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分崩
不知是花裴對康鬱青的那番質問多少起了作用，還是江宸苦口婆心的思想工作安撫了幻真的員工。接下來的時間，幻真科技的工作氛圍依舊緊張繁忙，但也沒有再發生什麼讓人不安的人事異動。
另一方麵，Come Together上的眾籌活動雖說早已經結束，有關Dream2的相關動態卻依舊需要在頁麵上做持續更新，讓眾籌的支持者們和公眾可以同步了解產品研發的相關進展。
隻是陳然和幾位技術骨幹相繼離開帶來的混亂局麵，讓產品研發方麵的工作變得進展緩慢。
為了讓這場備受矚目的活動，不至於在剛剛結束資金籌措時就飽受質疑，花裴在產品研發之外的品牌和市場層麵下足了力氣。有關Dream2的包裝設計、周邊禮品和各種趣味性的概念小視頻接連推出，讓幻真在公眾視野裏一直保持著健康、有朝氣的形象。
這種品牌宣傳層麵上的熱鬧風光，雖沒有直截了當的產品研發進度消息來得實際，但很大程度上分散了那些隱約嗅到什麼，意圖上門找碴兒的媒體的注意力。花裴清楚，如果技術研發團隊不盡快穩定調整，產品進度一直跟不上的話，用戶和媒體遲早會發現端倪，繼而提出質疑。
作為一家剛剛起步的科技型企業，來自公眾的關注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麵，關注帶來的宣傳效應能夠幫助企業產品迅速獲得知名度，快速打開市場；另一方麵，隻要出現任何一點錯誤或差池，以幻真如今的狀態和規模，很可能會因為諸多質疑和否定就此倒下，甚至再也沒有重新站起來的可能。
麵對這樣的局麵，花裴不敢怠慢，除了安排好自己職能範圍內的工作外，也在加緊力氣，通過方方麵麵的關係幫著江宸招人。隻是智能產品方麵的技術性高管本就稀缺，有實力的大神們對幻真這樣的初創企業，又大多持觀望態度，因此十幾輪麵試下來，江宸幾乎耗掉了半條命，最終還是一無所獲。
這棘手的難題讓花裴和江宸都有些沮喪，兩人拉著肖淩一起討論了幾輪之後，決定還是以郵件的形式，給Dream2的用戶發一次公告，宣布原本承諾的發貨期無法兌現，需要延後三個月到半年。這樣的舉措勢必會引發糟糕的用戶體驗，打擊支持者們的積極性，甚至引發部分退款，但比起臨近發貨期，用戶們的期待值被提到最高時再作反應，多少能給公司留下緩衝時間。
商議落定之後，花裴迅速擬好了相關方案，準備在發布之前最後和容眠落實一下其中細節。當她拿著打印好的文件走進容眠辦公室時，卻意外發現，這段時間幾乎在辦公室紮地生根的青年沒了蹤影。
“容眠呢？他人去哪兒了？”
回想起最近幾天容眠總是一副麵色蒼白的模樣，花裴不由得懊惱，她隻把精力聚焦在眼前的工作，卻忽略了對方的身體狀態。
“兩個小時前剛出去，好像是接了個什麼電話就放下手裏的東西出門了。不過具體去哪兒，他沒和我說。”肖淩略微回想了一下，表情倒是很輕鬆，“難得他肯出門，再在這間屋子裏待下去，我估計他都得臭了……你就放他去遛遛彎唄，反正除了你，他眼裏就隻有Dream了。小姐姐，你用不著時時查崗吧。”
“查什麼崗？肖淩你是最近工作量不飽和，還是肥皂劇看多了？腦子裏裝的都是什麼？”
“開個玩笑放鬆一下嘛，看你們最近都要死不活的……”
肖淩撇嘴作委屈狀。
花裴瞪了瞪眼，懶得再和他打嘴炮，心裏卻不禁有些疑惑。
到底是誰打來了電話，讓容眠從緊張的工作狀態中抽身出來，甚至沒有和任何人交代就隻身赴約呢？
此時的容眠，正坐在地處CBD那家最大的星巴克的外擺區。
長時間悶在辦公室裏對著電腦加班工作，讓他久不見陽光的眼睛看上去有點發紅。可就算是這種眼眶發青、略帶憔悴的模樣，還是有很多年輕女孩子在留意到他的存在後，不時將目光扭轉過來細細打量，就連坐在他對麵的丘苓也不得不承認，眼前的青年是她在現實生活中見過的最好看的男人。作為一家公司的CEO，他看上去還有些青澀稚嫩，但周身散發的那種銳利而矜傲的氣場，在某種意義上，似乎比性格沉穩、感情內斂的康鬱青更打動人。
“小容總看上去好像有心事，怎麼從坐下到現在，一直不見你說話？”
相對靜默了許久之後，丘苓先一步打破了沉默。
“這場約見是丘總發起的，自然是你有事要找我。”容眠的態度看上去有些冷淡，畢竟之前那場酒會上，丘苓給他留下的印象並不太好，“丘總如果隻是想找人喝下午茶聊天，想來不會找到我身上。所以我自然是洗耳恭聽，看看丘總你有什麼要說的。”
丘苓微微皺了皺眉。
從小到大，因為盛澤投資這塊招牌，她幾乎沒有被人怠慢過。此後成年，因為漂亮的學曆背景和優秀的工作履曆，更是受盡追捧。除了在和康鬱青以及花裴這段三角關係裏，她難得地處於劣勢之外，麵對其他任何人時，她都會因為自身豐厚的資本，不自覺地帶上一點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態。
讓她始料未及的是，眼前這個正麵臨著重重危機的小青年，明明知道她的身份和能量，卻絲毫沒有要虛與委蛇，表示客氣討好的意思。
“容總既然這麼直接，我就不繞彎子了。”丘苓把手裏的咖啡杯一放，原本掛在臉上的客套笑意隨之收斂了起來，“幻真最近的情況，我大概聽說了。你們陳總擇良木而棲，追隨鬱青進了長青科技。雖然從道理上沒什麼可指摘的，但我清楚這對容總你來說，是個很大的難題。不過嘛，雖然我和鬱青是男女朋友，但在一些事情的立場上，也不完全一致。”
她慢悠悠地喝了口咖啡，一直等到容眠抬起眼睛，把目光落在她臉上，才繼續開口：“關於幻真的發展前景，盛澤之前做過大概評估。雖然Dream的初代機在市場上發力時間不長，二代產品也麵臨著一定的技術風險，但比起現有產品本身，盛澤投資更看重的是創始團隊。對於容總你這個人，以及身邊現有的創業夥伴，我們其實都比較認可。”
“所以呢？”
“所以我這次找小容總出來，是想問問你，有沒有意向……和盛澤合作？”
一絲炙熱從容眠一直保持著淡然的眼睛裏閃過。
他很清楚，天下沒有白掉餡餅這種事，尤其拋餡餅的人是丘苓的話，以她的微妙身份，這塊餡餅說不定會有毒。但與盛澤投資“合作”背後代表的巨大誘惑，不能不讓他動容。
眾所周知，丘永盛擁有的盛澤投資和徐朗所在的啟翎創投並稱雙璧，是目前國內最具影響力的投資企業。從某種意義上說，甚至是可以將某個行業推向風口的掌舵手。如果說啟翎創投隻是因為近些年在互聯網和智能硬件行業裏做了幾樁漂亮的買賣，繼而聲名鵲起，那盛澤投資則是憑借豐富的經驗和獨到的眼光，從實業、金融、傳媒到如今如火如荼的新興科技產業，都有著卓越而驕人的戰績。
隻憑長青科技這一樁案例，容眠也能清楚意識到，如果接過丘苓手裏的橄欖枝，對於他和幻真而言將意味著什麼。
“丘總……”許久之後，容眠的眼睛眯了起來，聲音依舊保持著冷靜，“你是生意人，有投入自然也要求回報。對於盛澤這樣的公司來說，如今市場上可供選擇的創業公司想來不少。我想冒昧問問，你們會選擇幻真，除了以未來收益作為回報之外，是否還有額外條件？”
“和小容總這樣的聰明人談話就是愉快。”丘苓重新笑了起來，“就公司層麵，具體的投資占比、權責安排我們可以後續詳談，至於我個人嘛……其實隻有一個條件，希望小容總能夠辭退幻真現在的CMO。”
果然……
容眠心中輕輕一聲歎，口氣依舊很懇切：“幻真的CMO雖然就職時間不長，可所做的貢獻是有目共睹的，丘總你提這個條件，我總得知道一下理由。”
丘苓盯著他的臉，很長一段時間沒說話，許久之後，才像是下定決心一樣：“既然你一定要問個一二三，我也就明人不說暗話了。康鬱青前兩天找過花裴，試圖勸說她回到長青，這件事不知道你是否知情。”
“什麼？”容眠一愣，“這事我不清楚……但我不認為她會接受。”
“她接不接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能再像現在這樣，在我和鬱青麵前招搖！”丘苓緊咬著牙，一直以來居高臨下的神情裏終於帶上了幾分挫敗和憤怒，“我和鬱青在美國的時候，一切都好好的，我是他未婚妻，我們本來決定回國以後把總部安頓下來就結婚！可是自從上次在酒會上遇見了花裴，聽到那麼多人在談論她讚譽她，鬱青的態度就變了，甚至每次提到婚期就開始找理由逃避，你讓我怎麼能安心！”
一個氣質高雅、出身富足，從來都帶著幾分傲慢的女人忽然失態，比普通女人歇斯底裏起來更讓人覺得難堪，容眠輕聲咳了一下把目光側開，心裏覺得有些不忍。
之前幻真的小青年們在聊起長青科技的發家史時，他對故事中的女主角就大概有了一些了解，等到花裴袒露自己與康鬱青的那段過往後，在看到有關丘苓的消息時，他也就更留心了些。
在他的印象裏，這個女人時常麵帶微笑地出現在諸多商業雜誌上，從言談到裝扮再到家世出身，都是現代女性的精英範本。對諸多關注商業動態的看客而言，她和康鬱青之間的那段故事被各家媒體層層渲染後，更是猶如傳奇一般令人豔羨。
誰也沒想到，這麼一個可謂人生贏家的女人背後，也藏著這麼多不甘和妒恨。
像是覺察到了容眠的尷尬，丘苓背過身去，很快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語調平靜地再次開口：“容總，我猜我的條件，你大概有些顧忌，畢竟CMO對於一個企業而言是不可缺失的。我可以向你保證，如果你願意，盛澤會在半個月之內將有足夠資曆的市場負責人推薦到崗，另外我也承諾，會同步幫你找到合適的智能語音技術板塊的合作夥伴。”
條件一樁樁一件件，接連拋至眼前，不可說不誘人。隻要此刻點頭，幻真麵臨的窘境和危機都將迎刃而解。容眠若有所思地考慮了一陣，才微微一笑：“如果說……丘總的提議，我不接受呢？”
“不接受？”丘苓一時愕然，“為什麼不接受？這個合作對你，對幻真，甚至是對……花裴，都沒有任何損失。她隻要離開科技企業，離開鬱青的視野，做什麼工作我都不會再過問。更何況，你們不是在談戀愛嗎？如果她離開職場專心操持家庭，對你難道不是更好的選擇？”
“丘總，你可能有些誤會了。”容眠輕聲打斷了她，“一直以來，我都沒有要讓自己的女朋友做全職太太的打算。當然，如果有一天她自己累了想休息，這個方案有可能變現。但至少目前，我感覺她在幻真幹得還是蠻愉快的。”
“這麼說……容總是要拒絕我的提議？”
“抱歉。”容眠抬手看了看表，“謝謝丘總的好意，隻是你開的條件實在讓人為難。我公司還有事，就不耽誤了，有機會的話下次再見。”
“容總真的不再考慮考慮？”丘苓忽然笑了起來，“我想你可能不是很清楚，盛澤的投資產業裏包含著好幾家傳媒集團。如今幻真高層動蕩、研發受阻的消息，還隻是業內寥寥幾個人知道，可消息一旦放出去，了解了你們如今的真實情況，知道Dream2發貨時間遙遙無期的支持者們，會有多少人產生懷疑，甚至引發大規模退款，幻真到那時究竟能不能撐下去，容總真的考慮過嗎？”
“丘總，你這是在威脅我？”
“容總言重了。生意場上開出條件很正常，你當然可以選擇不接受。”
一番話字字戳向了幻真的軟肋，容眠準備要走的腳步瞬間停下，眉頭因為對方那副勝券在握的表情而緊緊皺了起來。
“你……給我點時間，讓我考慮考慮。”
“考慮沒問題。”丘苓並沒有因為這略加軟化的態度，而放過他臉上最輕微的表情變化，口氣越發輕軟起來，“不過容總我得提醒你，我知道你很能幹，或許想借著考慮的工夫和我打個時間差，私下加快研發進度，或是把研發團隊人員迅速補齊。那麼我奉勸你，最好不要有這個想法，關於幻真科技裏裏外外的動態，隻要我想知道，是不難的。而盛澤這邊想要宣傳個新聞，也相當容易。所以，期待你的好消息。”
在她輕言細語的要挾裏，容眠麵色蒼白地沉默了許久，直至離開前，都沒有再作任何回應。
花裴把有關Dream2將要延期發貨的公示郵件剛擬完，又將用戶問答做了部分更新，正準備活動一下發酸的肩頸，忽然聽見辦公室門外傳來了肖淩大呼小叫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