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2 / 3)

人間情懷

蘋果與詩

提起筆來,腦子裏就冒出“蘋果”這個詞,最近在學電腦,這人腦就跟電腦輸入了聯想係統一樣,一下子將蘋果與化妝與詩,這些似乎是一連串互不相幹的事物,卻因為我現在是給你寫信,它們便彼此產生聯想了。

我很早就跟男同胞或女同胞談過我這個化妝觀,蘋果與詩。前些日子我到醫院拔牙,無意間看見掛號大廳內有一處安民告示:看化妝皮膚病專科雲雲。心裏一怔,如今真的有了這門專科醫學,也不知是現代女性的幸與不幸,我一貫對各類化妝品持懷疑態度,倒不是說它不營養,不增白,不蜜。蛋白與牛奶固然是滋養肌膚的,我懷疑的是它那麼豐富的營養封閉在小瓶小盒子裏長達數月至一年後滋養膚色,是不是會變質?除非它是假營養物。當然冬季來臨,皮膚幹燥時,摸一點什麼霜呀露呀,還是可以的。冬季一過,皮膚上的油質也豐富起來,自然滋潤自己足足可以自產自消的。

當然,我並不完全反對化妝品。

但我卻相信最能滋潤女性肌膚的是蘋果,秋天一到,蘋果下樹,一直吃到來年三月,細看你身邊的女士,長期吃蘋果的,臉色總是紅潤生光。據說現代物理學能用一種特殊照相機照下每個人周身的光譜,每個人的光譜不一樣,一個健康的人,周身有一千多個穴位發光,閃爍出一種類似彩虹的金光,而一個有疾病的人,拍下的照片有一輪灰色的烏雲圈。不知你信不信,反正你不信,我信。蘋果,性平,不熱不涼,促進消化道的吸收與健康,一個健康的人自然神采飛揚,紅光滿麵,這便是我將蘋果列入化妝品的理由。

談到詩,你不會說更離譜了吧。

其實詩很具備美容功能,現在的青年母親一懷孕就講究胎教,要聽好聽的音樂,商店裏就出售“胎教音樂”磁帶。它的功能自然是美容,不僅僅讓當母親的心裏美滋滋的,連剛剛懷上的胎兒也具備舉世無雙的美貌。讀詩和聽音樂是極相似的,在春雨連綿的日子裏,假如你讀一首宋代女詩人的詞: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讀了這樣的詞,雨天不再令人發愁,雨中綠肥紅瘦呢。這是一種審美的情態,進入審美情態能使女性轉憂為喜,化愁為樂,有利於心理健康。一個內心經常充滿喜悅,生活中充滿歡樂的女人自然青春常在。讀詩是如此,寫詩更是如此,寫詩能使生活中的酸甜苦辣都成為審美活動的對象,這時,這辛酸苦辣便從你內心深處解脫而移植到詩裏,人之大痛苦莫大過於不可能有兩次生命,而寫詩或欣賞詩的確使人有了兩次生命:現實的,審美的。我說的這些,你信不信?倘若不信,你可以試一試,就這樣美容:

蘋果與詩。

花兒與少年

過了四月是五月;

過了五月是六月。

四、五、六,這都是花季,免不了讓我於陣陣撲鼻花香,盈盈花姿間去寫這麼個美麗題目了。

花兒與少年,於我都相去已遠,當作家仍難脫女人的通病,有同性同行不辭千裏而來時,仍是先侃服飾,侃發型美容,倘若有珠寶首飾者在座也一一展覽一次。有個詞很好用來為自己辯護,雅人難免俗事。這俗,歸根結底是女性這性別所致,女人對“美”有一種生性的敏感,希望自己鮮亮一些,幾乎任何女性(不分職業,不論職務高低)都有這種願望。

可以說女人一生都在追求美。

有位好友曾在一次相聚時談到:一個女人20歲不漂亮,怪爹媽;40歲不漂亮,怪自己。初聽這話蹊蹺,後來一細想,有道理。從來說青春少女是美的象征,然而20歲時漂亮與不漂亮,責任不在她自身,責任在爹媽。因為所謂先天,所謂遺傳的特征到這個年齡時才從沉睡狀態一一蘇醒,之所以美,是因為她所載的遺傳密碼如種子發芽抽枝後進入花季一般全部破譯出來,而且是一次嶄新的破譯,所以美。美在少女,其實根是父母,是父母的造化,這倒是一句大實話。而到了30~40歲時,一個女性各方麵,從生活閱曆,學識,對生活的領悟都日趨成熟,比如說,她不再為自己身高不夠1.65米煩惱,她會顯示自己一種小巧的美;她不再因為買不到合身的時裝懊喪,她完全可以選擇一身牛仔或T恤衫,瀟灑又大方。如果到這年紀仍不能找尋到屬於自己的那種美,這多半與自身修養出了點毛病相關,所以隻能怪自己。

俗話說:三分人才,七分打扮。20歲的少女時裝美,不時裝也美,因為青春美。有些姑娘卻容易受時尚左右,染上“流行色”,反而弄出個千人一麵來,叫人看著不是個滋味。而30~40歲的女性如果仍是一味時髦,會弄得旁人啼笑皆非。美,該不該由自身修養決定?這裏會引出一個話題,女性追求美,首先是取悅他人,取悅於異性,還是首先取悅於自己,追求自我完善?往往成熟的女性美傾向於後一種,我並不是說後一種女性美不取悅於他人,提高自身修養,不斷充實和完美自身的內涵與外貌,自己愉悅之時,難道不會引起他人的愉悅?就如同一朵花,它的美是從生命中自然洋溢出來,難道不是強過任何複製出來的假花?

冰心有句名詩,“嫩綠的芽兒/和青年說/發展你自己!/淡白的花兒/和青年說/貢獻你自己!/深紅的果兒/和青年說/犧牲你自己!”(見《繁星》)這就是美。

花季難免不寫花,花季寫花,即便有點花裏胡哨,也易達成寬容與諒解,所以我鬥膽寫這個題目:花兒與少年。

盆景與關照

人有很多時侯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就拿住房子來說,房子越蓋越高,上夠不著天,下落不了地時,就發現自己突然成了盆景,好端端在大樹林中的一棵樹,被移植於花缽之中。住現代高層建築物的感覺,便是被移植於花缽之中的感覺。

不能怪盆景嬌生慣養,正如不能怪住在高樓大廈的人易染上各種富貴病一樣。有時,植物動物人類會出現相通或相似的現象,一棵樹,好好的,在樹林生長,哪裏會有盆栽的花木這般嬌生慣養?它野生野長的,枝葉茂盛的,“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呢。人,也是一個道理,我們正在日複一日為自己建造一個脫離大自然的盆缽,我們也正在自投羅網一般地享受自己創建的日益豐富的現代物質文明。於是一個不該出現的問題出現了,我們的肌體器官如同盆栽植物一般,需要關照了。

不是嗎?我們和春天的關係不再是綠色的田野,而是綠色的菜市場。我們從市場購買春天,不論綠的,紅的,黃的,還是哪樣春色均已通過會計的成本核算、審計,然後短斤少兩或不短斤少兩,摻水或不摻水地,討價還價或不討價還價地“流通”到了我們的菜籃子裏。假如今天的詩人寫出“我們從市場收割春季”,我想,古人很難理解,而現代人大多數會說可以理解。

就連我們跟自身的肢體、各個器官之間的關係也發生了十分微妙的變化。一個在田間勞作的人,他的大腦和四肢是協調合作的,需要春耕,四肢必須行動,而四肢是否有了毛病,累了或受傷,很快反應到大腦,該歇息了,該收工了,我們時時能感到四肢與我同在。而今天,我們往往容易忽略自身,精密而周細的社會分工,使我們隻需動手,或隻需動嘴,或隻需用眼睛看,或用耳朵聽,而忽視其他器官……所以當今的種種“絕症”,一旦察覺,便無法醫治,人類處在農業社會那種自然的生態環境中,如野生植物一般,無需蓄意關照。而快節奏高效率的現代工業時代裏,假如人們不以為自己已經處於“盆栽”狀態,仍不大注意自我關照,恐怕便成了種種疾病乘虛而入的潛在原因。

盆栽植物必須關照,人類實行自我關照的好辦法,我以為首推氣功。看看深山大廟裏法師練功,隻需占蒲團一席之地,混沌宇宙之氣便握在十指之間,這是一種向內省的醫療保健法,在每日每時的忙忙碌碌之中,抽個空來關照一下自我,十分必要。氣功在當今之世如此盛行,中國氣功使西方人心馳神往,不遠萬裏來求師練功的,學功治病的,……這大概算得上是後工業時代的“互補”,我們無可避免地生活在這個時代,無可避免地“盆栽”式生活,也許我們就得無可選擇地去學會自我關照了。

忙出來的閑話

很久沒進詩人咖啡屋了,因為忙。

不知忙什麼,卻日日地忙。從睜開眼忙得到天斷黑,準備早餐,叫醒女兒,得想想今天二十幾度,還是十幾度,天氣預報怎麼說的,給女兒準備什麼衣服,早餐的牛奶加雞蛋當然是優待女兒的。她今年9月上學讀一年級,且當上班上的文娛委員。自從她當了這委員一下子懂事了許多,白襯衣紅書包牛仔裙更顯出神氣,她毫不謙遜地說,我們家她的官最大。最大的官當然是牛奶加雞蛋,而我是鹹菜加稀飯饅頭,也仍然覺得這為人母是盛名之下其實難符的。送走女兒,杯盤狼藉的空間當然屬於我,要製造出一種詩的氛圍,必須再幹上一個鍾頭家務。勞作完畢想走進詩人咖啡屋去,冷不防女兒中餐的問題又冒出來。這兒女情之“纏”,的確纏得人忙乎,纏得人不知情為何物,更不知何物為詩情。

很想超脫,很想躲進詩人咖啡屋去瀟灑一番,抒情一番。於是“坐地日行八萬裏”,做起新疆大漠落日孤煙,澳大利亞的牧場“風吹草低見牛羊”,敦煌石窟的飛天壁畫,目不暇接的旅遊計劃,隨縷縷煙霧而升騰滿屋,然後鄭重其事地銷聲匿跡於煙灰缸之中,去做午飯——看著女兒貪婪地啃完一堆排骨而心花怒放,於是我懷疑自己真的去了新疆、澳大利亞、敦煌麼?真去得了,肯定是一根繩索將我捆綁而去。想去和去想真正是兩碼事,就如真上帝和假上帝一樣是兩碼事。

人活著都想輕鬆、想享受、想這樣那樣,便有了各種各樣的熱。詩熱過一陣,又有出國熱;文學熱過一陣,又有經商熱;西方世界裏崇拜希特勒的狂熱早已過去,又有崇拜超短裙、牛仔褲一類的“大腿熱”;先前幹著編輯,崇拜專業作家不為他人作嫁、將著作寫得與身等高,而今真當著專業作家,成天屈著身子埋頭案前,又懷念辦公室同仁攜手辦刊那種海闊天空昂首闊步的日子。見上班前川流不息的職業大軍,便以為自己沒了著落,日子也惶恐起來,不踏實了,仿佛不知道自己踩在哪一塊土地上。由此見得生命之沉重不可取——如逆水行船的纖夫,而生命之輕鬆同樣不可取。詩的創造的確不易,而人格的創造更是不易。

而詩的創造,實在是一種人格創造。日日裏能與對門小菜攤子的斤斤兩兩掂個洞察秋毫的人,算得上精明,而算不上創造。詩的生存,不依靠上帝的精明孩子而是上帝的一群“傻”孩子。在他們的時空裏,沒有現在進行時(這裏借用一個英語語法稱謂,隻得這樣),他們生活在現在,而他們的詩並不生活在現在,隻是采集現在時之花粉去釀造了,因而現在的一切價值觀對於他們,都在一個同一采集麵上,無論富貴與貧賤、高尚與低卑、腐爛與健康、死亡與新生……一隻蒼蠅與一個世界,嬰兒與上帝,紛攪的鬧市與世外桃源,垃圾與黃金,美女與魔鬼……他們隻顧用自己的理想之光與人格去發現,去攫取,去創作,去行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