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裴，你當我是什麼人？”容眠的眉頭擰了起來，“你和陳然一樣，也覺得我是為了一些私人感情，就任性到拿公司開玩笑，甚至輕易做決定的人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可我是那個意思！” 容眠深深吸了一口氣，神色嚴肅，“實話和你說，我其實就是那樣的人。”
“你……神經病啊！”
花裴被他這麼一鬧，恨恨地罵了一句。兩人之間原本有些凝重的氣氛就此鬆弛了下來。
容眠笑了一陣，拉著她的手坐下：“你和陳然今天都吃了炸藥包嗎？性子怎麼都急成這樣。沒錯，長青科技在智能語音技術方麵的優勢大家都很清楚，而且康鬱青前幾天也和陳然聊過，還主動表達了和幻真合作的意願。但這個合作方案，我不接受也有自己的理由。”
“什麼理由？”
“第一，長青科技是一家純技術類公司，大多數時候都隻是為合作夥伴提供解決方案和技術支持。這一類的解決方案運用很廣，他們的合作夥伴類型也很多，所以他們並沒有太多的經驗聚焦在某個細分的垂直領域，比如家用機器人市場。第二，長青這些年來一直在美國發展，底層數據庫的優化更多是針對英文語種，雖然他們有中文團隊，但這部分投入想必有限。而幻真雖是牆外開花牆內香，是從Come Together的眾籌開始正式打開的知名度，但目前最大的市場占比依舊還是中國，我們要麵對的大部分消費者也是國內用戶。”
“這兩點算你有些道理。還有其他的嗎？”
作為長青科技的元老之一，花裴清楚容眠的這兩點考慮都是合理的。
隻是如今智能語音的細分服務原本就不成熟，國內相關企業也都處於群雄混戰，尚未有領頭羊殺出的階段，光憑這兩點就否定和長青科技的合作，顯然說服力不夠。
“這兩點是業務層麵的考慮，另外還有一點，就比較重要。”容眠稍微頓了頓，語氣越發嚴肅起來，“和幻真合作的想法，是康鬱青上次在酒會上主動向陳然提及的，這一周時間裏，他又找人陸續詢問了好幾次。按道理說，以長青現在的實力，即使要在國內找合作夥伴，幻真這樣規模的公司不應該讓他們表現得如此積極。所以，這讓我不得不懷疑康鬱青的動機。”
“考慮挺周全的啊……”花裴笑了起來，心裏不由得對這個青年在麵對誘惑時的冷靜和慎重，充滿了讚許，“那後來呢？你和長青有沒有進一步溝通？”
“有。”容眠點了點頭，“這幾天我也找人試探了一下，康鬱青其實希望借由這次合作，對幻真進行技術參股……”
果然……
無須容眠再往下多解釋，花裴已然心下了然。
以康鬱青極具攻擊性的做事風格，他一旦參股又握著Dream2智能語音板塊的命脈，幻真未來的發展方向很難不因他的介入而偏航。
如果隻是以經濟利益為目的，這樣的偏航或許無傷大雅。但幻真是容眠一手一腳養起來的孩子，至少在現階段，他必然希望它能踏踏實實不被幹擾地長成自己期待的模樣。
“理由挺充分的。這些我都能理解，所以也願意投個讚成票。”
“先別急著表態啊。”容眠看著她，像是在憋笑，“還有一個私人理由我沒說呢。裴裴，其實我一直想問問你……”
“別問了，愛過。孩子我會自己帶大。就是到時候姓什麼難說。”花裴斜著眼睛瞪了他一眼，最後還是忍不住微笑著抿了抿嘴角，“你不用說也不用問，你的私人理由我知道……”
容眠所謂的私人理由並不難猜——一旦幻真和長青建立合作關係，作為幻真的CMO，她和康鬱青之間必然免不了要打交道。當年容眠能為了讓她不欠情敵人情，放棄了由她帶著幻真的BP在徐朗麵前遊說的機會，如今又怎麼可能讓她陷入和前男友尷尬以對的境地中。
這個理由容眠清楚，她清楚，對她和康鬱青之間的那段往事已有覺察的幻真高層們，必然也能想到。
隻是對於一心想促成幻真和長青合作的陳然而言，這個理由所占的比重，顯然被無限放大了。
“這些想法，你都和陳然溝通過嗎？”許久之後，花裴輕聲發問。
“陳然對長青科技的執念太深，對我們之間的關係又存著芥蒂，說得再多，隻怕一時半會兒也很難接受。”容眠輕聲歎了口氣，拉著她的手站了起來，“這事就先放一放吧，我們先去吃飯，等過兩天他冷靜了，我再慢慢和他解釋。”
花裴原本以為發生在容眠和陳然間的這次不愉快，和以往他們為了某個項目產生分歧爭執一樣，經過兩三天的冷靜，雙方坐下來協商出一個折中的解決方案後，一切就會恢複如常。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接下來的三天裏，陳然的工位上一直空空如也，從那天摔完東西離開幻真後，他就再也沒出現過。
作為分管公司行政人事和財務的負責人，江宸是首先覺察到異樣的那一個。在陳然沒來公司的第二天下午，他撥了一個電話過去，想問問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卻隻聽到電話那頭傳來“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等到陳然消失的第三天，向來急脾氣的肖淩直接坐不住了，拉著江宸和花裴衝到容眠辦公室，一陣念叨：“我說老陳這次脾氣也忒大了點吧，為了個合作方至於嗎？他和你掐架那天，我和老江特地請他吃了頓好的，好說歹說哄了半天，結果呢……這一賭氣說不來就不來了。”
“我在想，會不會是他家裏出了什麼事？”江宸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顯得有些憂心忡忡，“這兩天我一直在打他電話，卻都是關機狀態。如果不是出了什麼事，應該不會這麼一聲交代都沒有……”
“要不一會兒下班了，我去他家看看？”肖淩聽他這麼一說，也跟著緊張起來，“容眠，要不你也一起去唄？老陳那脾氣，你哄兩句就好了……”
“不用了。”
一直坐在顯示器背後沒怎麼抬頭的容眠終於站了起來，眼神落向眼前的眾人時，微微有些恍惚。
“幹嗎啊？吵個架很正常嘛，大家各退一步不就完了？”
“肖淩！”花裴已經從他白得異常的臉上覺察到了什麼，輕輕扯了扯肖淩的袖子，聲音盡量放得柔和了些，“陳總那邊，是有什麼消息了嗎？”
“是……”
許久之後，容眠有些艱難地扯了扯嘴角：“五分鍾前我收到了陳然的郵件……他決定，退出幻真了。”
幻真的高管們在加入公司時，都簽署過相關合同協議，即使中途選擇退出，也需要辦理相關手續，把工作和相關權益交接清楚。從陳然此次的行事態度來看，顯然是去意已決，根本沒有給昔日的夥伴們留下任何勸說的機會。
公司章程裏對這種事發突然，沒有留下任何緩衝期的離職行為，有著相應的處罰條例，但作為曾經並肩戰鬥過的同伴，從容眠到江宸再到肖淩，除了心痛、震驚和沮喪外，誰都沒有要和陳然計較那點賠償的意思。
接下來幾天，容眠陸續收到了陳然打包發過來的一些工作郵件，算是對昔日項目做了最後交接。其間江宸終於打通了他的電話，試圖勸說，然而陳然在電話裏除了言簡意賅地表示自己已經不適合待在幻真，祝大家以後一切順利之外，沒有對自己離開的原因以及未來的動向，做出任何說明和解釋。
幻真的技術團隊原本是在容眠和陳然的帶領下雙線並行，容眠主要負責Dream自身的硬件研發及優化，陳然則聚焦於開源部分及與第三方技術團隊對接。如今他這一走，原本就在眾籌項目發貨時間製約下壓力重重的研發團隊，即刻陷入了舉步維艱的窘境。
技術型高管在任何行業都是稀缺資源。更何況人形機器人是萌發未久的新興產業，要找到一個懂技術懂管理，又對Dream抱有熱情，同時還能頂住巨大壓力接替陳然位置的人，不是短時間內就能一蹴而就的。
一片兵荒馬亂之中，江宸臨時劃出了一筆預算，開始高頻次接觸各方獵頭，肖淩也在他運營著的機器人愛好者社群裏，不斷和出沒其間的大牛們做接觸。相較之下，容眠的反應卻是平靜得多，除了多熬了幾個通宵，把陳然交接過來的郵件一一消化分解，同步開始安排跟進所有研發人員的工作之外，幾乎看不出他和平日狀態有什麼不同。
隻有花裴知道，陳然的離開給容眠帶來的打擊和壓力，是難以想象的。然而在麵對公司上下員工時，作為企業創始人，他不能表現出任何慌亂、猶豫和退縮。
這種情形下，再多安撫和勸慰都不會起到任何實質性效果，直截了當地想辦法解決問題，才是最有效的。花裴眼見獵頭那邊已經有江宸在全力操持，於是抽時間給徐朗打了個電話，希望能借助投資人的關係網，看看有沒有適合接替陳然的技術候選人。
關於如何描述幻真目前麵臨的窘境，她原本想好了一套官方措辭，沒想剛在電話裏聊了幾句，徐朗卻單刀直入地戳進了問題的核心：“你們幻真現在的技術研發團隊，是不是發生了一些變動？”
“你怎麼知道？”
麵對徐朗的疑問，花裴十分詫異。畢竟陳然離開才沒多久，幻真內部也並非人盡皆知。她實在想不出，這樁變故怎麼會這麼快傳到了對方耳裏。
“呃……”電話那頭徐朗似乎考慮了一下措辭，“前兩天和朋友吃飯，聽他說起長青科技剛在S城落下沒多久，就大手筆招了一個技術類高管，年薪數字很是驚人。我一時好奇就多問了兩句，然後才知道這位朋友，似乎是從幻真挖來的……”
“長青科技？”花裴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像是在努力消化意料之外的因果關係：“你的意思，是康鬱青從幻真把人挖走的？”
“也未必是康總自己……”即使隔著電話，徐朗也嗅到了她一觸即發的怒氣，有些無力地寬慰著，“說不定是長青科技的HR看到了合適的簡曆，自己做了接觸，才有了這次人才流動……”
“徐朗你和我開玩笑吧？這種等級的高管流動如果是HR部門的行為，以長青科技目前的規模，各種層級的麵試審核談條件，最起碼也得三個月。長青來S城才多久？如果不是康鬱青直接拍板，這件事能這麼快就板上釘釘？”
“你別衝我急啊……”徐朗麵對她焦灼的口氣，一時也有些難以招架，“這消息我不也是才知道沒多久嗎？裏麵的關係究竟如何，可能還得找人問問。”
“抱歉啊，徐朗。”花裴喘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這事就不麻煩你了，我自己去問就行。”
“自己去問？找誰問？你準備直接聯係康鬱青？”
最後這個問題花裴沒有回答，顧左右而言他地應付了兩句，就掛了徐朗的電話。緊接著，她下意識地打開了“最近通話”頁麵，看著上麵近十個來自同個號碼的未接來電，心情有些複雜。
那次酒會再見後，康鬱青就一直在試圖聯係她。雖說花裴自兩人分手之後，已經將對方從通訊錄裏刪去，但那個熟悉的號碼在手機上跳動閃耀時，她還是第一眼認了出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康鬱青骨子裏其實是個十分念舊的人。雖說隨著業務的日漸繁忙，他多用了好幾個聯係號碼，但用來和親戚朋友聯係的，從大學至今沒有變過。
除了電話號碼，他人生中擁有的第一台手機，第一條領帶，第一個MP3都被保存得很好。即使很多東西他早已經不再使用，也都仔仔細細地收納在儲藏間裏，他不時就會翻出來看看。
對那些陪伴他度過艱難時光的物件，康鬱青似乎飽含著紀念般難以割舍的情感。
大概隻有花裴，是他這種習慣裏唯一的意外。
花裴躊躇了幾分鍾後，終於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提示音幾乎隻響了一下，就被人飛快接了起來。
“裴裴？”康鬱青的聲音聽起來帶著些許驚喜，音量卻放得很輕，似乎正身處某個重要會議，“是你找我嗎？”
“康總，不好意思打擾了。”花裴語氣鎮定，“不知道是否方便耽誤你幾分鍾，有點事想請教。”
“不用客氣，有什麼事你盡管說。”
“關於最近加入長青科技的技術高管陳然……我想了解一下，是不是在康總親自遊說後加入的。”
“裴裴……”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鍾，“這件事不方便在電話裏說，你看我們是不是見麵聊？”
“行。”花裴閉了閉眼，“地址你定，我過來見你。”
花裴原本以為依照康鬱青穩重謹慎的個性，會把和她這個“前女友”的見麵地點，安排在某個低調的咖啡館，沒想到對方發來的地址，竟是地處S城CBD的某棟5A級寫字樓。
S城的樓盤價格近幾年來一再瘋長，能在CBD駐紮辦公的，大多是一些財大氣粗的金融企業，或是已經穩定盈利的互聯網公司。花裴在城郊的智創孵化園裏待久了，難得在工作時間跑一次城市核心區，如今站在層層疊疊的高樓中央，不由得感歎S城高速發展下令人目不暇接的精彩變化。
按照短信指引，她搭乘電梯直接上了頂樓。才出電梯門，正對著的麵積巨大的門廳前台處，立刻有人站了起來：“小姐您好，這裏是長青科技，請問您找哪位？有預約嗎？”
看這架勢，長青科技顯然是包圓了寫字樓裏視野最好的幾層樓用來辦公。在美國發展的後期，長青已經實現盈利，優越的辦公條件足以成為它招攬人才的資本之一。如今辦公區內配備的軟硬件設施比之在美國時，其奢華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姓花，找康總，之前和他通過電話了。”
“啊……您就是花小姐啊。”掛著職業微笑的前台小姐聽聞她的身份後，態度立刻變得熱情起來，腳步匆匆地將她引向辦公區深處，“康總已經特別交代過了，花小姐到了就請直接去他的辦公室，他在那兒等您。”
“謝謝。”
花裴跟在前台小姐身後，順便沿路打量著眼前的一切。除了寬敞明亮的辦公工位，長青科技的辦公室內還開辟了休閑遊樂區、健身區、酒水吧和按摩室，環境舒適得足以讓大部分職場人心生向往。
不知道是合作敲定後尚未正式入職，還是知道她要來，於是有意回避，這一路走來，花裴見到了好幾個曾經與之共事過的熟悉麵孔，卻未能看到陳然的身影。
“花小姐，到了。”
彎彎繞繞走了好長一截路，前台小姐在某個房間門口站定，輕輕敲了敲門，朝花裴做了一個“請進”的姿勢。
花裴推開房門，緩步走了進去。
麵積超過100平方米的辦公室裝修簡潔，充滿了明朗的現代感，即使是最尋常的桌椅擺設，看上去都充滿了“Less is more”的科技氣質。
與這裏相比，容眠那間堆放著無數零部件的小辦公室，大概被當作倉庫都不合格。
房門正對著的落地窗前，康鬱青穿著一身略顯沉悶的黑西裝，姿態安靜地站在那裏，像在耐心地等待著什麼。眼看花裴走進門，他的目光就此落在了她的臉上，再也沒有離開過。
“裴裴……”許久之後，康鬱青沉聲開口，略帶嘶啞的聲音裏仿佛藏著許多難言的情緒，“你終於肯和我坐下來聊聊了。”
“長話短說吧，我應該不會耽誤康總太久。”花裴並不想浪費時間配合他追憶往昔，甚至唱一出苦情戲，點頭示意之後幹淨利落地直切主題，“這次過來打擾康總，主要是想了解一下長青科技從幻真挖人的事。據我所知，康總你回國時間不算久，在此之前和陳然也並不認識。按照長青的人事標準，這種層級的高管入職審核基本在兩個月以上，所以我不太清楚康總究竟是出於什麼想法，要在長青並不缺人的情況下，這麼急迫地從幻真將陳然挖走。”
“你特意過來一趟……就是為了和我說這個？”康鬱青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失望，帶著期盼的眼神很快暗淡了下來，“企業之間的人才流動原本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陳然有這個意願，長青也願意接收，雙方談妥了一個合適的價格，合作就算正式達成。這些年長青科技從各家科技企業高薪挖來的人才，也不止陳然一個，至於長青是不是缺人，挖來以後要怎麼用，這都屬於公司自己的內部決策。所以……我並不認為這件事有什麼不合理的地方，值得你專門上門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