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法點了點頭,隨即臉上露出一抹勝利的微笑:“找到了!”
眾人聞言,眼睛為之一亮,孟幽蘭忙問道:“有嗎?”
“有!”秦明法肯定地回答了一聲。聽到這個字時,眾人都鬆了口氣,傅大總管仰首一笑,“總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這麼長時間以來,我們為它煩惱,為它焦慮,輾轉千裏,披星戴月,不斷地奔波,終於讓我們找著了!既已找到,便不急於一時一刻,你先上來休息一下。”
裴旻轉頭看了眼武月娘,眼裏滿是疑惑。武月娘的臉上同樣帶著疑問,他們如此大費周章,所找的到底為何物?
李亨終於到渭水畔了。由於戰事不太順利,再加上天氣寒冷,唐軍士氣低迷,聽聞李亨蒞臨軍營,頓時興奮起來。
李輔國、郭子儀集結三軍,讓將士們都一睹皇上,以激勵士氣。李亨也不管長途勞頓,迎著寒風登上點將台,目掃三軍,提了口氣,亢聲道:“將士們,朕聽說這邊戰事不利,渡不過河去,就日夜兼程,從山南東道趕過來,披星戴月輾轉千裏,就想看一眼叛軍如何厲害,竟能擋我大唐將士的征程。適才朕去渭水畔看了一眼,不過烏合之眾耳,憑天險固守罷了,何懼之有。朕告訴你們,天道昭昭,正氣浩然,這世上從來邪不壓正,區區叛軍,莫非我大唐將士,堂堂正義之師,還怕了他不成?”
這話一落,三軍頓時紅了眼,皇上不遠千裏而來,親臨前線,我等乃大唐之雄師,三軍一出,天下側目,區區叛軍怕他何來,就在李亨的話落時,軍中傳來一陣山呼海嘯般的聲音:“不怕,不怕!”
李亨耳聞山呼海嘯聲,看著將士們被激起來的士氣,心下甚慰,同時,他自己的心亦激動起來,這天下是大唐的天下,哪個要是敢出來作亂,妄圖奪取土地,興風作浪,每搶一寸土地,都要教他付出血的代價。
“朕今日既然來了,便與將士們同進共退。朕宣誓,不殺安祿山,誓不還師!”
“不殺安祿山,誓不還師!”
從點將台下來,回了大營後,李亨詳細向李輔國和郭子儀詢問了戰場形勢,得知敵軍趨於浮躁,安祿山眼盲了後,脾氣暴躁,動輒打罵,軍心不穩,眼下之所以久攻不克,乃是因為近日渭水河水大漲,於三軍作戰不利所致。
李亨聞罷,目光一轉,看向高適。高適則手捏灰白的胡須,望著門外,若有所思,似乎並沒在意堂內的議論。李輔國輕咳了一聲,提醒高適,高適這才回過神來,臉上則是一如既往的自信,說道:“陛下,此戰宜以靜製動,急不得。”
李亨問道:“何出此言?”
高適道:“臣以為,叛軍內部不穩,拖著他隻會讓他們更為浮躁,此為其一;其二,臣觀天象,年末前後,必有大寒天氣,屆時大雪封山,渭水估計也會冰封,到時候我軍輕裝涉冰過去,應不成問題。”
李亨大喜:“果若如此,天助我大唐也!”
等了十餘日,年末時,果然天降大寒,天地間寒風肆虐。又越一日,乃是大年三十夜,天降瑞雪,且越下越大,紛紛揚揚地飄將下來,及至當夜淩晨時,天地間已是白茫茫一片,銀裝素裹。李亨看著茫茫四野,大大地舒了口氣:“好一場雪啊!”
高適微哂道:“陛下,再等兩日,渭水的冰該結實了,我軍就可輕鬆過河去了。”
李亨點點頭,張開嘴大大地吐了口氣:“打敗了叛軍,收複了失地,朕就可以給父皇一個交代了。”
高適看得出,他的內心其實一直不安。這種不安倒不是因了擅自登基,搶了李隆基的皇位,而是天下人不承認他建立起來的政權。正是因為如此,才會有除了安祿山之外,還有人對大唐江山虎視眈眈,既然你可以篡位自立,其他人何以不可呢?
“陛下。”高適看了眼李亨,真誠地道,“在臣眼裏,當今天下,隻有你才配得起我大唐之主,除楊國忠、剪除楊氏勢力,平安祿山,定我大唐江山,單是憑這兩樣功績,便無人可與陛下相比較。而且當初你本來就是太子,國家不穩,奸佞亂國,太子於亂世中力挽狂瀾,拯救國家,何錯之有啊!打勝了這一仗後,我們就重回長安,把太上皇接回來,到時候天下就該閉嘴了。倘若還有哪個不服,敢起兵造反,就是與天下為敵,不管是誰,當與安祿山叛軍一般,舉皇師,犁其庭掃其閭,無須顧慮。”
“先生。”李亨聽罷這番話,心安了許多,眼裏含著抹感激之色,這一路走來,高適與他同甘共苦,是臣下,更是知己,若是沒有高適,他想都不敢想能走到這一步,“多謝一路相隨。”
高適撫須而笑,對一位書生而言,能夠跟著明主,指點江山,最是可慰平生,他更應該感謝李亨。
“天下多少書生啊……”高適迎著風雪喟然一歎,不知為何眼裏竟浮出李白的身影來,他才高八鬥,當世無匹,卻故意裝作一副孤傲自負的樣子,讓人覺得他渾身是刺,其實這不過是他的一種偽裝,以傲然之姿態來鄙視這世間的一切不公。實際上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天下為公,進而侍奉明主,展畢生之抱負。“陛下該知道書生有書生之情懷,這種情懷是純粹的、熱烈的、矢誌不渝的,很多人耗盡一生,無非是想跟著明主,運籌帷幄,建功立業,而多少人卻求之而不得,所以說區區在下是幸運的,要謝也是我謝陛下。”
李亨哈哈一笑:“那麼我們便繼續攜手共進,再開創他一個盛世大唐!”
兩日後,千裏冰封,從軍營這邊望過去,渭水已白茫茫一片,被冰雪封住。李輔國笑道:“這下好了,天公作美,何愁叛軍不敗!陛下,請下旨吧,臣這就帶兵殺過去。”
高適道:“不急。”
李輔國不解地道:“為何,我們等的不就是這天賜的良機嗎?”
高適如此這般交代了一番。李輔國聞言,眼睛一亮:“妙也!”當下讓郭子儀去軍中安排。
是日,唐軍軍營之中吵吵嚷嚷,嘈雜聲不絕,消息傳到安祿山營裏,安祿山大笑,唐軍多日未有動靜,隻怕是李亨親臨,也未能想出良策。眼下天寒地凍,唐軍耐不住苦寒,開始鬧起來了。
這也難怪,渭水兩岸兩軍對壘許久,唐軍未建寸功,徒然在這冰天雪地裏受苦,換誰都難免有怨氣。聽到此消息,安祿山放心了,唐軍攻不過來,軍中又生了亂子,不出兩日,必撤軍。
是晚,高適與李亨端坐於中軍大營,中間生了堆火,火上煨著酒,營中暖氣融融,君臣兩人飲著酒。沒一會兒,有士兵來報,說是三軍已準備完畢,李司馬問何時出兵。
高適悠悠然地舉杯飲盡杯中酒,轉首道:“再等。”
李亨最是喜歡高適這一副氣定神閑的自信的模樣,每當他這般神情時,事必成,當下舉起杯,道:“幹了此杯,預祝我軍凱旋。”
高適也不客氣,道:“臣預祝陛下平定叛軍!”李亨哈哈一笑,與高適一道飲了杯中酒。
及至午夜,天氣越發冷,高適已喝得有幾分醉意了,搖搖晃晃地起身,走到營帳邊,手一撩,撩起門簾,一股寒風撲麵而來,直吹得他打了個大大的寒戰,渾身一抖,當下長長地吸了口氣,大聲道:“積雪與天迥,屯軍連塞愁。誰知此行邁,不為覓封侯。傳令,三軍出營,掃胡虜!”
“得令!”帳外的士兵一拱手,急步跑去。不消多時,鐵蹄踏雪聲漸起,很快彙作一股若雷鳴般的聲響,於嗚咽的北風相融,戰前的肅殺在這個冬夜彌漫。
高適回身,又搖搖晃晃地走回到座位前,席地盤坐,端起酒喝了:“陛下且寬心,天亮前必有捷報。”李亨自然是相信他的,君臣繼又喝酒。
廝殺聲陡然響起,兵器交擊聲隨之大作,沒一會兒,彙作一股驚天動地的響動,山川之外,不停地傳來震撼人心的回響。這是一曲大唐的絕唱,在李亨的耳裏聽來,此一曲後,將撫平多變的江山,換來一輪東升的旭日,再現天下承平之盛唐。聽著這聲音,高適莫名地興奮,臉上越發紅潤,於是不停地喝酒,似乎隻有酒方能消解此刻的激動。
淩晨時,高適大醉,很久沒有如此醉過了,實在是大快人心,門簾一掀,風雨隨之卷將進來,一名士兵疾步入內。李亨亦有幾分醉意了,看到那士兵時,手不由得捏緊了酒杯。
“稟陛下,我軍渡過渭水,叛軍敗,安祿山率軍逃遁。”
“好!”李亨激動得站起來。
“快,送陛下過河去。”高適對這個消息絲毫不覺意外,卻很激動,嘶聲吼道,“入長安,主天下!”說話間,他跌跌撞撞地站起來,李亨見狀,親自去扶,高適笑道:“教陛下見笑了!”
君臣倆出了營帳,是時,東方已現光明,晨曦下,天地間的雪似乎越發顯得白了,高適讓李亨上馬。李亨怕他醉酒坐不了馬,吩咐士兵去拉輛馬車來,讓高適坐。
高適道:“戰場上豈有坐馬車的道理!陛下放心,臣坐得了馬!”身子一晃,在身邊的一匹馬上趴了下,抬腿踩上馬蹬,一用力,半邊身子上了馬背,待要抬腿跨將上去時,馬蹬上的腳一滑,摔了下來,落在雪地上。
李亨大驚,急令士兵查看。高適索性躺在雪地上,暢懷大笑:“醉臥沙場君莫笑,且容老夫狂一回,狂一回!”李亨十分理解他此時的心情,若非是君王的身份,他也恨不得倒在雪地上,放肆一回。
過了渭水,三軍歡呼著皇上的到來。此刻,在將士們的眼裏,他就是聖主,沒有他禦駕親臨,就不會有這一戰的勝利,待李亨在軍前下了馬落地時,他們不約而同地跪下,山呼萬歲。李亨看到這一幕,不由得激動起來,手一拱,半鞠了一躬:“將士們,辛苦了!”
郭子儀問道:“陛下,是否乘勝追擊,率軍入長安?”
李亨幾乎沒做任何考慮:“入長安!”這一刻他期待已久,該是到了證明給天下看的時候了,入主長安,重掌天下,還百姓一個長安盛世。
三軍未作休整,再次踏上征程,殺向長安。
至德二載正月初五,長安城的年味依舊很濃,家家戶戶尚掛著紅燈籠,對聯也是鮮紅的,空氣裏似乎還殘留著爆竹的餘味。大明宮裏卻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迷漫著淒雲慘霧,隨著唐軍逐漸逼近長安的戰報一個個傳來,宮裏的氣氛便越發緊張。
“說吧,接下來怎麼辦?”安祿山盡管什麼也看不見了,但他的那雙眼睛似乎依然有洞穿人心思的魔力,看著眼前的眾臣,把他們盯得膽戰心驚。怎麼辦?他們首先想到的並非是禦敵之策,而是安祿山的心思,他是想戰還是想退呢?
安祿山的暴躁是出了名的,特別是在這種時候,如果拂了他的意,說不定就不得好死了,因此一時沒人敢說話。
越是如此,安祿山越是憤怒:月月用俸祿供著你們,真到了用人之時,居然沒一人敢站出來,那麼要爾等何用呢?
“都他娘的嚇傻了嗎?區區一場敗仗,就把我大燕朝所有文臣武將嚇傻了嗎?”安祿山怫然作色,陡然喝道:“來人!”
門外禁衛得令而來,安祿山道:“把行軍司馬給老子拖下去斬了,傳首三軍。”
禁衛低喝一聲,把人拖了下去。殿內沉悶得令人窒息,即便如此,也沒人敢大聲喘氣。
“知道該如何做了嗎?”安祿山沉聲道,“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哪個要是敢退一步,老子先斬了他,滾,滾下去準備作戰!”
夜漸漸深了,可是睡不著的人依然睡不著。
安慶緒正要出宮去,嚴莊忽然拉住了他。安慶緒回頭時,隻見這位書生的臉色十分難看,陰沉得如同這時的天氣一樣,鉛雲密布。
“你覺得長安之戰,能勝嗎?”嚴莊冷冷地問了一句。
安慶緒知道他的意思,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如果到時候守不住,大家都得死在這裏,與其拚盡一切做無謂的犧牲,不若另謀出路。可是,一來安祿山不可能妥協,二來真要是在這種情況下發動叛亂,未免太不人道了。
“你覺得沒有一絲勝算嗎?”安慶緒習慣性做出一副糊塗的樣子裝傻,“陛下尚有與敵軍死戰的決心,你我自該殫精竭慮,為主分憂,即便是馬革裹屍,與長安城共存亡,也是應當的。”
“是嗎?”嚴莊嘴角掠過一抹冷笑,“殿下有此決心,陛下之幸,百姓之幸也,我朝上下士氣如此,或可一戰。”話音一落,轉身就走。
安慶緒見他果然要走,急又叫住了他。嚴莊十分清楚他的性格,往往是遇事當斷不斷,屬於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之輩,優柔寡斷。嚴莊聽得其出聲,臉上露出一抹陰惻惻的笑意,轉過身去,故意問道:“殿下還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