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拜托了,龍子!1》(1)(1 / 3)

你的龍子,骰子決定

正值仲春四月,連綿半月的梅雨終於停歇,F城從倒春寒中回暖,卻無法溫暖林陌桑沮喪而沉重的心情。她拖著兩個行李箱,亦步亦趨地跟在母親夏淑芳身後。母女二人繞了三條街才找到夏淑芳養母的家。

確認了門牌,進了院子,發現所有樓長得都一樣,夏淑芳分不清哪個是電話裏說的二單元。於是開口大喊著“陳芬”的名字,叫了幾聲有人開了窗。

“大早晨叫個鬼啊!”

夏淑芳不高興了,回嘴道:“我找人!關你什麼事!”

“媽,別叫了,好丟人……”

林陌桑去拉夏淑芳,夏淑芳卻不理會她,反而跟那人對罵起來。

林陌桑頓覺無力,默默退到了院中央的槐樹陰影下,隻當自己與眼前的人並無瓜葛。

正是槐花盛開的季節,林陌桑站在樹下聞不到什麼味道,隻覺得那團簇在枝丫間的白花像是落在樹上的雪。似乎風一吹,就能回到半年前的冬天。那時候父親林雨聲還在世,帶著她出門放鞭炮,承諾明年學校放假全家人一起出國過年。

可是再也沒有那樣一天了。

不一會兒,傳說中的“外婆”陳芬從樓上下來,一邊抱怨一邊將林陌桑和夏淑芳領進了樓。自林陌桑出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外婆。

“我這是沒辦法了才來寄住一陣子,過幾天我是要搬的。”

夏淑芳一進門就仰著頭反複強調,仿佛她還是早些年那個家境優渥的大小姐。

夏淑芳的親生父母原本是做礦產生意的,家產豐裕。隻是後來經營不善,導致家道中落,再加上夏父生病,夏母發生意外,雙雙離世,十二歲的夏淑芳成了孤兒,最後由過去在夏家做過活兒的保姆收養。

陳芬就是當年那個保姆,也就是夏淑芳後來的養母。雖然夏淑芳後來離開了養母家,兩人卻依舊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如今家中突生變故,隻好投靠同城的陳芬,暫且有個落腳的地方。

“過幾天搬哪裏?你老公死了才幾天,就準備找下一個靠山了?”陳芬冷嘲熱諷,“現在誰不知道那個姓林的品行不端,活該遭天譴……”

陳芬還沒說完,就被摔箱子的聲音打斷了。橫倒的箱子在林陌桑腳邊,像是邁不過的心事。

“這是大的看不起人,小的也要造反啦?”陳芬瞅著林陌桑,“我看你們這不是來求我,是給我麵子才來住幾天啊。”

林陌桑扶起箱子,裝作失手意外,扯出一個笑臉:“我是見到外婆太緊張了。我和媽媽無家可歸,靠您才有了地方落腳,謝您還來不及。我怕做錯事不招外婆喜歡,所以不小心……”

好學生的完美答卷,陳芬受用也不再多說,將兩人帶進了屋子。

三室一廳,因為是二樓,所以采光不好,顯得矮小逼仄。陳芬也沒多介紹,直接把兩人領到了所謂的客臥。這是一個雜物間,臨時擺了一張一米五的雙人床,除了床就是各種收納箱以及蓋了布的舊家具。夏淑芳看了一眼對麵沒人住的次臥,寬敞明亮,幹幹淨淨,這對比不言而喻。

“次臥我兒子有時候會回來住,家裏沒空房間了。”

夏淑芳剛要開口,就被林陌桑拉了一下,林陌桑向陳芬頷首道謝。她等會兒還要去上課,不想多生事端。

林陌桑將行李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去了學校。

作為F大學的子弟學校,連城中學一直是升學率最高的重點中學。高一下半學期剛剛開學不過一個月,她就因為父親去世的事連續落了幾天的課。不過平時成績好,最近家裏又生變故,班主任也沒說什麼。

上學期她考了年級第一,本是人人豔羨的學霸,老師眼中的天之驕子。隻是父親林雨聲因為學術抄襲被F大革職的事情不脛而走,讓林陌桑的學霸含金量也飽受爭議。

禍不單行,林父在Y省考察的時候遭遇地震去世,也就無從爭辯抄襲的真偽。

得知父親死訊的那一天,林陌桑正在學校參加數學奧林匹克的複試,剛寫了不到一半,忽然被老師叫去辦公室,與警方確認與林雨聲有關的事情。

大概十分鍾之後,林陌桑就帶著林雨聲的遺物再次回到了考場。她沒流一滴淚,在明晃晃的白熾燈下做完了整張考卷。

得知父親死訊後仍然能淡定地回到考場考試——這成了全校師生提起林陌桑時,能夠想起的唯一印象。冷漠、無情,冷靜到令人發指。

林陌桑無從解釋,隻是那一刻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大哭嗎?大哭有什麼用啊?

林陌桑有時候不禁想,為什麼世界上有“坑爹”有“熊孩子”,卻沒有一個詞可以形容不靠譜的父母。

這些年母親夏淑芳做著快樂的無業遊民,幾乎完全不管家務事。自林陌桑有記憶以來,母親做飯的次數屈指可數。而父親林雨聲又醉心於各種古建築的龍飾研究,沉迷於不切實際的神話傳說。有時隻身前往偏遠的遺跡,幾個月都見不到人影。

如今林雨聲在Y省境內遇難,夏淑芳才回到家與林陌桑一同處理後事,算起來母女也有小半年未見。隻是兩人一清算財產才知道,林雨聲竟然為了繼續研究工作,將房產抵押給銀行,以此作為擔保貸款,原本想借科研基金補上本金利息,卻沒想到被爆出學術抄襲的醜聞。科研基金落了空,房產由銀行收繳。

一夜之間,林陌桑的人生就成了沒了父親、無家可歸、身無分文、寄人籬下的苦情劇,命運戲劇到讓她哭笑不得。

晚上回到外婆家,夏淑芳和陳芬就為雞毛蒜皮的小事不曾安寧,林陌桑懶得管,躲進了房間,捂著耳朵背課文。可是背了幾次卻進不了腦,她被門外的吵嚷攪得心煩意亂。

白天在學校的時候,林陌桑接到了奧數比賽組委會的通知。有人舉報她考試中途離場作弊,所以取消了她評比最終獎項的資格。

當林陌桑走出年級辦公室的時候,隻覺得一塊石頭卡在喉嚨。她看向周圍的同學,所有人如見惡鬼一般躲躲閃閃。

作為F大的子弟學校之一,連城中學有很多學生都是F大教職工的孩子。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林父學術造假的事情如同板上釘釘,連同林陌桑也被劃入了品行不端的行列。所以她在奧數競賽中作弊也是無從辯駁的鐵證如山,根本沒人會聽她的解釋。

林陌桑翻出那本如字典厚的奧數真題練習冊,一頁一頁翻過去,忽然想不明白自己這麼刻苦的意義。她在得知父親去世後還泰然自若地坐在考場,爭這個第一是為了什麼?已經沒人再會為她的成績欣慰地微笑,也沒人再會對她的未來翹首期盼……門外聲嘶力竭的爭吵聲,讓林陌桑隻覺得整個腦子都要炸了,她將手中的練習冊狠狠地向門砸去,剛好砸在推門而入的夏淑芳身上。

“你發什麼瘋?”

“好吵。”林陌桑捂著耳朵說道。

夏淑芳本來就火氣未消,如今一聽更是脾氣上湧,索性拽著林陌桑的兩手將她拖了起來。

“嫌我吵,嫌我丟人,你是不是根本嫌我是你媽?”

每天給她做飯的是爸爸,洗衣服的是爸爸,這個媽做過什麼,林陌桑還真不知道。

“我不是我爸養大的嗎?”

林陌桑說完就被夏淑芳一掌打在後背上,沉悶的痛,林陌桑一聲不響。林陌桑越長大越不知道如何與母親交流。也許是這幾年她一心學習,夏淑芳一心玩樂,兩個人逐漸疏遠。其實都心知肚明自己有錯,卻難開口認輸。

她們一脈相承,唯有沉默。

“我爸的東西我好像忘拿了,我回家一趟。”

不等夏淑芳阻止,林陌桑已經趿著鞋奪門而出。

四月的雨總是讓人措手不及。

雨水模糊了往日上下學必經的街區。一道驚雷落下,停靠在路邊的車發出刺耳的警報聲。閃爍的黃色車燈照出林陌桑狼狽的身影,她冒雨跑回了昨天才被查封的家。

走廊中的鎢絲燈忽明忽暗,林陌桑看著門上交叉貼著的白底封條,恍若隔世。

明明不久之前,她敲敲門,就會看到父親係著圍裙,手拿鍋鏟,手忙腳亂的模樣。而如今,她伏在門上,卻再也聽不到屋內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

為什麼天災人禍偏偏會落在她的頭上?

林陌桑一把撕掉白底封條,如同撕掉心上剛剛結疤的傷口,疼得她紅了雙眼。

其實離家時,她有意將父親的東西留在這裏。

林陌桑不是薄情,隻是斯人已去,就不要徒增生者悲傷,既是為她自己,也是為突然遭遇變故的夏淑芳。林陌桑知道,夏淑芳幾次躲著她抱著父親的遺物大哭,她不戳穿卻也並非無動於衷。

家裏斷了電,林陌桑借著窗外微弱的光線翻出父親的粗布包。那天警察來學校,就是拿著這件遺物來與林陌桑確認死者身份。

雖然林雨聲是F大的教授,卻過得異常簡樸,這個包已經隨了他十多年。包裏除了證件、錢包,就是一塊刻有龍紋的“雀替”。這種托木一般安置在中國古建築的梁與柱交接的角落。如此零碎的組件,往往是周圍的農民偷偷從古建築上撬下來的,父親出錢將它們買下,等待著物歸原主的一天。

林雨聲在F大有個外號叫“葉公”,他一生都在與中國古建築上的龍打交道。林陌桑從小聽林雨聲講龍的傳說,他是個龍癡,癡迷到最後連性命都賠在了上麵。

林陌桑看著手中的龍刻,一陣難以言說的委屈湧上心頭——“都是因為你!”

林陌桑舉起沉重的雀替狠狠砸向地麵,一聲沉悶的巨響之後,雀替沒有碎裂,卻因窗外閃電而炸裂出一陣金光。

該不會要爆炸吧?

林陌桑一陣心慌。

按道理就是塊木頭,怎麼可能爆炸?不科學啊!

林陌桑正猶豫著要不要逃跑時,腦海中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

“奉天之詔。”

像是靜謐夜空中璀璨的星河,雀替散發出細碎的光,漸漸在漆黑的夜色中勾勒出一條龍的模樣。林陌桑半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呆愣地看著眼前不可言說的奇妙幻象。

“吾乃真龍之神。”

諸多聲線混雜著在林陌桑耳畔縈繞,渾厚如老者,清脆如孩童,好似七彩絲線錯綜複雜,最終彙於一股,讓她勉強可以辨別出其中的含義。

“曾受恩於令尊。今其罹難,你喪父無蔭蔽,吾收你為龍女,代其庇護。”

說罷,光芒彙聚成一枚琥珀色的十麵骰子,懸浮在林陌桑的眼前。

“此物可召龍之九子,汝兄囚牛、貔貅、睚眥、狴犴、狻猊、鴟吻、饕餮、椒圖、霸下……”

龍神每說出一個名字,十麵骰子就投射出金光描繪的神獸圖案。林陌桑還來不及辨認,金光就回旋著迅速鑽回骰子中。

“除人死不可複生外,任你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