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拜托了,龍子!1》(1)(2 / 3)

骰子的光輝漸漸散去,最終落在林陌桑相合的兩手中。

“危急之時,落地即詔,三契緣盡。”

林陌桑愣神間,就看到龍神的身影漸漸散去。

“等一下,你……”

雷雨交加,一道閃電劃過,林陌桑眼前隻剩下一片漆黑的夜色,唯有手心中堅硬的觸感讓她的心髒怦然難寂。

林陌桑在夜色中勉強辨認著手心中的錐形骰子。原本是半透明的琥珀色,如今變成了不透光的棕紅木頭。骰子的每一麵都陰刻著繁複的龍子圖案,其中九麵都是單龍,唯有一麵是兩條首尾互相吞噬的朱龍與墨龍。

開什麼玩笑?

林陌桑覺得這惡作劇也未免排場太大了一些。她試圖在雀替上找到凹槽或缺陷,暗示自己這骰子不過是雀替上掉下來的組件。而剛剛的一切不過是雷鳴電閃給她的荒誕幻象。

畢竟,龍怎麼可能真的存在?

那些關於龍的傳說不過都是人類對大自然的崇拜與想象。當然更不可能存在龍九子。民間關於龍九子的傳說尚不止一個版本,顯然不過是道聽途說、以訛傳訛的幻想故事罷了。

林陌桑看著手中的骰子,所以,這到底是什麼?

直到第二天,林陌桑依舊想不清楚自己的遭遇該如何解釋。她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感覺即便說了,八成也會被當作神經病。

林陌桑聽著課不禁有些走神,臨近下課時看到站在教室後門的秦連臻,才想起之前的未接電話。

“林陌桑你怎麼回事?打電話也不接。林叔叔出事,我爸媽都擔心你的情況,特意讓我過來看一看。”

秦連臻同樣是教師子弟,父親秦峰與林雨聲是故交。秦峰與林雨聲同年入職F大,雖然教的是不同專業,但兩家在教職工大院內是鄰居,因此交情頗深。秦連臻算是林陌桑的發小,以前也是連城中學的學生,比林陌桑高兩屆,如今是F大生物係的學生。

“你父親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辦?”秦連臻開門見山,“我爸過幾天回國,給林叔叔主持追悼會。但是因為那個造假醜聞,F大的禮堂都談不下來。”

林陌桑自然相信父親的品性,隻是她和夏淑芳從不插手林雨聲的研究,學校辦公室也不是外人能夠隨意出入的地方。如今學校已經對學術造假的事情做出了公布,所有材料都已經交由研究院保管,即便有秦叔叔幫忙,也調不出證據來證明林父的清白。

“我聽說是有人發表了相似的論文在國際刊物上。”秦連臻也打聽不到太多細節,“我們係的老師說,林叔是唯一把古建築和古生物進行跨學科研究的學者,這麼偏的題一般是不會撞的。”

秦連臻的話不言而喻,林雨聲才是那個被抄襲的人。

“所以你要怎麼辦啊?”秦連臻焦急地追問道。

“你說呢?”林陌桑勉強笑了笑,“我能怎麼辦啊?”

秦連臻一時語塞。如今林陌桑母女都自身難保,更沒有餘力去為逝者挽回尊嚴。

她們沒有錢去請律師,也拿不出證據上訴,似乎除了求神拜佛,隻有忍氣吞聲。

“你說……”林陌桑忽然問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龍嗎?”

“你該不會也被你爸傳染了吧?”秦連臻一臉擔憂,“有恐龍我信,中國龍純粹是瞎扯啊,根本沒有科學證據。”

“哈,也是。”

而那枚至今沒有消失的十麵骰子,始終提醒著她,那一晚的奇遇絕非幻覺。

可是那又怎樣呢?她一直是一個過分理智的人,也不輕信任何從天而降的福利。

就算龍神真的存在,她如此輕易地召喚了龍九子,難道不會付出更慘重的代價嗎?

但凡不是個人努力所得,林陌桑都不能坦然接納。

所以這件事林陌桑也從未與夏淑芳提起。況且夏淑芳每天與養母硝煙彌漫,也無暇顧及林陌桑。

在外婆家的日子,林陌桑大多時候都保持沉默。夏淑芳惹怒陳芬的地方,她就盡量用自己的方式去彌補。

陳芬的丈夫前兩年去世,如今獨居,兒子兒媳偶爾會來給她做一兩頓飯,後來實在受不了母親的囉唆挑剔,就給她請了個保姆照顧起居。如今養女夏淑芳帶著沒有血緣關係的外孫女來借住,陳芬就以兒子無力承擔額外支出為由辭退了保姆。這層意思,夏淑芳可以心大無視,林陌桑卻不能不懂,所以就主動承擔起了做飯與打掃的家務。

每天中午放學用半個多小時做好三人的飯菜,吃完飯再用半個小時收拾好家。陳芬家距離學校很遠,林陌桑在路上又要花費半個小時。如此一來,她每天中午幾乎是馬不停蹄地幹完活就去上學,沒有任何休息的時間。

有時中午老師拖堂,林陌桑回來晚了,陳芬難免抱怨,這時候夏淑芳就會跳出來。於是林陌桑隻能在兩人的唇槍舌劍中默默做飯。

林陌桑想,她還可以繼續忍的。辛苦一點兒沒關係,忍一忍就過去了。隻是今天兩人吵得格外凶,陳年舊怨都翻了出來。

“過去我供你吃,供你穿,結果你最後怎麼對我的,你還有臉說!”陳芬指著夏淑芳大罵,“白眼狼!”

“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如果當初不是你要把我賣去農村,我能逃嗎?你養我我承認,你敢說你當初不是貪圖夏家那點兒遺產才收養我的?”

“我最後得到什麼了?什麼也沒有!你就是忘恩負義,別淨瞎編故事把自己說得多可憐。你和那姓林的都不是好東西,看現在遭天譴了吧,死得該!”

最後一句徹底激怒了夏淑芳,她抓起桌上的碗就向陳芬扔去。

林陌桑卻始終沉默著。

她看著水池中的渣子與油汙,忽然想起過去,隻要林雨聲在家從來不讓她做飯洗碗。他說:“女孩子就應該嬌養。我就這麼一個女兒,疼還來不及。以後要是有誰讓我女兒伺候他,我一定揍死那小子。”

可是如今還有人會這樣疼她嗎?

林陌桑一把拉住企圖反擊的外婆:“您不該那麼說。”

陳芬被林陌桑教訓得一愣,試圖抽出胳膊卻被林陌桑死死拽住:“那隻是意外,您不該那麼說。”她的父母是什麼樣的人,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別人可以汙蔑她,但是不能汙蔑她的親人。

陳芬看著林陌桑拒不放手,怒極反慌:“你要幹什麼?”

“您應該向我媽媽道歉。”

“道歉?”陳芬抬手向林陌桑打去,“我看是你媽沒教好你怎麼跟長輩說話吧?”

林陌桑任憑陳芬打著,依舊按著她的手不放:“請道歉。”

夏淑芳上前扯住陳芬的手,將林陌桑護在身後。

“你們這是要一起反了啊!”

陳芬推了林陌桑一把,林陌桑踉蹌間鬆了手,轉眼就看到陳芬一掌打在了夏淑芳頭上。陳芬手上的戒指劃傷了夏淑芳的額角,青紫流血的傷口讓陳芬赫然愣了。

林陌桑看向母親的臉,夏淑芳曾經有多愛護那張美麗的臉,林陌桑如今就有多心疼。

小時候就是這個漂亮的女人總會帶她去街上買棉花糖吃。父親總說那糖不幹淨,可林陌桑喜歡。夏淑芳就一邊低頭接受林雨聲的批評,一邊對著林陌桑眨眼偷笑。

記憶短暫而零散,林陌桑心裏的怨恨將這些記憶掩埋在深處,睜開眼就隻剩下夏淑芳的壞。

她也知道,搬來的那一晚夏淑芳為何會和陳芬爭吵。陳芬帶著嘲諷故意質問夏淑芳:“沒錢,為什麼不把你女兒賣掉?”

“我不是你,就算我去要飯,我也不會放棄我女兒!”

那時候林陌桑捂著耳朵不願聽,以為夏淑芳的話不過是為洗白她這個不稱職的母親。

現在想來,麵對一個曾經差點兒把自己賣掉的養母,一個她嫁給林雨聲才好不容易逃出來的家,夏淑芳是做了怎樣的妥協,才會笑著摟著林陌桑的肩膀說去找外婆。

夏淑芳從來不向自己討厭的人低頭,可是為了林陌桑她妥協了。即便嘴上不饒人,卻還是耐著性子與林陌桑蜷縮在那不足十平方米的雜物間裏。

林陌桑連一張寫作業的桌子都沒有,隻能跪在收納箱旁,勉強將箱子當作寫字的支靠。有時候林陌桑半夜醒來,會發現夏淑芳在悄悄揉她的膝蓋。她裝作熟睡,不敢作聲,也不敢去看夏淑芳的表情,生怕在這個驕傲得不可一世的女人臉上看到前所未有的無助和悲傷。

林陌桑拉住了夏淑芳的手:“我們走吧。”

走去哪兒?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麼辦?不知道。可是離開總比待在這裏好。任何苦難施加在林陌桑身上,她都可以忍,可是她不能忍耐有人欺負自己的母親。即便這個人有時不靠譜,可父親去世之後,還有人比夏淑芳更愛她嗎?沒有了。畢竟對於相依為命的她們來說,世上唯有至親不可欺。

夏淑芳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她回房間簡單整理了一下行李。她們沒有帶多少東西,似乎在夏淑芳心裏已經默認了這裏不可能久留。夏淑芳打開錢包,將僅有的錢拿出一半放在桌子上:“砸壞的東西算我賠。”

在陳芬的謾罵聲中,夏淑芳帶著林陌桑走出了那個矮小逼仄的房間。漫長的走廊像是她們晦暗的人生,母女倆一陣沉默,心下無限淒涼。明明還活在這世上,卻遭到比死者更淒涼的對待。

林陌桑拉著夏淑芳的手走出樓道,看到明媚的天光時,兩個人不禁都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像許久都沒有這樣暢快地呼吸。林陌桑看著夏淑芳額頭上的傷,拉了拉她的手:“我們先去醫院吧。”

夏淑芳用指頭輕輕碰了碰傷口,血口倒沒什麼,就是血口附近跟著腫起來一個包,手指一碰就疼得厲害。看到夏淑芳一瞬間泛紅的眼角,林陌桑心底也跟著抽搐了一下。

夏淑芳看林陌桑一直盯著她,收斂了表情笑著說:“沒事,等會兒消毒冰敷一下就沒事的。”

林陌桑沒有反駁,而是問道:“我們還有多少錢?”

“放心,足夠你下學期的宿舍費了。”夏淑芳摟住林陌桑的肩膀,“等會兒我就去學校幫你申請宿舍,爭取今晚就住進去。”

“那你呢?”林陌桑問道。

“我以前到處玩的時候,不照樣有地方待嗎?”夏淑芳輕輕拍了拍林陌桑的臉,“放心,我是個成年人,有的是辦法。”

林陌桑按住了夏淑芳放在她臉上的手,像是剛剛的輕拍打碎了她心中的屏障。林陌桑輕輕蹭著母親的手,皮膚的溫度由麵頰傳遞到心底,自父親去世後就凍結在胸中的堅冰終於融化了。

哭沒有用,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所以林陌桑從得到父親死訊的那一刻起就沒有哭過。無論流落街頭還是被別人誣陷,她都沒有哭。

可是不哭的她又有什麼用呢?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懦弱無能,忍氣吞聲,隻能任憑他人左右。

“都說沒事了,你怎麼哭了?”林陌桑止不住自己的眼淚,夏淑芳嚇得慌了手腳,“沒事的,沒事的,乖,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