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9 背道
花裴和容眠走進酒會大廳時，現場的氣氛已經因為政府官員的到來，徹底熱鬧了起來。年輕的創業者們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聊天，注意力卻都落在那幾位關鍵人物身上，隻盼逮著機會能上前遞張名片混個臉熟。
一片暗潮湧動的架勢裏，容眠懶得上前去湊這個熱鬧，拉著花裴徑直走到大廳角落的自助餐桌前，仔仔細細地給她選了幾塊小蛋糕。
“小容總今天很帥啊！”
花裴清楚現在這個時候，硬往人堆裏湊也撈不到什麼深談機會，幹脆一邊吃著對方遞過來的美食，一邊好整以暇地欣賞眼前的帥哥。
容眠今天穿了一身墨藍色天鵝絨西裝，配了黑色襯衫和同色係領帶，整個人看上去幹練挺拔且英氣勃勃，隻是從露台走進大廳角落的短短一截路上，就已收獲了好幾位女性同胞的傾慕眼神。
“這不是你要求的嗎？”容眠嘴角揚了揚，“幻真就算現在刷資曆刷不過在場各位，至少CMO的男朋友不能輸。”
“那倒也是……”花裴被他難得的浮誇表情逗笑了，“我聽說陳副市長家千金還沒結婚，說不定你這麼一刷臉，就被人招安了。”
“別淘氣。”容眠聽她玩笑開得毫無芥蒂，也沒再憋著，“剛才康鬱青找你了？”
“嗯。”花裴點了點頭，“沒想到今天他也會來，剛才在露台碰上了就打了個招呼。”
“打個招呼還要把人堵在那兒動手動腳，請問康總他是在國外待久了，承襲了美國人民的熱情風俗嗎？”
容眠說話難得刻薄一次，記憶中也隻有當初對待追求花裴的徐朗，才有過類似樣子。花裴被他帶著醋酸味的口氣搞得有點哭笑不得，眼睛一翻正準備接口，目光已經和幾步之外的女人撞了個正著。
“是花裴啊，好久不見……”
女人臉上的表情在經曆了一瞬間的驚愕後，很快掛上了微笑，揚了揚自己手裏的紅酒杯，姿態優雅地走了過來。
“丘總，好久不見……”花裴內心一陣苦笑。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的古訓果然有些道理，久別之後再見，丘苓和康鬱青跟她打招呼時從用詞到口氣，都像是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
“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裏再遇見你。”丘苓的目光在她身上略微轉了個圈，“你看上去狀態不錯，看到你這樣，我真的挺高興的。”
“謝謝……”
社交場麵上的客套姿態已經做足，接下去也不再有惺惺作態的必要。花裴抬眼朝大廳中央看了一眼，衝丘苓笑了笑：“丘總，我們過去和朋友打個招呼，先走一步。”
“請稍等。”丘苓在她身前抬手一攔，掛著笑容的表情裏已是藏不住的探究，“花小姐方便告訴我，現在在哪裏高就嗎？”她頓了頓，在花裴沉默的反應裏，為自己的好奇心做了個欲蓋彌彰的補充，“你之前走得倉促，長青科技上市以後很多屬於你的回報也沒有帶走，鬱青一直覺得這樣對待一個並肩戰鬥過的合作夥伴很不合適，所以我們一直想著怎麼才能對你加以補償……”
花裴聽她措辭考究的一番言語，外加一口一個“補償”，隻覺得胃酸都要翻出來了。
活了近三十年，她不是沒和各種情敵對手戰鬥過，她不懼怕姿態驕橫、行事囂張的葉珊夢，倒始終厭煩麵對看似不溫不火卻字字刮肉的丘苓。
當年因為康鬱青，背靠盛澤投資手握強大資本的丘苓已經滿心傲慢地把她淩遲過了一遍，沒想到即使成為贏家，再次相遇時，對方依舊沒有半點要偃旗息鼓的意思。
都說情敵之間的感情往往比情侶之間更加曆久彌堅。
如今看來，世人誠不欺我。
“其實不用那麼費心，花總很好說話的。”沉默之中，有人輕聲笑了笑，“我看康總不是也到了嗎，如果真心想要補償，兩位可以商量一下寫張支票，或許銀行轉賬，或者微信付款都可以，把花總之前的股份按照現在的股價兌成現金，多點少點無所謂，我想花總應該不會介意的。”
聽著這一本正經的建議，花裴幾乎快要笑出聲。
丘苓抬眼朝眼前的年輕麵孔略一打量，也跟著笑了起來：“花裴，你的這位朋友還真是有趣……怎麼，不打算介紹一下嗎？”
“容總，找了你半天，原來你躲在這兒啊！”
一片微妙的僵持中，徐朗領著幾位中年男人腳步匆匆走了過來：“來來來，給你引薦一下。這位是S市科技創新委員部的韓平韓部長，前段時間一直在留意你們在美國的那個眾籌項目，今天知道你們幻真也來了，特意要和你見個麵。”
“容總原來這麼年輕啊！”韓平爽朗地笑著，動作利落地主動和容眠握了握手，“你們在Come Together上的那個眾籌活動，我仔細看過了，做得的確很不錯。中國的人工智能行業正處在風口，機器人產品更是被大家看好，我們需要像幻真這樣的企業快速成長起來，早日和國際水平接軌，甚至走到世界前列。”
“謝謝您的鼓勵。幻真能成長到現在，和政府方麵到的各種政策支持是分不開的。”
第一次和政府領導麵對麵打交道，花裴知道容眠多少有些緊張，但眼前的小青年表現得穩重又得體，絲毫沒有要她操心的意思。
韓平對他謙虛穩重的態度像是很讚許，忍不住有些感歎：“S城這些年走出了不少值得驕傲的科技型企業，從成功在納斯達克上市的長青科技，到如今已形成規模的悅享之音。對幻真科技和你們的Dream，我個人也是抱著很大的期待，希望容總和你的團隊再接再厲，早日取得更好的成績。”
說話之間，他像是留意到了站在一旁，正帶著一臉若有所思表情的丘苓，趕緊熱情地招呼了一下：“剛好丘總也在，借著這個機會大家可以交流交流，看看有沒有什麼合作的機會。畢竟不管是對盛澤投資還是長青科技，幻真這樣的企業都是一個不錯的合作夥伴，丘總你說是不是？”
“那是當然。”
丘苓微微笑著，主動朝容眠揚了揚手裏的酒杯：“不好意思啊，容總，幻真的新聞我之前看了不少，沒想到你真人比新聞照片上看著還年輕，所以一時半會兒沒有對上號。要不是韓部長介紹，我想諸位大概要以為是花總帶了自家表弟過來了呢。”
這笑意盈盈的話語中夾雜著的微妙惡意，讓徐朗禁不住皺了皺眉，正想出聲打個圓場，容眠已經眉眼一挑：“丘總是之前和康總一起出席活動時，遇到過這樣的誤會嗎？我和花總在一起合作這麼久，共同出席的場合也不算少，這樣的說法倒是第一次聽到。”他說到這裏，也不去看丘苓氣得發白的一張臉，朝韓平點了點頭，“韓部長，向您介紹一下，這是我們公司的CMO花裴。您剛才提到幻真在Come Together的那次眾籌，就是她主導策劃的。”
“花總還用介紹什麼嗎？”韓平和徐朗交換了一個眼色，哈哈笑著，“之前聽徐朗說過很多次了，後來做酒會籌備工作的時候，也和花總打了幾次交道，對她的高效專業，印象很是深刻。不過容總啊，我倒是想問問你，你們幻真招人是不是在顏值上也有要求？除了花總之外，剛剛還見了你的幾個同事，感覺大家都很精神呢！”
像是被這裏談笑風生的融洽氣氛吸引，越來越多人聚集到了他們四周。幻真的幾個小青年聽著議論聲中不時傳來自家公司的名字，都是一副頗為興奮的模樣，而康鬱青不知道什麼時候結束了和戴晨的對談，緩步走到了他們當中。
“鬱青，剛好你過來了，給你介紹一下幻真科技的小容總。他們現在正在研發的機器人產品涉及智能語音交互，剛好和你的長青科技能搭上線，以後你們有空就多走動一下，看看能不能有合作。”
韓平沒有覺察到被他熱情“拉皮條”的兩位企業家之間，那股子異樣氣場，眼見兩人都沉默著不表態，正覺疑惑，人群中忽然有人“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說韓部長，你也太偏心了。介紹合作夥伴搞資源推介，多少也考慮一下我們悅享之音啊。雖然說我們這兒吧，規模比不上康總，顏值比不過容總，但說到語音交互技術解決方案，我們還是有些根基的不是……”
這聲音的主人聽上去沒個正形，即使是在這樣的正式場合，也帶著一股子玩世不恭的隨性勁。但頂著悅享之音的名頭，讓人難以輕視。
更何況這滿臉帶笑的小青年還長著一張格外英俊的臉，即使站在容眠身旁，居然也十分神奇地沒有被比下去。
“這是誰啊？”花裴輕輕撞了撞身邊的徐朗，心裏有點好奇。
“你之前去麵試沒見著？”徐朗輕聲笑，“這是悅享之音的小言總言祈，主要負責公司的技術和運營，同時也是悅享之音真正的話事人。你別看他這樣……吊兒郎當的，其實人挺靠譜的。對了，他是韓部長的侄子，所以說起話來沒大沒小的，你習慣就好。”
“沒什麼不習慣的。”花裴看上去頗有興致，“Dream2的確需要語音技術方麵的合作夥伴，如果言總他不是開玩笑的話，坐下來聊聊也不是沒可能。”
現場被言祈笑鬧著一打岔，韓平的注意力就此被吸引，企圖給長青和幻真“拉皮條”的行為跟著不了了之。言祈跟在他身邊嘻嘻哈哈說了一陣話，最後卻繞了回來，主動給容眠遞了張名片。
兩個顏值超高的科技從業者湊在一起，興致頗高地聊了起來，整個畫麵十分賞心悅目。花裴在旁欣賞了一陣，眼見他們談興正濃，不欲上前打擾，正準備四下走走看看還有什麼合作機會，抬眼之間，卻發現陳然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和康鬱青在一張桌子前坐下，正一邊喝酒一邊小聲聊著什麼。
“知道什麼叫大齡腦殘粉追星嗎？”跟在身後的肖淩留意到了她的目光，嘖嘖有聲地開始感歎，“老陳從康鬱青進門就開始找機會勾搭了，剛才韓部長說要給我們和長青科技牽線，容眠卻一直不表態那陣，我看他都快急死了。現在好了，得償所願和偶像聊上了，希望他矜持點，別去找康總要簽名什麼的……”
“哪有那麼誇張，你以為陳然是你嗎？”花裴對著他一臉的浮誇瞪了瞪眼。
“這事我真沒誇張，老陳一直挺崇拜康鬱青的，當年好像還投了長青科技的簡曆，最後沒進去，沮喪了好一陣。後麵大概是被刺激了，才一路奮發圖強成了業界大牛。本來吧，我覺得老陳這塊招牌我們拿出去，在智能語音方麵已經挺能嘚瑟了，結果沒想到這兩年康鬱青不在，S城居然又殺出個這麼風騷的花孔雀搶風頭……”
“花孔雀？”花裴聽他意有所指，順著他的目光瞧了瞧，“你說言總啊？”
“那可不是？”肖淩揉了揉鼻子，“你看他那副招搖的樣子，恨不得現場開屏了。不過也奇怪，容眠平時挺討厭這種人的，怎麼能和他聊這麼久？”
“大概是長得帥的人，彼此之間都惺惺相惜？”
花裴微微笑了笑，看著眼前甚是投緣的容眠和言祈，再看看不遠處聊得火熱的陳然和康鬱青，不知為何，心中忽然隱隱不安。
酒會上讓花裴心存忐忑的預感，隨著Dream2研發工作的高速推進很快變成現實。容眠和陳然在對智能語音合作夥伴的選擇上的分歧，成了一切矛盾的根源。
對於Dream2而言，智能語音交互是它的一項核心功能，這意味著Dream2需要能夠通過聲學處理與之發生交流的人類聲音和周圍環境，減少幹擾和噪音，繼而通過語音識別技術，將聽到的聲音翻譯成文字或代碼，利用語義理解技術分析這些文字或代碼的意義，最後去執行相關指令，或是通過語音合成技術把要表達的內容合成語音。
在陳然看來，長青科技在語音識別和語義理解技術方麵，有著絕對的領先優勢，而且作為一家上市公司，其資金實力雄厚，一旦合作開啟，必定能夠快速解決Dream2在語音交互功能方麵麵臨的重重難題，加快Dream2在研發道路上的腳步。
然而在隨之而來的技術討論會上，這個在他看來勢在必行的合作建議，遭到了容眠的斷然否決。
自從花裴與容眠的戀愛關係曝光之後，陳然和容眠就一直有些別扭。雖說自創業合作以來，兩人因為性格不同，產生摩擦甚至發生爭執的時候並不在少數，但秉承著就事論事的態度，最後基本可以得到和平解決。
可自從眾籌項目啟動，花裴以大刀闊斧強勢激進的工作作風，將技術團隊甚至整個幻真逼上不成功便成仁的境地，容眠義無反顧表示絕對支持之後，藏在陳然心中的不滿再次升級。到了葉珊夢事件，容眠麵對諸多媒體接連質疑，整個技術團隊最是惴惴不安時，卻因為私人感情問題久不現身，更是讓他重壓之下多次失態暴怒。
這一次，在與長青科技的合作上，容眠的決定猶如導火索一般，讓他心中的不滿炸向了最頂點。
“這兩人已經吵了快一個中午了吧，咱們的會議室是公用的啊，其他公司的行政都過來投訴了。老江你不進去勸勸？”
酒會結束後第二周的技術團隊例會上，容眠和陳然爆發了一場激烈爭執。普通的技術人員們早已架不住火力，一個接一個從會議室偷偷溜走，最後剩在房間裏的兩個人，都始終沒有要妥協的意思。
“這種事，我勸有用嗎？”
江宸站在門口，已經徘徊了好一陣，對會議室門後陳然一陣高於一陣的咆哮聲早已皺起了眉頭，對方的指摘中不時夾雜著“容眠你就是感情用事”“為了私人感情連公司發展都不管了”之類直指花裴的言辭，他一時半會兒有些躊躇。
“行了行了，老江你不愛看他們對掐，那就我去勸勸好了。大不了被老陳跟著罵兩句囉……”
肖淩因為年紀小，又是容眠死黨，對他向來無條件崇拜和信任，以往無論高管團隊之間發生什麼爭執，他都是極其高調地站在容眠這邊，在勸架方麵從來沒有什麼話語權。如今聽會議室裏越鬧越不像話，隻擔心兩人會不會鬧到要動手，鼓足勇氣正準備敲門進去，隨著“當”一聲杯子砸地的巨響，陳然已經氣勢洶洶地拉開了門。
“老陳，你不至於吧……”
站在門口的肖淩看著摔滿地的玻璃碴子，嚇了一跳，剛想嘻嘻哈哈打個圓場，陳然已經黑著一張臉對花裴瞪了瞪，默不作聲地直接出了幻真大門。
“肖淩，你和江總先去吃飯，我進去看看。”花裴意識到這次爭執的原因大概和自己脫不了幹係，一把拉住正欲朝會議室鑽的肖淩，緊接著朝江宸使了個眼色，“老陳他性子比較拗，有時候想事一根筋，你就勸勸容眠，別把這事放在心上。工作嘛……有不同意見很正常。陳然那邊我去和他聊聊。”
江宸自然知道這種時候隻能兩邊勸說，讓他們各自下下火，當即衝花裴點了點頭，順手就把肖淩拎到了一旁。
花裴走進會議室，順手把門關上。
剛剛經曆過一場激烈爭執的房間，如今空得有些發涼。
容眠站在靠窗的地方，眉頭微蹙著，像是在認真思考著什麼。
“怎麼吵成這樣啊？”花裴遞了瓶礦泉水過去，輕輕捏了捏他帶汗的手心，“是因為選擇智能語音技術合作夥伴的事，有了分歧？”
“嗯……”容眠做了個深呼吸，終於把身體轉了過來，衝她有些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雙方情緒都有點激動，讓你們擔心了。”
“陳然是想和長青科技合作嗎？”花裴並不希望這個問題被這麼輕描淡寫地糊弄過去，畢竟爭執的矛盾點很可能是自己，“雖然我不懂具體的技術，但是客觀來說，我蠻讚成陳然的想法的。我了解長青科技，也清楚它在語音技術方麵的優勢。這麼多年來，長青的技術團隊一直在優化他們的語音識別技術和底層數據庫，即使是在國際上也有著非常明顯的優勢。如果Dream2需要盡早實現智能語音交互功能，長青的確是一個非常好的選擇。所以……”她的聲音放低了一點，“如果幻真有這方麵的需求，其實不用顧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