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慧善:
此詞當作於南渡以後。以悲秋升頭,“寒日”二句,極言秋日蕭條。下麵既飲悶酒,又烹苦茶,夢斷難眠,瑞腦香濃,是詞人寂寞的秋晨生活的反映。“更喜”、“偏宜”是詞人自我寬慰,不能作正麵理解。上片情景相生,下片直抒胸臆。以王粲思鄉,點明詞人悲秋的原由。在唱出“更淒涼”的悲音後。結拍二句突轉,以悲秋始,醉秋終。須知強解愁容,愁容難解,人兒孤獨淒苦之情更濃。但妙在含蓄,詞人不寫盡而讓讀者意會無窮。醉酒東籬的黃昏又與“寒日蕭蕭”的清晨相呼應,構成一完整的抒情畫麵。
楊海明:
這是一首悲秋之詞。這一類題材詩詞,我們在前人那裏,已經見得很多很多;然而細讀李清照這首《鷓鴣天》,卻仍然“別有一般滋味在心頭”地感受到新鮮之處。這就啟示我們:這首出自女詞人晚期之手的詞中,蘊藏著豐富的思想內蘊和獨特的藝術美感——而這兩者,又都通過詞中抒情形象的多側麵來表現出的。拿現今小說理論來講,就是塑造了一個由多重性格所組合而成的複合的抒情形象(也即作者的自我形象)。但是,李清照卻又非一個普通的思婦或怨女可比——她更是一個才女、甚至是一個巾幗須眉!因此我們便在女性作者的形象之外,又看到了某種程度的士大夫相(或者也可說是:嗅到了某種程度的士大夫氣息)。我們知道,李清照其人,雖然身為婦人,然而卻又具有著一般女性、甚至是普通男子都不能企及的誌向和才華,這就使她的詞作在柔情之中還流露了騷人墨客式的雅趣……因此李清照所寫的很多詞作,就不僅體現了女性作者常有的那種婉約細致的特色,而且另還帶有某種士大夫文人(男性)的氣息。這首《鷓鴣天》,就正好體現了那種男性的生活氣息和生活情趣。比如詞中寫到的“酒闌更喜團茶苦”“不如隨分尊前醉”,就倜儻有丈夫氣,並無閨中女子那種扭捏軟弱之態。這就使這首總體是柔的婉約詞中,出現了一定程度的剛性風格。柔與剛的適度的結合或統一,就是它獨特的藝術美感之所在……這首詞就不僅是一首普通的悲秋之作,而且是一首“傷心人別有懷抱”的悼亡之作。拿這把鑰匙來開這首詞的詞境,我們就可以豁然開通:“寒日蕭蕭上鎖窗,梧桐應恨夜來霜”,其第二句暗化賀鑄的悼亡名句“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鷓鴣天》,一名《半死桐》),同樣表達了她悼念親人的悲苦心情。因之接下來“酒闌更喜團茶苦,夢斷偏宜瑞腦香”兩句。“茶苦”和“夢斷”二語,也都暗寓著亡夫之痛……“酒闌更喜團茶苦”。難道真的是這樣瑪?非也:此喜實乃一種生理上的快感:飲酒之後,苦茶最宜解酒;而實質在心理上,卻無論是借酒澆愁的獨酌和解醉飲茶的獨啜,其內心世界都是苦澀的,所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所以下句“夢斷偏宜瑞腦香”也就同此寫法:“夢斷”者,好夢已斷、斯人長逝也;但夢醒之後,卻又“偏宜”燃香獨坐、默然沉思,這裏同樣寫出了她內心的孤寂。故而這兩句詞句,一方麵寫她十大夫式的生活情趣,另一方麵卻又“波峭”地寫出了她懷念亡夫、獨棲空房的苦悶;與上兩句詞語,便組合成了一種深悄清冷的悼亡詞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