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莫煩躁
“煩躁”,是當今年輕媽媽們的口頭禪。倘若再問在單位煩躁還是在家裏煩躁,十有八九是在家中煩躁,出了家門就不那麼煩躁了。再細細揣摩,不無道理。在單位工作辛苦,可以評職稱,拿獎金,評先進,提級晉升等等。在家裏辛苦沒人看見。倘若有一個規定評定母親
職稱,最優秀的母親享受教授待遇,境狀可能會好一些。遺憾的是社會暫時沒有這麼一個部門來過問生兒育女之優劣並開出工資,做妻子的也不可能從丈夫那裏多領一份工資。加上在外麵辛苦一天,回家又圍著鍋瓢碗筷轉,遇上孩子多問幾個為什麼,或者弄髒了地板或衣褲,就免不了一臉煩躁相了。
確實可能是為很小的事煩躁。從一個人一生來講,和孩子待在一起的時間不算長,一個人活60~80歲的話,孩子最讓人操心的頂多10年,除去白天上班,晚上睡眠,和孩子在一起究竟占用一生的幾分之幾呢?而孩子幼年缺少母愛將給他未來的一生造成多大的損失
呢?英國作過這樣的調查,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大多數婦女走上前線,結果在這期間出生的人過早離開母親,被送進社會托兒機構,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心理挫傷。幼年心理受挫常常導致自卑、怯懦,造成與人交往的心理障礙。從人類學角度來講,女人當一個好媽媽實在不比
當一名好職員容易,甚至比後者更需要智慧與耐心。一位女作家曾經跟我講過這樣一件事:她3歲的男孩有一天認認真真地對她說,媽媽你莫煩躁。她感動得流淚了。她說她在全國獲大獎,都沒有這麼感動過。
我以為她這感動是嚐到了做女人的幸福,所以想把這話傳達給更多的媽媽們:媽媽,莫煩躁。
也算談男人
現在很流行這類命題:女人眼裏的男人,或男人眼裏的女人。現在編輯先生又約了我“時髦”一篇。如果要以此作為我評職稱的條件,我隻好自認“不稱職”。曾經有過十分想靠在某個堅實的胸膛上歇息的年齡,便從小說、從電影中尋找這類堅實的偶像,常常為
某篇小說的男主人公(或者就是作者本人)那種要以拯
救天下婦女為己任的高大形象所感動。
果真生活中出現過這種高大形象者麼?
漸漸地,我竟然發現,在口頭或筆頭塑造的形象並不十分可信。在文章或言談中大抒憐憫天下女性之情的男人,他們的行為來得未必一定就那麼崇高。他們可以在某些公眾場合竭力表現他們的騎士或君子風度,而在自己的妻子麵前卻儼然一主子。我不理解在文章中極同情這個苦命女人、憐憫那個女人命苦的男人,怎麼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妻子提著滿滿一桶水吃力地爬樓梯,而自己昂首闊步視而不見?所謂塑造人類靈魂的人,怎麼會對撫養、教育自己的兒女不屑一顧?這種男人渾身散發一種太監氣,看不出人情味,更沒有男人味。他們可以譴責這種不公正、那種不平等,卻容不得自己的妻子與自己講平等。他們隻能玩玩高貴,即便他們功成名就,高官厚祿,依然不具備高貴的品格。因為他們既不懂得珍愛自己,也不懂得尊重他人,他們有的隻是世俗與虛榮。
說到底,無論男女,要緊的是獲得真正的人格與人道。人道的泯滅,無疑是比經濟危機更可怕的東西。而做人,而不做太監,莫做附庸,是必須講人道的。
真正的好男人不是做得出來的,不是裝樣子的,他完全可能衣襟襤褸,完全可能是個窮人,完全可能丟三拉四,也完全可能是個失敗者,但是他卻輝煌,他有令金錢和權力都不能與之媲美的氣節。同時,他可能經商,可能辦實業,可能做手藝或幹藝術。這都不要緊,
要緊的是活得有人的尊嚴,活得充實。隻有具備高貴品格的男人,才具有責任感……
在今天的青年女性中有一句悄悄流行的話:中國沒男人。這話當然不是對男性心理或生理作社會調查的客觀結論,卻至少反映了部分女性對男性的評價。在所謂職稱、級別、待遇、榮譽等諸多的證書與表格裏,你可以一次又一次填進你的姓名和性別,而人性與人道是否已經瀕臨泯滅?心靈空間是否已經被各種牽製與世俗填塞而爆滿?靈魂是否高貴?這是評定男人的標準,這也是男人的魅力所在。
也許這並不是天方夜譚,在我國社會的底層,就有真正的男人——他們在饑餓和貧困中恪守人道。我至今難忘他們——我在橡膠林中教會我勞動與人道的“膠場佬”,我想這也許是我老也忘不了橡膠農場目不識丁的老膠工的原因。
母親的傾訴
一
我一直試圖有一種機會來傾訴作為女人,作為母親為日常生活瑣事圍繞,而造出的生存困惑。甚至在一段日子裏,我感覺到做一個女人好苦,好累。你必須學習,必須工作,而孩子和丈夫都在耗費你,你會變成家庭囚徒或者精神奴隸的,我對自己說。於是我曾經不想與自己的性別認可,我渴望和許多的男作家一樣去旅行,去講學,去“一覽眾山小”,我渴望海闊天空,渴望好兒女誌在四方。
就在種種的性別突圍和搏鬥中,我無可奈何地輸了。因為我做了母親。
女性從女兒身份到母親身份的過渡,無疑是她生命的一個重要的裏程碑,沒有什麼比她做了母親那一時刻更震撼她的內心世界了。她從前的學曆和經驗頃刻之間都不管用了,她從小為自己設計的人生之廈頃刻之間徹底崩潰或者搖搖欲墜了(當然這是對一般婦女而言,極幸運極傑出的女性當然在外),她從此必須認同她的性別,她是女人。
二
母親的世界裏平淡而瑣碎。日複一日,油鹽柴米,洗洗涮涮,吆喝孩子起床,吃飯,上學,做功課,跑藥鋪,逛菜市場,聽天氣預報,安排孩子出門的鞋帽穿戴,雨傘,水壺……無論你在構思多麼偉大的小說和不朽的詩篇,隻要你具有母親身份,就免不了讓這一切瑣瑣碎碎與你的偉大和不朽同在。
我們必須有一個強大的精神武器抵禦平庸對意誌的吞蝕。
首先我們必須承認,我們是日常生活中的母親,我們的全部生活總是在提醒我們,不考慮做飯,管孩子,照料老人,哀悼死者,不去留心這些管理這些不斷重複的,必不可少的瑣事,或者把這些叫做過程,時代的滾滾車輪便無法運轉。就是這些瑣瑣碎碎把一個女人和最大多數的芸芸眾生聯係在一起。
我們不希罕對母親的空洞的讚美,“賢妻良母”是存在於男子心目中的理想化和標準化的婦女形象。我們必須麵對現實,我們必須承認母親世界的局限性,這樣我們才有可能麵對未來,才有可能求得精神上的新生。
於是我想到了齊白石的麵,碟子裏的幾隻螃蟹,一盞油燈,兩隻絨毛小雞,甚至拖著長長尾巴的小老鼠,活生生都躍入了畫中來,十分地日常生活化。由此我想到西班牙的美術大師塔皮埃斯,他作畫時常常是用硬紙板、盒子、蓋子、托盤、稻草、髒衣服(襪子、襯衫、襯褲……)、舊家具、日用品等等。西班牙的另一位美術大師畢加索,他的版畫中那種一人多麵的女人肖像,是不是畫中的女人用一張麵孔在談人生藝術,用另一張麵孔照看坐在廁所便盆上的幼小的孩子呢?
也許女人真正的希望就在這裏,因為真正支配人類進步的精神,不是救世主,更不是乞求男權的認可或屈從,而是人道。所謂的美,所謂的善,正是在每日每時紛雜的日常事務出現和處理中日益形成的。
所以,美學是女人的生命哲學。尤其是東方的美學觀,尤其是中國本土的老子莊子那些充滿了生命大智慧的學說。
如何藝術地看待日常瑣事,使自己保持一種積極、健康、愉快的心境,參與社會,從事工作,操持家庭,並以自己一天比一天更加充實地朝更高的目標走去的行為,影響孩子,使孩子的生命力自然產生出充滿信心生活下去的原動力量。這對於當一個母親也許是十分重要的。
三
母親,自有一份做母親的苦惱;
母親,自有一份做母親的幸福;
母親,自有一份做母親的學問;
麵對孩子犯了錯誤,母親會作出怎樣的選擇——
一個母親說:你撒謊,我不相信。
另一個母親說:你是一個誠實的孩子,我最了解你。
一個母親說:你這個孩子不行。
另一個母親說:啊,你是這次沒搞好。
究竟哪一位母親能培養出一個誠實而聰明的孩子?
當孩子要外出玩耍,母親又會作出怎樣的選擇——
一個母親說:必須在晚上九點之前回來。
另一個母親說:不許去。結果把門反鎖了。
一個母親說:孩子你已經長大了,戴上鑰匙,相信你會盡早地回來。
究竟哪一位母親的態度更可取?
常說人的能力是無限的,是否發揮得出來,靠機遇,靠環境,更重要的是靠百折不撓的毅力和自信。對一個孩子樹立自信心來說,出自內心的表揚和溫暖的鼓勵十分重要。尤其是來自家庭的,來自母親的培養和肯定。
老子說:“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德國詩人H海賽說:“水比岩石更硬,愛比暴力更強。”我們,作為母親,有理由找回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漫不經心被時間磨損的女人的智慧和美的信息。
母親,這個職業
在本世紀的80年代,相當多的刊物與文章卷入了一場“女子漢”與“賢妻良母”的爭論,不少一貫思想激進的刊物在大聲疾呼“女子回到家庭去”,“××工作讓女人走開”。
甚至有調查數據表明,在50年代,由於婦女紛紛走出家庭投身社會工作,大批大批的嬰兒被送到倉促辦起的托兒所、保育院,在這個時期出生的孩子由於得不到母愛,所留下的心靈創傷是十分讓人痛惜的。據心理學家的研究表明,童年時期得到母愛的人,往往容易建立自信,培養樂觀向上的健康的情操;而童年時期得不到母愛的人,往往孤僻、自卑,不容易與人相處。將大多數的母親所承擔的工作與她們放棄的“工作”——母親,這個崗位相比,的確很難分出誰貴誰賤,價值高低。從一個人的一生來講,童年隻有一次,而留下的心靈創傷將伴隨他走完漫長的人生;心靈上的陰影往往是造成畸形人格的最基本的原因。這是從兒童方麵來看。
另外,從女性本身的完善來看,生兒育女,無論從生理還是心理來看,都是有利於女性的。從生理結構來說,女性在懷孕、哺乳等特定的時期,雌性激素的分泌大大增多,對各種疾病的免疫功能也大大增強。心理方麵的影響就更大了,一個女人從當女兒到當母親,才完成了她,才成熟了她,才顯示出一種成熟的美來。這時,她才對自己,對人生有了一種較為透徹的感受(假如她把當母親當一回事業來對待的話)。女性較之男性,有更多的夢想,更多的情感支付和需求,孩子既是她們創立的“愛情”這門學科的結晶,又是愛情的源源不斷的補充和滋養對象,女人在曆史舞台的後麵,多少年來似乎是在操持著一些最瑣碎最簡單的日常家事。然而她們是成千上萬的將軍、科學家、英雄、領袖的造就者,她們那些看上去十分平凡,十分瑣碎的勞作,實際上是一種任何男性無法取替的極其困難的造就人的實驗。如果我們把這個世界的生產劃分為最基本的兩大類,我以為應該劃分為:生產物質與造就人。如果說男人在主導著生產物質的領域,那麼也可以說,女人在主導造就人的領域。這麼一分析,我們便不難發現母親的確是女性一個十分重要的“職業”,換一句話說,母親是女人各種權利中的一個十分重要的權利部分,孩子不是從樹上掉下來的,更不是從機床上成批複製出來的,孩子一旦誕生,做為母親就有著撫養和教育孩子的不可忽視的責任和權利,我們當然不妨把這種權利叫做“女權”。
母親的撫愛和哺育是孩子心理上不可缺少的。現在,婦女除了做母親之外,還會有很多其它的職業。職業婦女同時又是母親。在生育得到了控製的情況下,女性能夠兼顧事業和孩子。這種職業婦女較之舊式家庭婦女對孩子的影響和成長更為有利,孩子可以從母親匆匆離去的背影,更早地懂得參與社會工作的意義。而且孩子也不必圈在母親腳下,有了孩子們的群體活動和自由活動的空間與時間。職業婦女的文化水平和知識視野,興趣和愛好都是家庭婦女不可比擬的。她們身為母親,對孩子的教育和影響,她們處理問題的態度,她們的才華與智慧都是舊式的家庭婦女不可比擬的。所以,“社會上今後也自然會出現很多優秀的母親,我們不能等閑視之。因此,為了造就優秀的母親,社會應使這種男子生理上不可能做到的母親的職業對婦女產生巨大的魅力,母親的職業是非常光榮的,報酬應該是很多很多的”([英]湯因比)。
談到母親這個職業應該是帶薪的一份不平凡的工作,我想到1999年在上海評選優秀母親時的一個真實的事例。有一位叫袁敏娟的女性在16年前產下一女嬰,先天性少了半條胳膊,當時遇到工廠破產,她作為工廠的一名質量檢查員,下了崗,回家當了一位全職媽媽。為了撫養和教育好這位殘疾孩子,袁敏娟學習兒童的心理學,學習使用電腦,因為女兒愛好書法,她又學會了裱字畫。現在她的女兒成為上海市一所重點中學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她也成為社區服務的積極分子,她為社區的家長學校作過上千場報告,為許多殘疾孩子教育做過輔導,將她如何培養殘疾孩子的體驗和經驗推而廣之,你不得不說,母親當到這個份上,對社會的貢獻不亞於大學教授。然而令人費解的是在評選優秀母親時,仍然有不少人對於她至今沒有到社會供職領取一份工薪,提出質疑,說她靠男人養活,不能算優秀母親,結果這一場評選因為對什麼是好母親的標準產生歧義,最後終於流產了。
可見在社會公眾標準中,對一個女人的價值標準仍然是一元而不是多元的,女人似乎不能有多元的選擇。袁麗娟完全不是一個舊式的家庭婦女,她沒有與社會脫節,她在當一個好母親的同時(實際上她懂得不努力學習、參與社會,她當不好母親)參加了社會工作,隻不過是她選擇了自己自願去做的一份沒有報酬的工作——為社區服務——而已。這在一些人的眼裏總覺得不合適。
這些人的心目中所謂職業仍然是有貴賤之分的,更沒有將母親當做一個職業。一個十分優秀的母親,其實隻要能將這一份“母親資源”加以開發,社會是十分需要的,比如說袁麗娟今後從事殘疾兒童的教育培養,從事社區家庭教育組織宣傳工作方麵是不是比常人要略勝一籌?袁麗娟在一次接受電視采訪時說得好,她說不少人說我不應該丟了質檢員的工作當全職媽媽,我不這樣認為,總有人問我這樣的犧牲值不值,我從來沒有我在犧牲的感覺,我親戚朋友都很羨慕我,有這麼一個好孩子。孩子是自己自願生出來,假如我現在還在廠裏當質檢員,不是因為這個孩子,不是因為我當母親的這一份業績,你們電視台會采訪我,邀請我作報告做電視節目嗎?
母親是一種職業,同樣具有另一種意思,就是說,婦女應該有“擇業”的自由,即有選擇生育後代或者不生育後代的自由。社會上今後也自然會出現很多優秀的母親,同時會出現不做母親的優秀職業女性。我以為在這裏有兩個概念是十分清楚的,一個是生育兒女是婦女作為母親的勞動和權利,應該受到全社會的尊重;另一個是婦女不生育兒女也應該得到社會的理解。
母親是一個職業還有第三層意思,是職業而不是至高無上的、無止盡的所謂天職。職業和天職的區別在於職業往往有階段性,比如在孩子出生的0至3歲這一個階段,作為母親恐怕對孩子的撫養關照要付出很多,甚至有可能不得不放棄工作或者減輕一些工作,對工作帶來一定的負麵影響。在3歲至18歲,也就是說在孩子未成年的階段,母親是孩子的教育者、監護人,對於孩子的健康成長負有不可推卸的法律的和道義上的責任。當然這一段時期,孩子主要接受社會教育,在這個時段的母親完全可以承擔社會工作。在孩子成年以後的時間裏,母親很可能逐漸成為孩子的朋友,成為母親孩子互動的相互支持和理解的新型的母子關係。所以我認為,母親隻是一種很特殊的職業而不是天職。過分地誇大母親的作用,實質上是男權社會以此為口實,將婦女圈在家庭狹小的空間,對婦女才華和精力實行鉗製和限定。其實有的母親將孩子看成自己終身的“私有財產”,對孩子的成長是極為不利的。正是這種認識上的偏頗,導致一些母親將自己未能實現的理想強加於孩子來實現,給孩子包辦工作,包辦婚姻,包管孫子。母親的職能過分擴大既不利於女性的自我實現,也不利於下一代的健康成長。
女性的回歸
我是女的,幾乎從我懂事的那個時刻起,就有一種遺憾,怎麼我就是個女的呢?要是我是個男的多好。我甚至這樣想過,下世投胎做狗做貓都可以,千萬別再做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