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容眠你這是去哪兒啦？背著哥幾個喝酒也不招呼一下……話說你這是喝了多少啊？要是不舒服，就回家睡一覺唄？這樣子還跑回公司幹啥？老江……老江你趕緊出來幫忙，我一個人搞不定啊！”
花裴心下一緊，趕緊放下手裏的工作拉開了門，剛朝辦公區看了一眼，就看到容眠眼睛緊閉地靠在前台，精神恍惚的模樣，像是喝了不少酒，身體軟軟地一直向下滑。要不是肖淩和江宸賣力架著他，隻怕已經坐在地上了。
“先把他扶到小會議室，我去茶水間倒杯熱茶給他解酒。”
已經晚上8點，留在辦公室加班的員工並不少。非常時期，原本就已經人心惶惶，創始人突然以這麼一副頹然失態的模樣出現，更是讓人惴惴不安。
原本俯首幹事的同事們紛紛抬起頭，目光裏滿是詫異，甚至有幾個直性子的小青年已經交頭接耳輕聲議論起來。花裴顧不上探究原因，朝一臉黑線的江宸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把他先從公共區域弄走，自己則去茶水間泡了杯熱茶，順便擰了條毛巾。
她匆匆走進小會議室時，容眠已經被江宸和肖淩放在了沙發上，身體斜斜地靠著扶手，眼睛依舊緊閉著。隨著他略略發沉的呼吸，原本幹淨清爽的空氣裏很快染上了一層刺鼻的酒精味。
肖淩看上去有點不知所措，畢竟所有人當中他和容眠認識最久。在他的認知裏，容眠從來是淡定理智、處變不驚的性格，除了當年那樁畢業前的事件，這麼多年他幾乎沒有因為任何事情失態過。
更何況在喝酒這件事上，容眠向來有所節製，大概是因為與葉珊夢交往之初的那次酒後亂性讓他長了教訓，走上社會的這些年，除了和友人聚會時偶爾小酌兩杯，他幾乎不怎麼碰酒，更別說醉成這副德行了。
眼前這個場麵，讓他意識到容眠一定遇到了什麼難以解決的大問題。
比起他的關切無措，江宸早已難得一見地黑了臉。眼看花裴試圖給容眠擦臉卻被他有些不耐煩地一把推開後，忍了半天沒說的話，終於聲色俱厲地低吼了出來：
“你們看看他這是什麼樣子？作為一個公司的負責人，喝得這麼醉醺醺地跑來公司，不僅醉話連篇還站都站不穩……他當幻真是什麼？夜店嗎？”
在花裴略帶歉意的注視下，江宸勉強壓著脾氣收了收聲：“我知道他最近工作強度大，壓力也大，老陳這麼一聲不吭地一走，又趕在這個節骨眼上，是我我也急。可就算要排遣發泄，咱們去外麵找哪兒喝個酒聊個天，不行嗎？為什麼要專門跑到公司來？這讓員工們看了怎麼想？”
“抱歉啊，江總。”花裴知道經曆了今晚這場麵，江宸之前那些苦口婆心的勸談激勵，多半都得再來一次，當即有些抱歉地說，“同事那邊麻煩你和肖淩去解釋一下，這邊我看著就行。”
“行吧……”江宸知道一時半會兒對著容眠罵也沒什麼結果，於是扯了扯還想說點什麼的肖淩，“那你先看著吧，我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有什麼要幫忙的隨時招呼。”
房間門被關上，空氣裏頓時隻剩下容眠沉沉的呼吸聲。
花裴看他眉頭緊鎖，喉結一直微微滾動著，模樣很是難受，扶著他的肩膀讓他靠在自己懷裏，輕聲哄勸著：“你要是不舒服的話，別在這兒睡了，先把茶喝了醒醒酒，然後我送你回家。”
容眠像是渴了，就著她送到嘴邊的茶水喝了幾口，眉頭慢慢舒展開來，對對方用濕毛巾擦臉的動作也不再抗拒。大約躺了十分鍾後，他慢慢從花裴懷裏坐了起來，看著門縫裏透出的光亮，聲音嘶啞：“現在幾點了？”
“晚上9點不到。”花裴看著他，聲音溫柔，“你有沒有感覺好一點？還想喝水嗎？”
“不用。”容眠有些燥熱地拉扯了一下襯衫領口，眼睛卻始終不看她，“我沒什麼事了，你有事的話先去忙，不用專門陪著我。”
“我還好，晚上剛剛把給眾籌用戶的公告郵件擬好，等明天你有空了看看，沒什麼問題的話發布出去就是。其他沒什麼太緊急的工作……”
“公告？什麼公告？”
“是這樣的，前幾天，我和江宸還有肖淩商量了一下，因為公司現在的情況，研發工作可能很難按時完成。所以決定提前和用戶知會一聲，我們承諾的發貨期需要延後幾個月。這種延後通知其實在眾籌項目裏挺常見的，畢竟是科技類產品，大家都能理解，你也不用太擔心……”
“誰說我們要延後？”容眠的聲音揚了起來，“這件事你和我商量過嗎？”
“我們也是剛剛商量完，打算做完準備工作後明天和你討論啊！”花裴很是愕然地看著他，“容眠，你怎麼了？”
“好，就算這件事是這樣……”容眠喘了一口氣，依舊口氣生硬，“那其他事呢？其他的事情你就不準備和我交代交代？”
“什麼？”
“你背著我去找過康鬱青是吧？你們見麵都聊了些什麼？是你準備回長青科技，還是你們打算重歸於好？”
“容眠，你究竟發什麼瘋？”花裴簡直震驚了。
這種借著酒勁無理取鬧發神經的橋段，她在狗血劇裏見過不少，從來沒有想過會發生在自己眼前——而且還是容眠領銜主演。
然而對方沒有要結束這場鬧劇的意思。
“你別岔開話題，如果沒什麼不能說的，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你去找他幹什麼？幻真現在是遇到了一些問題，可也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你就這麼著急地準備把公司的困境散播出去？是不是幻真倒了，你就可以理所當然、無所顧忌地去康鬱青那裏了？”
“容眠你渾蛋！”
這種指摘實在太無稽了，花裴不相信以容眠的智商和邏輯能力，會把這些事揉在一起產生聯想。
那麼導致他做出這種行為的理由隻有一個——他在為了激怒自己而故意無理去鬧。
“康鬱青找你了？”即使滿腔憤怒，她終究還是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把對方的話仔細想了一下，十分確定地瞪著他，“他找你聊了些什麼，讓你這樣子來故意找碴兒？”
容眠的眼睛垂了下去，在被花裴迅速看出端倪後，他的表情說不上是輕鬆了些，還是更為難了些。
許久之後，他咬了咬牙：“不是康鬱青找我……是丘苓。”
“哦？”花裴哼聲一笑，毫無意外的樣子，“她對你做了什麼承諾？沒關係，直接說說看吧。丘總做事的風格套路，我已經很熟悉了。”
其實隻要略加琢磨就會發現，容眠剛才的舉動，她實在太熟悉了。
大部分男人在遇到兩難的選擇時，為了讓內心的負罪感沒那麼嚴重，總喜歡橫生事端，先給決定要辜負的那一方找個碴兒，以此來自我安慰“其實你也有錯，我才會做出這個決定”。
康鬱青之前說，同樣作為創業者，自己曾經經曆的一切，容眠也將會經曆。創業道路上的種種取舍，他未必會比自己做得更好。
如今看來，這番原本讓花裴極為不屑的言論倒像是預警良言了。
“丘苓說，盛澤願意和幻真合作，並提供資金和人員上的支持，幫助我們渡過這次難關……”
“條件呢？”花裴等了一陣沒見他吭聲，提高聲音再問了一遍，“她開出來的條件是什麼？”
房門外一陣匆匆的腳步聲傳來。花裴不久前那兩句嗬斥聲驚動了外間員工，情急之下他們重新把江宸和肖淩拉來救場。
如果高層們齊齊到場，麵對這些並肩作戰的創業夥伴，有些難以啟齒的話隻怕更難說出口。容眠牙一咬，也不再猶豫：“條件是你必須離開幻真，而且我們需要在官網公示永不錄用。”
“這絕對不行！”
話音剛落，會議室的門已經被人一把推開。即使尚不清楚前因後果，但光是最後兩句話足以讓江宸震驚：“容眠今天喝了酒腦子不清醒，花裴你別和他計較。時間不早了，大家都先回去，有什麼話咱們明天細說。”
“那你的意思呢？”對江宸欲息事寧人的舉動，花裴並不領情，目光依舊保持鎮定，聲音卻抑製不住地微微發抖，“容眠，你這麼晚還特意回公司，又挖空心思找了這些事來鬧，隻怕已經有決定了。”
一時間，所有人都沒有再說話。
幾雙眼睛齊齊落在容眠身上，像在等著極刑的最終判決。
容眠閉了閉眼睛，終於下定決心一樣：“最近公司不怎麼太平，我知道你也很辛苦。所以裴裴……接下來你要不要放個假，休息休息再說？”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到對方。花裴覺得自己的心一點點涼了下去，整個人像是墜入了一個刺骨的冰窖。
這種感覺，在康鬱青和她提分手的時候，她曾經感受過一次，被凍傷的心直到遇見容眠後才慢慢複蘇，重新被愛情溫暖。
讓她始料未及的是，不到一年時間，那段讓她傷痕累累、體無完膚的曆史居然重現。除了男主角變了之外，一切還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這樣看起來，她和創業科技男真是天生八字不合。
“多謝容總關心。”
一陣短暫的沉默後，花裴笑了起來，像是真的要去愉悅地度個假似的：“晚一點我會把工作資料打包，和肖淩那邊交接一下。您隻管發公告就好，其他的事不用操心。”
說完這句話，她避開容眠的目光，腳步匆匆準備離開，倉促間忽然踉蹌了一下。隨著她有些狼狽的動作，原本放在茶幾上的小機器人“啪”一下被掃落到了地上。好幾個並未完全固定的零件骨碌碌四下滾落，應景般演繹著一場慘不忍睹的四分五裂。
“容眠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眼見花裴推門而去，肖淩目瞪口呆地“喂”了幾聲，終於把臉擰了回來，難得激憤地揪起了他的衣領：“你說你幹的都是什麼破事？花裴她哪裏得罪你了？她進公司以來，忙裏忙外付出了多少你知不知道？多少公司求她過去都來不及，你居然要她走？你到底是哪根筋抽了……”
“說完了嗎？”容眠把他的手腕重重推開，臉上恢複了那種和花裴相識以後，很少再出現的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淡，“你要是對我的決策有什麼意見，也可以一起走。”
“我……”肖淩瞬間跳腳，臉紅脖子粗地喘著氣，看樣子準備動手，最後被江宸一把拉了回來
“容總，你是幻真的第一話事人，要讓什麼人走，我們也阻止不了。但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作為公司的人事行政負責人，辭退花裴永不錄用的公告我是不會發的，你要是覺得不滿也可以考慮讓我走。另外……”他抬手指了指半開著的房門，“今天這件事鬧成這樣，裏裏外外的員工驚動了不少。為了防止明天幻真高層內訌的消息滿天飛，我現在還得出去做做工作。所以麻煩容總你稍微配合一下，這段時間不要再因為類似的事情，引發員工們的不安……”
容眠垂著眼睛，始終一聲不吭，也不知道江宸那些勸慰和告誡究竟聽進去多少。許久之後，隨著門被關上的聲音，他才蹲下身去將那個被摔得肢體不全的小機器人的零件一一撿在了一起。
這台機器人是Dream2最初的雛形，幾個月前，在它的幫助下，他在這間小會議室裏為花裴製造了一場美輪美奐的影音幻境。
那是他們愛情最甜蜜的時候，也是Dream2登上眾籌舞台迎來萬眾矚目的起點。
誰也沒有料到，幾個月後的今天，一切會發展到這般境地。
“這個小家夥現在好像摔得不輕，我就算抱回家了，怕是也照顧不好啊。”
“這個你不用擔心，Dream沒那麼嬌氣，這種小意外在調試的過程中經常遇到，稍微休息一下就能複原。”
一片寂靜之中，容眠恍然想起自己和花裴初遇時的情形。
破損……散件……複原……
一瞬間，某個突如其來的念頭讓容眠怔了怔。
緊接著，他迅速低下頭，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手裏那些零零散散的部件和舵機。
有關幻真科技高層之間的這場風波，在江宸的努力壓製下沒有成為業內八卦，但一心緊盯幻真動向的丘苓，還是在事發當天夜裏就收到了消息。
接下來的半個月時間，花裴果然就此消失在了幻真的辦公室，按照人事部門官方的說法，花總近段時間操勞過度身體有些不適，於是請了一段時間假在家稍事休息。
即使有人親耳聽到了那天從小會議室裏傳來的幾位高層間的爭執，隨後又目睹了花裴腳步踉蹌地走進了自己辦公室，沒過多久又紅著眼睛匆匆離開，然而和陳然離開後情形不同，花裴雖說人沒再出現，但她直管的市場、品牌和公關幾個大板塊，日常工作依舊有條不紊地推進著，一切看上去忙中有序，井井有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