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熱火朝天的氣氛變得有些尷尬,幾個小青年麵麵相覷之下誰也不敢吭聲。
許久之後,還是花裴清了清喉嚨:“那個……需要我們幫忙嗎?”
“不用……”
容眠輕輕做了個深呼吸,臉上的冰霜慢慢斂起:“菜都已經弄好了,你們誰幫忙把碗筷準備一下,大家準備吃飯吧。”
雖然隻是簡簡單單的一頓火鍋,但容眠顯然花了不少心思。除了葷素搭配得當的各色食材之外,調料也精心準備了好幾種。考慮到出身廣東的江宸不太能吃辣,他甚至還專門調製了一份潮汕口味的蠔油芝麻醬,種種安排細致而貼心,處處都透露著與他高冷漠然的氣質大相徑庭的體貼溫柔。
一群人被眼前的美味吸引,甚至沒等到油滾鍋開,就已經你爭我奪地搶成了一團,原本有些尷尬的氣氛也很快因為美食的滋養而重新熱鬧了起來。
“我說你們矜持點,今天吃飯有女士在場啊。”
陳然畢竟年紀稍大,眼看現場實在太過混亂,趕緊悉心提醒了一句。花裴趁大家一怔之下,趕緊眼疾手快地把一隻覬覦已久的肥美蟹腿撈進了碗裏。
“時機搶得挺準嘛……”
容眠眼含笑意地瞥了她一眼,順便再姿勢優雅地幫她撈了個蝦。
“占領資源講究快狠準,怎麼說我也是專業的!”花裴毫不客氣地大快朵頤,一臉揚揚得意。
“容我八卦一下啊!”
吃到酣處,肖淩敲著碗咳嗽了兩聲,朝容眠身邊湊了湊:“話說哥們兒你是從哪裏找來這麼牛氣的一個大神啊?小弟我自認為不加顏值這個外掛的話,搞PPT賣‘安利’的水平也算是咱們幻真一哥了,結果那天被許素怡表揚了一陣,我這臉上還真是掛不住。和花裴做的東西一比,我那水準簡直跟小學生似的。”
“微信上麵找的。”容眠一本正經地接腔。
“微信?”
肖淩咬著筷子,認真考慮了一陣,在確認自家官方微信並沒有開通招聘功能後,猶猶豫豫地繼續追問:“具體什麼渠道?微信搖一搖?”
“你搖一個給我看看?”陳然對著他瞪眼。
“咳……”
花裴猛地被嗆了一下,感覺自己徹底被這些科技宅的神腦洞打敗了。
一頓火鍋吃到最後,大家依舊不怎麼盡興,在肖淩的慫恿下,容眠又從櫃子裏拿出了幾瓶私藏的紅酒。反正也是在這套房間裏的最後一次狂歡,大家也沒了什麼講究,拿著紅酒當香檳,一邊噴灑一邊你來我往地接連碰杯。等到四瓶紅酒最終見底,客廳裏原本幹淨整潔的地板和沙發已經無一幸免,沾滿了斑斑酒跡,就連空氣裏也都是微熏的酒精氣。
笑鬧之中,一直言語不多默默喝酒的江宸腳步虛浮地擠了過來,拉著容眠的胳膊朝沙發一坐,神色帶上了幾分下定決心般的鄭重:“容眠,趁著今天高興,我得和你說一個秘密……”
“老江你能有什麼秘密啊?”
肖淩腦袋發暈之際,忽然聽到“秘密”兩個字,不由得一驚,說話時連舌頭都跟著打了個結:“你……該不是想要扔下我們跑路了吧?”
也不怪他這麼神經過敏,畢竟以江宸過往的資曆,他一直是人才市場上的搶手貨,不但被各家獵頭覬覦著,就連之前老東家的HR也隔三岔五地試探他是否有回歸的想法。半個月前,肖淩和容眠甚至還無意中見到有獵頭給他發來幾封熱情洋溢的職位推薦信,年薪那一欄上寫著的高額數字,讓肖淩憂慮至今。
容眠被他拉扯著,有些趔趄地跌坐在了沙發上,除了裸露在外的小臂看上去微微有些發紅之外,整個人倒還是保持著清醒。麵對江宸的失態,他看上去同樣有些疑惑,但還是先一步把對方扶穩,才輕聲問著:“有什麼事……你說。”
“你知道……前段時間每天給你送花送蛋糕的人是誰嗎?”
江宸緊緊地抓著他,像是怕他避而不答就此逃走似的,聲音有點發顫。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出乎所有人意料,大家麵麵相覷,一時之間都有點傻眼了——任誰也沒料到這種桃紅色八卦的最後揭秘者,會是平時向來冷眼旁觀,從來沒有對此發表過任何意見的江宸。
“老江,看這樣子你知道?趕緊扒一扒是誰啊,我們認識不?”
“是我們家梓純……你們沒有想到吧?”
江宸冷不丁地打了個酒嗝,臉上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哭是笑:“我說她也真是瘋魔了,之前被你拒絕過那麼多次,可就是不死心,老在我這兒打探你的消息,還變著法子討你歡心。可是你啊……你對於那些東西從頭到尾連問都沒問過一句。正常人別說感動,好奇總會有一點吧?有時候我都懷疑,你的心究竟是不是石頭做的?”
容眠輕輕籲了口氣,伸手拍了拍他因為用力緊握而青筋暴起的手掌:“江宸,抱歉。但我現在除了Dream和幻真,實在沒心思關注其他事……你是知道的。”
“是啊,我知道,道理其實我都明白。”
江宸苦笑著:“都不說你有沒有心思談戀愛了,你們之間根本不合適,她也不會是你喜歡的類型,這些話我其實早就和她說過。隻是當哥哥的,看著自己的妹妹為了個男人搞得那麼痛苦,心裏總不是個滋味……而且說實話,好幾次回家看她坐在那裏眼巴巴地等著我跟她說說你的反應,我都想老子不幹了!不是因為創業辛苦,而是跟著一個讓自己妹妹那麼難過的家夥幹活到底算怎麼回事?可是吧……一想到幻真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熬到今天,我就……又慫回去了……”
話說到最後,江宸的聲音變得含含糊糊,原本規規矩矩係在脖子上的領帶也已經散亂著歪向了一旁。一屋子人都安靜地沉默著,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表示安慰,最後還是肖淩憋不住了,搖搖晃晃地強行擠進了他和容眠之間,一屁股坐了下來。
“嗨,老江,你別這樣嘛。你看我們現在不是連Toy Town這麼牛的公司都拿下了嗎?等過兩年咱們公司上市了,你就是身家千萬的大股東,到了那個時候,你想給梓純找個什麼樣的男朋友找不到啊?還顧得上惦記容眠這個好歹不分、油鹽不進的家夥嗎?”
“你話說得輕巧,幻真哪那麼容易就能上市?最近這兩年能先保證活下來就不錯了!”
肖淩這番插科打諢的玩笑終於成功扭轉了江宸的注意力,一度有些尷尬的氛圍也重新鬆弛了下來:“一家公司想要在A股上市需要持續盈利三年以上,另外還要有清晰的賬務來往,外加上市培訓做基礎,你以為拍電視劇啊,喊兩句就能上市了?”
“財務行政上的那些事不有你嗎?至於盈利嘛……我們哥幾個繼續努力就是了。”
肖淩笑嘻嘻的,順便朝著站在不遠處的陳然拋了個小媚眼:“有句話怎麼說來著?我們要相信奇跡嘛!”
“肖淩這話倒是說得沒錯,夢想是要有的,奇跡也是存在的。”
陳然站在一旁手足無措地緊張了半天,此刻也終於鬆了一口氣,跟著坐了下來:“前段時間長青科技在納斯達克上市的新聞,大家應該都看了吧。前些年我知道他們的時候,規模也就和幻真現在差不多大小,結果這才短短幾年啊,居然已經混出國門,成為科技類創新企業的標杆了不是?”
“嘖嘖嘖,看看老陳這表情,真是一提到自家偶像的公司就雙眼放光!長青科技嘛……大家都知道是業界神話,而且我聽說他們創始人不僅技術厲害,做生意厲害,而且年紀也沒比哥幾個大多少,今年好像30歲沒到吧?隻可惜長青這幾年把主戰場都放在了美國,想和他們多交流一下也沒機會,也是遺憾啊。”
肖淩迅速接口,表情看上去十分神往。
“康總是很厲害,不過不能否認盛澤投資在推動他們上市的過程中起到了關鍵性作用。”
江宸瞥了一眼始終一言不發的容眠,口氣還是稍微有點嗆:“我聽說長青科技後半程之所以走得那麼順,主要是因為創始人康鬱青長得挺帥,在和盛澤接洽的過程中被集團董事長丘永盛的女兒丘苓看上了,所以才會福星高照,一路綠燈。”
“長得帥?有多帥?科技圈裏還有什麼人能比容眠帥?”
肖淩仿佛把容眠當成了吉祥物,自吹自擂上了癮,當即伸手朝他脖子上一攬:“老江的意思我算是聽明白了。容眠你以後找投資人的時候,得先看看他們家有沒有還沒出嫁的姑娘,如果有的話就犧牲一下賣個身,說不定幾千萬美元的投資就砸過來了,咱們哥幾個也跟著沾光不是?”
容眠笑了笑,依舊沒說話,目光卻悄然落向了窗邊的那道身影。
一直積極配合他們各種玩笑和討論的花裴,不知道什麼時候忽然安靜了下來,有些疲憊似的斜斜靠在窗前,手裏捏著玻璃杯和半瓶酒,一邊自斟自飲,一邊神情放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靜靜看了一陣後,容眠站起身,從一群開始為上市話題重新吵鬧起來的醉鬼中間走過,站定在花裴身前微微彎下腰,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你怎麼樣了?是不是喝多了不太舒服?如果覺得太吵,我先送你回去?”
“誰說我要回去了?我還沒喝夠呢!”
花裴嘟嘟囔囔地哼笑著,抬頭衝他看了半晌,忽然舉起了酒杯:“來……讓我們為了夢想……幹杯!”
像是為了配合她的號召,原本已經四仰八叉癱坐在沙發上的肖淩忽地一下站了起來,開始放聲高唱:“最初的夢想,緊握在手上,最想要去的地方,怎麼能在半路就返航?最初的夢想,絕對會到達,實現了真的渴望,才能夠算到過了天堂!”
荒腔走板的歌聲回蕩在空氣裏,聽上去又煽情又熱血,簡直充滿了鼓動人心的力量。花裴咯咯笑著,不時鼓掌叫好,在容眠沉默地注視下,幾乎要笑出眼淚。
這麼放肆又失態的樣子,她知道一定很難看。
可那又怎麼樣呢?反正大家都醉了,就算再難看,大概也不會有人知道。
而她滿心在意的那個人,如今和她隔了整整一個太平洋,她所有的狼狽和悲傷,那人就更不會知道什麼了。
滿屋子的歌聲和笑鬧聲究竟是什麼時候停下的,花裴已經不記得了。
她隻知道自己笑到最後,頭疼得有些厲害。恍惚之間,似乎有人湊在她耳邊一直輕聲問著什麼,可她根本沒有力氣回答,所以最後隻能哼笑著把自己蜷成一團,趴在了座椅的扶手上。
蒙矓之中,她覺得自己被人打橫抱了起來,經過客廳和一條短短的走廊後,吵鬧聲逐漸遠離,緊接著,她被放在了一張柔軟的大床上。
感覺到緊抱著自己的人將她放下之後,似乎就要離去,花裴忽然手指發顫地,狠狠地抓住了對方的衣角。
不要離開我……不要就這樣丟下我!
她在心裏一遍遍急促而悲傷地呼喊著,聲音從喉嚨裏發出來時,卻變成了模糊不清的低聲嗚咽。
雖然康鬱青從最初的猶豫到最終決定和她分手的過程中,從頭到尾她都表現得很平靜,甚至連一句挽留或是哀求的話都沒有說過,可是那些攜手而過的光陰,那麼多鄭重的誓言和美好的記憶,又怎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或許她不要那麼堅強,不要那麼倔強,稍微表現得軟弱一點,在對方眼前流流眼淚,追憶一下那麼多年來他們相濡以沫的點點滴滴,康鬱青說不定會就此動搖,甚至改變決定。
可是如果時光倒轉,一切再來一次的話,她依舊還是會做出和當時一樣的選擇。
她的感情堅定而純粹,所以眼睛裏揉不得半點沙子。
苦苦哀求下的感情綁架,從來都不是她想要的。
即使明白這一切早已經無法改變,在她離去之前,丘苓甚至已經坐實了康鬱青未婚妻的身份,可直到此時此刻,一旦聽到“長青科技”和“康鬱青”這幾個字,她的心裏依舊撕心裂肺般疼。
被她緊拉著衣角的人慢慢坐了下來,輕輕拍著她哭得發顫的身體,像是在哄一個滿是委屈的小孩子。
對方的姿勢是那麼溫柔,又是那麼耐心,輕拍著的手掌充滿撫慰人心的力量。遠離了酒精味道的房間裏彌漫著一股隱隱的香氣,冷冽又幹淨,像是初初下過雨的鬆林。這樣的舒適感猶如一味鎮靜劑,讓她疼痛翻攪著的情緒,漸漸安靜了下來。
很快,花裴哭得有些累了,輕輕抽了抽鼻子,把自己更深地埋進了鬆軟又幹淨的被子裏,慢慢合上了眼睛。
神智再次恢複過來的時候,四周依舊朦朦朧朧,隻是半敞著的房門那邊隱約透進來一些光線。
花裴抬眼看著眼前並不熟悉的一切,回憶慢慢湧進了腦海。
她情緒失控地在容眠家的聚會上哭了一場,借著酒勁霸占了主人的床,在扯著對方胡言亂語了一通自己都記不太清的瘋話後,一路天昏地暗地睡到了現在。
這讓她恨不得立馬抬手抽自己幾個耳光。
“你醒了?”
她掀開被子想要下地看看情況,忽然感覺靠窗的地方有影子晃了晃,緊接著,有人扭身向她走來,低聲探問著:“感覺怎麼樣?要不要喝點水?”
“謝謝,不用。我……挺好的……”
花裴幹笑了一聲,總覺得這種環境裏配上這種對白,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本來昨天是想把你送回去的,但那幾個家夥也喝多了,我不太放心,最後隻能委屈你先睡這裏了。不過你別擔心,房間門我一直開著,那幾個家夥也沒回去,都在客房裏睡著。”
“你……不用解釋啊,我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花裴緊緊地拽著被角,磕磕巴巴地說到最後,幹脆閉了嘴,心想這都是什麼事。
“行……既然沒什麼事的話,你就再睡會兒吧。”容眠抿著嘴唇,朝她點了點頭。
“你不睡嗎?”
本能性的問句根本沒經過大腦,聲音才一出口,花裴就恨不得把這話吞回去。
主臥裏就一張床,次臥和沙發想必也已經被那幾個喝得爛醉的家夥瓜分了,黑漆漆的夜晚,衝一個年輕異性發出這種容易讓人產生聯想的詢問,簡直就是在作死。
“我不困,等你睡著了,我再出去看看他們。”
像是覺察到了她的窘迫,容眠一聲輕笑,很快把身體轉了過去,緩步走到窗前,凝視著眼前沉沉的夜色。
窗外隱約透來的月光將他筆挺的身形包裹成夜色中的一個剪影,從花裴的角度看過去,隱約能看到他弧線優美的側臉和微微抿起的嘴唇。
他就那樣站在那裏,沉默而挺拔,像是在安靜地守候著,又像是在想什麼不為人知的心事。
因風微微鼓動的襯衫裏,卻像是要長出翅膀,有堅定而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徐徐滋生。
一片沉默之中,花裴抬起頭,細細打量臥室裏的每一個角落,從牆上掛著的抽象畫,到櫃子旁斜斜靠著的吉他,再到床頭櫃上放著的小機器人。
這裏的一切都是容眠熟悉的,每一個擺件都陪他一起度過了最私密最放鬆的時光。
他原本可以繼續享受這一切,住在這套舒適而敞亮的房子裏,拿著穩定又豐厚的收入,聽聽音樂談談戀愛,過著大部分同齡人最羨慕的那種優越又輕鬆的生活。
可是不久以後,這一切都不再屬於他。那些用心置辦的物件有的可能會被丟棄,有的則會被搬到另外一個陌生而窄小的空間裏,長久封存。
這個青年用著幾乎是破釜沉舟般的勇氣,在更迭自己的人生,一往無前,不計成敗,隻是一心向著自己的夢想踏進。
在這一刻,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對於眼前熟悉又舒適的一切,是不是也會有一些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