根筋的肖淩，江宸顯然已經有了一番考量，“不過容總，我覺得奇怪的地方是，就算花總真的因為什麼原因決定離職，又不好意思向你開口，那也沒必要用這樣的方式鬧到公開場合啊。私底下給大家發個郵件，效果不是一樣嗎？所以我在想……她這樣做，是不是特意要讓什麼人親眼看到她的離職消息？”
是了……
江宸最後這幾句話，讓容眠迅速從巨大的震驚中醒悟過來，很快想到了事情的全貌。
花裴答應過他不去找康鬱青，但想必已經和丘苓見過麵了。
和之前的談判一樣，丘苓開出了同樣的條件，而花裴在沒有和他作任何商量的情況下，做出了最後的選擇。
像是要佐證他的猜想，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容眠瞥了一眼來電顯示，冷著臉直接劃開了揚聲器。
“容總，我是丘苓，現在方便說話嗎？”
“嗯。”
“OK，五分鍾前，我發了一份盛澤和幻真合作的投資方案到你郵箱，相關條款你可以先看一下，如果有什麼問題，我們隨時聯係。”
江宸和肖淩對視了一眼。
花裴離職的事還沒消化，忽然間又多了一塊從天而降的大餅，他們覺得腦子有點轉不過來。
容眠的聲音依舊還是波瀾不驚，甚至帶著一點冷冷的涼意：“丘總一大早給我打電話，就是因為這件事？看樣子您是早有準備啊？”
“是的。”丘苓也不避諱，實打實地承認著，“你們官方發布的花裴離職的公告我已經看到了，她既然願意從我和鬱青眼前消失，我們之間的協議就算完成了。所以我也會履行我的承諾，讓幻真至少不會因為目前遇到的資金問題，就這麼消失。”她頓了頓，發現容眠並不說話，於是繼續補充，“另外，如果有需要的話，盛澤也可以幫忙推薦合適的市場高管人選。我們之前扶植過許多類似長青這樣的高科技企業，對企業需求也比較清楚，所以我認為……”
“你認為什麼並不重要。”容眠冷聲打斷她的話，“幻真的事情不需要參考你的看法，而且我們也沒有考慮過要和盛澤合作。”
“小容總最好還是不要太意氣用事。”對他口氣不善的態度，丘苓忍著氣，“做企業不是過家家，隻憑個人喜好耍性子撐不下去的。以幻真現在的情況，大部分投資方都隻會觀望，即使是啟翎那邊，隻怕一時半會兒也談不下來。所以，盛澤眼下是你唯一的選擇。關於這一點，你們那位已經離職的CMO比容總你要清醒得多。所以我勸你……”
話還沒說完，一陣忙音傳來，容眠已經將電話掛斷了。
“什麼玩意！姓丘的手也伸得太長了，我們幻真自己的事，什麼時候輪到她在這兒指手畫腳？”
站在旁邊終於聽出幾分端倪的肖淩一臉憤憤，眼睛看向容眠時，趕緊出聲安撫：“既然是這樣，你也別太操心了。花裴就是暫時離個職，在她麵前做做樣子，咱們私底下還可以聯係的嘛……而且你要是不接受盛澤那邊的條件的話，她隨時可以回來，是吧？”
容眠朝他笑了笑，卻沒吭聲。
和肖淩的樂觀態度不同，他很清楚花裴這則“離職”公告發布之後，究竟意味著什麼。
如果和之前那次一樣，隻是虛晃一槍，她選擇明麵上離職，私下依舊和幻真保持聯係，他自己是絕對接受不了，讓原本應該堂堂正正站在台前的女孩受這樣的委屈。另一方麵，丘苓一旦意識到幻真的發展繼續留有花裴的印記，她依舊在康鬱青的視野裏活躍著，那無論哪一家投資方，甚至是業內的相關資源，都將因為盛澤的刻意阻撓而難以成行。
這其中的利害關係，花裴已經想得很清楚了，所以才會義無反顧地做出這樣一個決定。
她用自己的銷聲匿跡，劈開了丘苓堵在眼前的荊棘，為幻真的存活爭取了一條路。而在幻真徹底擺脫盛澤的牽製，真正站穩或是徹底倒下之前，她應該是不會再出現了。
隻可惜，眼下看上去唯一的一條路，容眠卻決定放棄。
三個人在這通電話結束之後，坐下來喝了一杯茶，肖淩一直試圖插科打諢地活躍氣氛，但少了花裴參與其中，一切終歸有些沉悶。
許久之後，江宸拍了拍容眠的肩膀：“雖然你拒絕和盛澤合作的這個決定實在有些任性，不過你的心情我們都能理解。隻是現在公司狀況的確不樂觀，Toy Town那邊態度曖昧，Cube和Dream重新上架的時間遲遲未定。眾籌也因為最近這些新聞受到了一些影響，評論區多了很多質疑的聲音，甚至產生了部分退款申請……所以我想問問你，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不會真的就這樣把幻真賣了吧？”
“他敢？”肖淩重重地拍了拍桌子，“再怎麼說，幻真我也有不少股份呢，我都沒吱聲，他敢賣到哪裏去？”氣勢洶洶地吼完這兩句，他的聲音很快低了下來，“不過如果事情真到了那一步，你決定要賣的話，要不考慮一下賣給悅享之音？他們家那個和你挺好的花孔雀……其實人還行。而且他既懂技術又懂產品，運營上也挺專業的，去他那兒幹活，想來也不至於太憋屈。”
“看看你這出息！”江宸白了他一眼，轉臉看著容眠，“怎麼樣，你到底怎麼打算？”
“五分鍾後，召集大家去會議室開個會吧……”容眠站了起來，鄭重地看著眼前兩位最可靠的夥伴，“幻真賣不賣，賣給誰，以後真到了那一步，咱們可以坐下來仔細想想。至於現在……我想我們可以趁公司還沒倒，抓緊時間去做一點更有意義的事情。”
自成立以來，幻真很少像現在這樣大規模地召集全公司員工一起開會。
作為一家新興高科技企業，幻真向來提倡結構扁平，溝通迅速，執行高效。那種耗時耗力、拖遝冗長又效率極低的全員大會，向來為幾位高管所摒棄。
對許多非技術部門的基層員工而言，這還是入職以來第一次麵對麵和自家老板開會做交流。幾十號人或站或坐地擠在狹小的會議室裏，心懷忐忑地揣測著，這位平日大多數時間都混跡在技術研發部，很少負責行政事宜的年輕掌舵人，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時候，究竟會給他們帶來一個怎樣的消息。
好幾個平日裏偷偷拿容眠照片做手機屏保的年輕妹子，交頭接耳地議論著，表情看上去有幾分激動。
容眠一直靜靜地等在自己的辦公室裏，直到所有人到齊後，才緩步走進了會議室。隨著他的到來，滿屋子輕微的騷動聲很快停止，所有人都抬起了頭，有些緊張地等待著即將從他口中宣判的，關於整個幻真科技的命運。
出乎意料的是，站到台前的容眠沒有著急說話，而是將目光逐一從他們臉上掠過，像是要把每一個人的樣子都記下似的。最後，這個向來不愛說話，氣質高冷得讓人頗有距離感的年輕CEO，彎下腰，很是鄭重地向在場每一個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這時候能在這裏看到這麼多人，我很感激。幻真科技從成立到現在，和很多創業公司一樣，一直都徘徊在第二天是否能繼續存活的生死線上。雖然江總一直努力爭取著，給大家一個不低於行業平均值的待遇和福利，但我很清楚，你們當中很多人如果去其他公司，一定能拿到比這裏更豐厚的回報。我知道，談夢想是一件很虛無縹緲的事，你們會選擇留下來，大抵是因為懷抱著一顆對人工智能，對機器人滿是憧憬的心。”
幻真的員工誰也沒有想到，老板會用這麼坦白的一段話開場，一時間都有些詫異。在眾人麵麵相覷的目光中，容眠微微笑了笑，稍顯嚴肅拘謹的神情似乎因為坦白而鬆弛了下來。
“幻真這段時間麵臨的情況，想必在座各位通過各種渠道也大概了解了。因為我個人的關係，原本很有可能達成的融資計劃，很遺憾在短時間內無法再推進。同時，因為我們最大的渠道合作商Toy Town對Cube和Dream的無限期下架，資金方麵也出現了很大問題。簡而言之，幻真走到今天，可能真的很難再繼續向前走了，作為公司創始人，我要向在座的各位說一句……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