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他隻是想安靜地站在那裏，等待黑暗過去，天色終於亮起來的那一刻。
花裴躺在被子裏，眼光最終落向了容眠的背影，靜靜地注視了許久，最終還是擋不住醉意的侵襲，在重新襲來的困乏中靜靜閉上了眼睛。
容眠正式搬家的那天，聽到消息的公司同事都吵著要過來幫忙。然而最終容眠也隻是邀約了之前一起在家裏吃火鍋的幾個兄弟到場。
畢竟和Toy Town的合同就擺在那裏，Dream第一次迎來大規模量產，公司還有一堆事情等著忙。
作為已經在對方家裏吃過火鍋蹭過床，而且暫時處於無業狀態，有著大把閑暇時間的朋友，花裴自然當仁不讓地加入了搬運工團隊。然而讓人意外的是，搬家當天除了那幾張已經熟悉的麵孔之外，她居然還見到了傳說中的玫瑰花小姐江梓純。
鑒於之前大半個月時間的送玫瑰送蛋糕，在整個幻真科技辦公室裏掀起了一場八卦風暴的高調示愛行為，花裴構想的江梓純原本是個個性潑辣、性格剽悍的模樣。沒想到本人卻是低調而乖巧，不僅樣貌秀氣，說話也是柔聲細語，怎麼看都是氣質雋雅、家教甚好的大家閨秀。
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得知容眠搬家的消息，又是怎麼糾纏著江宸把她帶來現場幫忙，然而在和容眠真正見麵之後，江梓純漲紅著一張臉，一直躲在眾人身後滿是別扭，和之前轟轟烈烈的匿名示愛行為簡直判若兩人。最後還是容眠發現了她的存在，十分坦然地主動上前打了個招呼，小姑娘這才漸漸放下羞澀和忐忑，小聲地和周圍人搭起話來。
作為搬家大軍中唯一的女人，花裴自然很快成了江梓純的主要交流對象。在兩個人忙裏偷閑的對話裏，江梓純總是找著各種機會，拐彎抹角地打探容眠的興趣好惡。
麵對對方那些欲說還休的關心，花裴好笑之餘也難免感動。但這種事她畢竟也幫不上忙，最終隻能有些抱歉地表示，自己和容眠其實也剛認識不久，並不是太熟。
一個人在對另一個人癡迷熱戀時，無論怎樣掩飾都是欲蓋彌彰，隻恨不能剖開胸膛把一顆心掏出來，讓對方看到它因為愛情跳動得多麼炙熱滾燙。
所以，又何必覺得這個女孩子的種種行為好笑幼稚，當年她對康鬱青滿懷熱切又心存忐忑時，何嚐不是這副模樣？
忙了一個上午，東西都清理得差不多了，趁眾人都在忙著打包的階段，花裴湊到肖淩身邊小聲八卦了一句：“我看梓純性格挺可愛的啊，人也長得漂亮，容眠他怎麼就不考慮考慮？”
“嗨！我都和你說過，容眠現在已經性冷淡了，隻有對著Dream才會有感覺。”
肖淩顯然對類似的事情早已見怪不怪，說起自家兄弟來毫不嘴軟：“更何況，容眠什麼樣的漂亮女生沒見過啊，想當年他還在讀書的時候，嘖嘖……”
他剛擺出一副追憶往昔的架勢，準備大書特書，陳然和江宸已經推著好幾個巨大的紙箱子走出了書房：“趕緊的啊，這堆東西剛打包好，你們誰幫忙封一下膠帶，一會兒一撥帶走。”
“這都什麼啊？”
肖淩朝那看上去沉甸甸的一堆東西，探頭看了一眼，緊接著就怪叫了出來：“嗬！容眠可以的啊，居然搞了這麼多書來裝文藝青年。你說我自從畢業以後吧，除了專業書之外，一年到頭連雜誌都沒翻過幾本，就他這幾箱子書，都夠我看上十年了。”
“你就先忙你的吧，這些箱子我來封。”
花裴剛好手裏也沒什麼事，左右找了一圈後，拿著一卷透明膠在紙箱前麵就地坐下。因為肖淩剛才的那番感歎，她也有些好奇，於是封裝之前順手把箱子裏的書籍拿起來翻了翻。
和大部分她認識的科技從業者不同，容眠的閱讀口味看上去十分龐雜，除了男孩子通常比較喜歡的軍事、科技和曆史類書籍外，箱子裏也混雜著很多小說、詩集和漫畫。其中，疊放在書堆最上麵的是一本很有名的科幻小說《曙光中的機器人》。書角的地方已經起了毛邊，應該是被反複翻閱過很多次。
作為一個科幻迷，阿西莫夫的大部分作品，花裴在大學時代就已經津津有味地閱讀過。比起作者更加出名的《基地》係列，這本《曙光中的機器人》中關於機器人“雖然沒有自由的意誌，卻帶來了希望”的主題內核，反而讓她印象更深刻。
如今看來，這本書倒像是對幻真科技和Dream的一個隱喻。或許在很多個因為前景渺茫而難以入眠的夜晚，容眠就是在燈下一遍遍地翻閱著書中的字句，從中汲取著繼續堅持下去的勇氣。
這突如其來的腦補讓花裴一時有些恍神，直到書房裏又一個箱子被拖了出來，她才赫然一驚，趕緊收斂心神，把那些堆放淩亂的書籍加以整理，疊放整齊。幾分鍾後，隨著她不斷抽拿的動作，一張書簽一樣的長條形卡片從某本書的夾頁裏滑出，輕輕飄落到她眼前。
花裴把卡片撿了起來，仔細看了看，首先落入眼簾的是一幅漂亮的人物彩鉛速寫。畫麵上的女孩側臥在草地上，雙眼緊閉，嘴角的地方卻俏皮地彎起，掛著顯而易見的鬼馬笑意，像是故意擺出了熟睡的姿勢，卻在心愛的人眼裏留下一道純真又誘惑的風景。
整幅作品雖然筆法有些稚嫩，構圖也簡單，卻因為鮮活的配色看上去生機盎然，充滿了情趣，想來作畫者落筆時的心情應該很不錯。
卡片右下角的地方是一個瀟灑飛揚的落款——For my dream。
“花姐姐，你還在忙啊？先過來吃口飯啊！”
還沒來得及仔細研究這張卡片究竟出自誰手，隨著電梯門打開時“叮”的一聲響，江梓純拎著好幾個外賣飯盒，小鹿一樣滿臉笑意地朝她小跑了過來。
“這大熱天的，被派去當外賣員還這麼高興啊？”
花裴抬眼瞥到跟在她身後，同樣拎著一袋外賣飯盒的容眠，心下已是了然——也不知是出自江宸的刻意安排，還是她自己主動請纓，這一趟外賣買下來，她多少也算和心目中的男神單獨相處了好一陣，難怪小姑娘就算已經滿頭大汗，卻還是一臉喜氣洋洋。
“所以能給個好評嗎？”
容眠把飯盒在桌上鋪開，隨口解釋著：“現在是點餐高峰期，等外賣送過來估計都得好一陣，而且大家口味不同，肖淩愛吃辣，江宸和梓純喜歡清淡。剛好我家附近有個還不錯的館子，就幹脆跑一趟，麵對麵和老板交代一下，做出來的東西也不至於太糟糕。”
“行啊，服務挺周到的嘛。五星好評！”
眾人聽到聲響，一窩蜂地圍到了桌前，容眠眼看花裴依舊蹲在原地，不知道在擺弄些什麼，端了個盒子走過去：“那天吃火鍋的時候看你愛喝湯，就特地幫你叫了一份，你先喝一點。”
“多謝啊。”
花裴站起來，順手把手裏的卡片揚了揚：“你畫的？看著還挺可愛的。”
“嗯？”
容眠凝神看了一眼，瞬間像是被什麼東西燙到一樣，很快把目光別開，聲音也帶上了幾分不自在的喑啞：“這東西……你從哪兒找到的？”
“剛才幫你收拾東西，也不知道從哪本書裏掉出來的。”
花裴看他身體僵硬，脊背繃得緊緊的，就連眼角的地方似乎都因為某種突如其來的情緒，不自覺地抽動起來，她隱約意識到有什麼不對，趕緊解釋道：“不好意思啊，我沒想要翻你的東西，這個……我一會兒按原樣給你放回去。”
“容眠、花裴，我說你們有什麼悄悄話非要現在講啊，趕緊過來吃飯！”
站在飯桌前已經幫他們把筷子都細心準備好的江宸，朝著這邊招呼了一聲。
“來了。”
容眠頭也沒回地應了一句，有些歉意地衝花裴笑了笑。
“沒關係，你就隨便找本書塞回去吧。”他輕聲交代完，最後又低低地補充了一句，“就是……別告訴我具體放在哪兒就行。”
這樣的回答，背後似乎藏著一些至今尚未放下，卻又不欲言說的往事。花裴赫然一驚，很快把卡片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隨後走到飯桌前加入了用餐大軍，沒再提起與之有關的任何事情。
吃過午飯，差不多又花了三個多小時，屋子裏的東西總算打包完畢。等到一群人把東西搬上車，再一箱箱卸下堆放到容眠新房子的客廳裏，總算結束了一天的忙碌，他們開始毫無形象地大喘氣。
花裴就地而坐休息了一陣，覺得滿身汗水差不多已經下去了，幹脆站起身來，把這套房子裏裏外外仔細參觀了一番。
想來是為了節約上下班時間，容眠把房子租在了智創孵化園附近的位置，步行到公司也就十分鍾左右的時間。因為地處城郊，租金不算太貴，坐北朝南兩室一廳的格局看上去也還算舒適。不過和他之前那套位於豪宅區，通風敞亮的大房子自然是沒得比。
花裴參觀完畢，正尋思著就這房子的麵積，眼下堆放在客廳裏的東西多少還得扔掉一些，一直靠牆猛扇風的肖淩已經哀聲歎了出來：
“容眠，我算了一下，你看你這麼多東西也不是一兩天能收拾完的。怎麼樣，你要不要去我家先睡兩晚啊？我客廳裏的沙發位可以便宜點算給你，你幫著做兩頓飯就行！”
“美得你，就你那狗窩？容眠寧願睡馬路也不會去！”陳然一臉不屑地朝他撇了撇嘴，繼而神色肅然，“容眠，不然這幾天你先把家裏收拾一下，別去公司了。幻真那邊我們幾個看著，也出不了什麼亂子。”
“不用了，今晚隻要把床鋪好，有個地方能休息，後續的東西慢慢整理就行。”容眠低頭看了看表，“忙了一天，也辛苦你們了，要不我請大家出去吃個飯？”
“行了行了，和我們你就別客氣了，晚飯我們自己解決，你早點休息。”
江宸站起身來，在江梓純略帶哀求的注視下，有些無奈地咳了一聲：“不過我看你這裏一時半會兒也開不了火，老吃外賣也不是個事，反正我家離你這兒也不遠，你這幾天晚上沒什麼事的話……要不吃飯的事就去我家解決？”
“不用麻煩了，這裏附近就有不少小館子，另外還有外賣APP呢，吃飯的問題還是挺好解決的。而且你口味那麼淡，我又愛吃辣，去你家吃飯我得多難受。”
麵對這料想之中的客套拒絕，江宸倒沒怎麼再堅持。隻是江梓純捏著衣角，嘴唇微張著似乎想說點什麼，最終又忍了回去的失望表情，讓人看著實在有點不忍心。想來隻要容眠肯首，她這個土生土長的廣東姑娘就算每頓都吃水煮牛肉和炒辣椒，也會覺得甘之如飴。
話題聊到這兒，眾人紛紛起身告辭。容眠剛把大家送到小區門口，花裴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在聽到她接起電話招呼了一句“徐總”後，容眠的神色微微一凝，十分自覺地後退了幾步。
十幾分鍾後，花裴掛了電話，抬眼一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隻剩下容眠還在一旁遠遠地站著，當即有些歉意地朝他揮了揮手：“不好意思啊，講電話講了這麼久。你也趕緊回去吧，這兒叫車應該還挺方便的。”
容眠像是沒聽見一樣，緩步走到她身邊，口氣聽上去有些微妙：“徐朗他……怎麼這麼晚了還找你？”
“現在也才9點多……其實也不算太晚吧。”
花裴沒有留意到他略帶複雜的神情，一邊點開打車軟件一邊隨口解釋著：“之前他不是給我推薦了悅享之音嗎？我原本就沒打算過去，後來因為被其他事耽誤了，也忘了第一時間和他反饋，前兩天記起來才在微信上和他提了一句。結果悅享那邊似乎還挺有誠意的，說他們的創始人親自托他過來問問我是不是有什麼顧慮，薪水和股份什麼的都可以再談談，所以他就打電話過來問問我的意思……”
“那你最後怎麼決定？”
“我沒改主意啊。”花裴輕聲笑，”不過徐朗可能是覺得有些事在電話裏說不清楚，就說明天約個時間再當麵聊聊。”
容眠沉默了一陣，輕輕哼了個聲音出來：“不想去就是不想去，你的態度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還有什麼需要當麵聊的？徐朗他約個人也要專門處心積慮地找借口，也真是夠辛苦的。”
“哎？”
花裴沒料到他難得一次刻薄居然就用到了潛在金主身上，倒是起了幾分好奇心：“徐朗他怎麼得罪你了？難道是……你之前給過去的BP，他那邊一直沒有反應嗎？”
“看到BP沒反饋是多正常的事，啟翎創投那樣的公司被多少創業公司緊盯著，郵箱裏每天收到的BP大概能有幾十份，總要綜合各方麵的考量才會有下一步結果。”容眠看著她，臉色倒是很平和，“如果這種事就導致我對徐朗有什麼看法，那估計我現在的仇恨值都得溢出了。”
“我就說嘛……”花裴原本也隻是開個玩笑，看他一本正經地解釋趕緊笑了起來，“那你幹嗎聽到他的名字看上去有點不爽？說實話，徐朗雖然性格是嚴肅刻板了點，但人其實還蠻不錯的。”
“評價挺高啊。”容眠眉毛一挑，“其實接觸過的投資人當中，我也覺得徐朗還不錯。就是看他想約人還要磨磨蹭蹭地用公事來做借口，實在是替他著急。”
“哈哈哈……”
相識以來，容眠在花裴眼裏從來都是淡漠禁欲、一心耽於事業的人設，即使麵對江梓純的瘋狂追求，也是一臉淡定穩如泰山的樣子，如今居然就徐朗的約會技能提出意見，也是讓她大出意料。於是她當即擺出一副求知若渴的表情：“既然容總這麼有經驗，那就說說約人應該怎麼約唄？”
容眠輕輕笑了一下，注視著她的目光忽然變得深邃起來，黑色的眸子裏仿佛有星光在流淌，輕輕的聲音在月色暈染下顯得格外柔和：“花裴，下個月5號下午，你有空嗎？”
花裴被這驟然而來的溫柔一擊搞得心跳加速，心想這人示範就示範，還真一秒入戲。輕微的慌亂之下，她趕緊清了清喉嚨，盡量讓自己看上去神態自若：“有啊，我最近都沒什麼事。你這邊要是需要人幫忙，我其實也可以……”
“那就這麼說定了。”
容眠嘴角揚了起來，像是對這個套路下的結果頗為滿意：“下個月5號下午，我去你家接你。”
“嗯？你認真的？”
“是啊，我認真的。”
對方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深深的注視裏仿佛藏著很多呼之欲出的情緒。那一刻，世界變成了被定格的最浪漫的電影畫麵，所有細節都被精雕細琢，深深地印刻進了她的腦海。
安靜的沉默中，花裴隻覺得臉發燙，有什麼突如其來的預感讓她再次心跳加速。
“車好像來了。”
片刻之後，兩束迎麵而來的燈光朝他們的方向閃了閃。花裴趕緊揮手攔下，匆匆拉開了車門。
臨走之前，她畢竟還惦記著正事，想了想又搖下車窗：“對了，明天我會和徐朗見個麵。你看你的BP要不要給我一份，帶過去讓他再仔細看看？畢竟現在有了和Toy Town合作這個籌碼，我想徐朗會重新考慮的……”
“不用了。”容眠走到車前微彎下腰，麵色沉靜地看著她，“謝謝你的好意。我相信如果是你專門去和他聊這件事，外加Toy Town這個砝碼，他是會仔細考慮的。但市場上也不是隻有啟翎一家投資公司可以合作，而且……”
“而且什麼？你還有什麼顧忌嗎？”
“不是……”容眠輕輕籲了一口氣，“花裴，我沒有什麼顧忌，也不是放不下麵子，隻是……我不希望你因為這件事，欠徐朗一個人情。”
“那行……晚安。”
花裴無暇再去琢磨這個回答背後的潛台詞，有些匆忙地朝他揮了揮手。
可她知道，在這如水的夜色之中，容眠一直站在原地，像一棵挺拔的鬆柏一般，飽含著許多欲言又止的情緒，目送載著她的車輛逐漸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