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才笑了笑說:“這連長還得我當,他當不合適。”
聽了這話,兩位領導都糊塗了。
呂政委說:“這是為啥?你剛才不是說隻有他能統領二連的人心嗎?”
王有才說:“他能統領二連的人心不假,但他沒基層工作的經驗,讓他幹連長,不一定能勝任,而我是一連出來的,以前當過副連長,知道怎麼抓軍事訓練,我要是去二連,就能把一連的經驗成功複製過去,這也正好是二連需要的。”
萬霸天說:“你的意思是讓他當指導員,你當連長?”
“對,我倆要是在一起搭當,那就是強強聯手,天生絕配。”王有才抑製不住內心的興奮,一改他平時低調的作風,在野狼大隊兩位最高領導麵前,有些飄飄然。
萬霸天聽完對王有才說:“你先回去吧,我們研究研究。”
王有才一驚,知道自己的話說得有些過頭了,望著兩位領導,心虛地問:“我是不是哪裏說的不對……”
萬霸天沒跟他解釋,擺擺手說:“你先回去吧。”
王有才忐忑不安地出去後,萬霸天忍不住笑著對呂政委說:“這小子,他娘的笑死我了,他說他倆是強強聯手?”
萬霸天還沒說完,王有才又探頭敲門進來,佝著腰向兩位領導點了點頭說:“再打擾一下兩位首長,我今天來彙報的事,請兩位首長千萬千萬保密,不然,傳到一連去,對我影響不好,謝謝兩位首長。”
萬霸天擺擺手,等王有才退出去後,終於忍不住笑著說:“以前我真小看了他,讓他去二連,也不是不行……”
呂政委說:“我覺得這個想法挺有創意,到時讓常委們議議,那個小黑……不,那個王金斧怎麼到農場去了?”
呂政委剛學習回來,還不了解其中的內情。
萬霸天說:“這事一營跟我彙報過,農場缺人,讓他暫時過去頂頂,還好是他去了,要不然農場就被人一鍋端了。”
呂政委說:“現在邊境情況複雜,農場是我們大隊最薄弱的地方,必須加強管理,王金斧是一等功臣,不能讓他在那裏長期種地,得考慮給他一個合適的崗位。”
萬霸天說:“這小子比較刺頭,一營對他不太感冒,幹部調整馬上開始,我是想等你回來好好研究研究。”
“趙鐵龍和盧啟國看來是兵當老了,兵當的越老心越虛。”呂政委總結似地說,“其實管幹部就跟帶兵一樣,天底下沒有不合格的兵,隻有不勝任的領導幹部。王金斧的事我聽說了,這是性格。有點本事的人都特別有性格,太有性格領導就不喜歡,這點跟你老萬年輕的時候差不多。像他這樣的典型,就是不用他,也得把他當盆花擺在顯眼的位置,必須盡快讓他回來,這要傳出去,不得說我們大隊領導太昏庸嗎?”
萬霸天歎了口氣,搖頭說:“老子年輕的時候闖的禍比他多,這麼說,你同意他去二連?”
“人無壓力輕飄飄,”呂政委又說起了他那句經典的口頭禪。“我覺得可以給他壓點擔子,鍛煉鍛煉是好事,先讓他幹指導員試試,如果野狼大隊的政工幹部都有他這樣的素質,那我這個政委臉上就太有光了。”
“這小子天生就是軍事幹部的材料,讓他幹政工太可惜,這個我不同意。”
呂政委說:“我們要的是複合型人才,野狼大隊的幹部,不管軍事,還是政工,都要全能,他不是沒在基層幹過嗎?就讓他先去二連幹幹指導員,熟悉一下情況再說。”
呂政委所說的複合型人才培養,是他上任後抓的一件大事。用小學生分析課本時必須要概括的中心思想來說就是:野狼大隊的幹部,既要懂軍事指揮,又要有政治頭腦,並且會做思想政治工作。具體操作就是營連主官,定期進行角色互換,原來當連長的,到時去幹指導員的工作,原先是指導員的,互換之後代替連長的角色,主持軍事工作。
這個活動一開始,就遭到基層的抵觸,崗位互換,那不亂套了。
呂政委的理由很充分。戰爭年代,我們的基層幹部軍事和政工從來沒分過家,連長犧牲了,指導員照樣能衝上去指揮,指導員不在,連長同樣能做思想政治工作。野狼大隊是遂行作戰單位,要的就是文武雙全,管你亂不亂套,亂了套剛好證明你能力不夠,素質不高,更需要在不同崗位上鍛煉鍛煉。
搞政工的人喜歡出經驗,呂政委這樣一搞,不但得到萬霸天的支持,並且還得到上級機關的肯定,馬上就來總結經驗,不但要搞,並且還要在所屬部隊推廣。
因此,野狼大隊的營連主官,凡是沒進行過崗位互換的,都在上任後經曆這一遭。
王有才毛遂自薦並提議小黑任二連指導員的想法,最終變成了呂政委的提議,在黨委常委會的醞釀階段,給各位常委通了氣,大家先是搖頭,細細揣摩之後,又覺得這個想法有點意思,最後在常委會上正式通過了。
給小黑下的是二連連長命令,王有才為政治指導員。考慮到小黑沒基層任職經驗以及培養複合型人才的需要,兩人的職務暫時進行互換,小黑臨時代理政治指導員,王有才為代連長,三個月之後,兩人再換回來。
萬霸天也兌現了他當初在演習中對二連原代指導員馬成的承諾,讓他去農場種地了。考慮到邊境情況越來越複雜,以及不明歹徒襲擊農場的案子還沒告破,隨同馬成去農場的,還有一個戰鬥班的武裝編製,也讓馬成在那裏,有了繼續摸槍的機會。
幹部調整之後,必須立即到位。小黑因為關了禁閉能不能立即出來還是個問號。馬成去了農場,二連不能一日沒有領導,王有才立即走馬上任。
幹部幹事在二連俱樂部當著二連全體軍人的麵,宣讀完王有才的任職命令後,指示王有才來個簡短的就職演說。
站在一旁的王有才用標準的齊步走向正前方,立定之後,以右腳為支撐點,準備來個瀟灑的向後轉,哪想到鑲了瓷磚的地麵剛拖過不久,地麵很滑,他這一轉,用力過猛,腳下一滑,當場就來了個狗啃屎,啪的一聲摔到了地上。
二連人一聲驚呼,接著全都抱著肚子大笑起來。通訊員甄美南和文書吳大富擊掌慶祝,這是他們事先設計好的套路,準備好好收拾收拾一下一連來的這孫子。
這一跤摔的不輕,痛得王有才當場呲牙咧嘴。坐在前頭的一排長何大軍趕緊過去把他扶起來,見他捂著嘴,便問道:“領導,牙沒事嗎?”
“沒……沒事。”
王有才狼狽地站起身,一張臉脹得通紅,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早就知道會摔跟頭,沒想到來得這樣快。”
他這樣一說,連隊的兵就忍住笑,又好奇又幸災樂禍地望著他。
“沒來二連前,我就考慮到會摔跟頭,很多人勸我別來,甚至有人罵我神經病,好好的一連指導員不當,跑二連來幹什麼?我隻是想找一個更適合我的地方,和一群嗷嗷叫著想幹事的人在一起幹點事,今天這跟頭是我在二連摔的第一個跟頭,以後也許還有更多的跟頭,但我義無反顧,即使摔得鼻青臉腫,我也無怨無悔!”
王有才說到最後一句時,激動地舉起拳頭,擺出一個瀟灑的造型,下麵卻冷了場,全連並沒像他期望的那樣群情振奮或是熱烈鼓掌,大家的臉上盡是不屑。王有才環顧左右之後,隻好無趣地把舉起來的拳頭放下了。
這時何大軍站起來說道:“二連並不適合你,你剛才露的那一手功夫,是一連的獨門絕技吧,你們一連的這功夫,更適合去參加女子花樣滑冰。”
此言一出,二連人一陣捧腹大笑。王有才精心準備的就職演說因為這一跤摔下去,搞砸了。
王有才的任職命令雖然是指導員,但目前代理的是連長,二連根本沒人叫他連長,也沒人向他請示工作,他的號令不但沒人執行,不斷出現的小情況更讓他措手不及。就職演講時的摔倒如果隻是個意外,接下來二連人對他做的事簡直就是明目張膽搞他了。
王有才就職第二天一早喝水時,喝出一股臭味,往杯裏一看,裏麵居然泡著好幾隻叫“臭大姐”的殼殼蟲。
這不是要人命嗎?王有才有潔癖,當場狂嘔不止。
添茶倒水的活都是通訊員幹的,王有才把甄美南叫進來,問他倒水時看沒看到杯子裏有蟲。
甄美南很認真地說:“看到了。”
“看到了你不把它倒了?”
甄美南的表情很無辜,嘟著嘴說:“我也納悶,我以為你們一連的人有這個嗜好,喜歡用臭大姐泡水喝呢,這玩意是不是壯陽的?”
王有才氣得差點當場暈倒,沒顧上訓斥甄美南,衝進廁所又是一陣狂吐,回來把杯子扔了。讓他苦不堪言的是,一連幾天,嘴裏老感覺有一股臭味,腸子都快嘔出來了。
王有才知道這是有人故意整他,為了能在二連長久紮根,為了能感化二連的牲口,為了能幹一翻大事業,活生生地忍了。
過後,王有才上廁所時,一拉抽水桶的繩子,卻拉下來一個裝滿水的塑料袋。原來他進廁所時,發現幾個包廂都有人,進了這個沒人的包廂,哪想到上麵被人做了手腳。一包冷水淋得他當場哇哇大叫,推廁所的包廂門時,卻怎麼也推不開,凍得他在包廂裏直打擺子,最後狼狽地從廁所爬出來。此時那個萬金油李強拿著工具走進來,非常詫異地望著他。
“領導,你這冷水澡洗得很帥呀。”
王有才冷得直敲牙,啥話也沒說,回宿舍脫掉衣服,鑽進被窩,一邊打擺子,一邊老淚縱橫地自言自語:“我忍……我接著忍……”
王有才充分展現了一個政工幹部低調謙讓的博大胸懷,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諸如此類的事情不斷發生,搞得他實在無法招架,於是跑到禁閉室去找小黑訴苦。沒想到小黑隻對他說了兩個字:“活該!”
王有才那張苦瓜臉此時變成了紅燒茄子,指著小黑說:“你你你……你怎麼也說出這種話?”
小黑說:“你一連的指導員不當,非跑到二連來,你這腦殼長夜壺上了,二連人要不這樣搞你,那這二連就沒球希望了,要我是土生土長的二連人,你會死得更慘!”
王有才眼裏淚花閃閃,那叫一個委屈,對小黑說:“等了這麼多年,我以為你就是我要等的那個一起能幹番大事的人,原來你跟其他連長沒啥區別,算我看錯人了,行嗎?”
王有才說完向外走去。小黑對著他的背影說:“特種兵就是特別能忍的兵,忍無可忍重新再忍,說你兩句你就受不了,那你肯定不是能跟我一起幹番大事的人,滾蛋吧,不送。”
王有才回過頭狠狠地盯了小黑好半天,然後說:“你別得意,我現在就去找大隊長!”
王有才去找萬霸天的時候,大隊剛送走上級的工作組,專門來調查這次追捕任務失敗及小黑在國境線附近開槍的問題。
萬霸天的心情似乎很糟糕,王有才剛說完“大隊長,連隊沒王金斧,我一人根本幹不了”這話時,萬霸天就一掌拍在桌子上,向他吼道:“幹不了你就別幹,今年幹部轉業還沒結束,你可以考慮一下。”
王有才聽了萬霸天這話,腦袋嗡地一下就大了,趕緊立正,對萬霸天說:“大隊長請息怒,我保證幹好,一定不辜負大隊首長對我的期望。”
王有才說完,見萬霸天皺著眉,正在揉太陽穴,沒有任何表示,趕緊灰溜溜地關好門閃了。
王有才不明白萬霸天為啥發火,隻怪自己運氣不好。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剛吃過午飯,小黑就從禁閉室裏出來,仍然由幹部幹事領著,到二連報到來了。
在連隊俱樂部,幹部幹事例行公事地宣讀了小黑的任職命令,接著指示小黑發表就職演說。
與王有才來二連那天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小黑剛上台,俱樂部裏就響起雷鳴般的掌聲。以何大軍為首的一排更是異常興奮,光鼓掌還不夠,甚至連屁股下的馬紮也拿出來在地上拍打著,盡量製造出熱烈的氣氛。
小黑的表情有些憔悴,幾天沒刮的胡須更顯出成熟男人的滄桑與淡定,小黑擺手示意了好幾次,才將熱烈的掌聲壓下去。
“我很榮幸,從今天起,我正式成為這個英雄連隊的一顆錘不爛壓不彎的釘子,我相信,我和在座的諸位一定能像前輩們做過的那樣,不管任何時候,都能像釘子一樣釘在陣地,像釘子一樣插進敵人胸膛!”
“好!”不知誰吼了一聲,熱烈的掌聲又響了起來。
小黑擺了擺手,接著舉起兩根手指,麵向大家問:“有誰知道這什麼意思?”
不就是兩根手指嗎,難道它還能是香腸?小黑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讓大家愣住了。
甄美南站起來回答:“報告連長,這是耶,勝利的意思。”
小黑點了點頭,讓甄美南坐下後說:“糾正一下,我的任職命令雖然是連長,但目前在履行指導員職責,大家別搞混了,我再問一下,還有人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眾人搖頭。
小黑說:“這是我們二連的‘二’,也是人家罵我們死老二的‘二’。”
小黑這樣一說,下麵坐的人不約而同把憤怒的目光投向了王有才。王有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做了個聳肩的動作。
小黑接著說:“現在,我想聽大家一句話,是不是願意一輩子讓人家罵我們死老二?”
連隊集體發出了一聲吼:“不願意!”
“很好,那不願意我們該怎麼辦?”
連隊吼出了小黑那句經典的名言:“錘他狗日的!”
等下麵的人平靜之後,小黑說:“光靠錘是不起作用的,全軍那麼多叫二連的單位,為什麼我們偏偏被人罵為死老二?大家有沒有想過原因?”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臉茫然,最後又望著小黑。
“是實力不夠,”小黑用力揮了揮手。“實力強弱決定了一個人的拳頭軟硬,你錘不過人家,人家罵你老二活該,被人錘死了更不值,人家還會吐口唾沫罵你死老二,所以,隻有自己強大了,人家才會尊重你,心服口服地叫你一聲老大。”
小黑說完又舉起兩根手指。
“大家看清了,這個‘二’字是由兩把尖刀組成的,什麼意思,大家明白嗎?”
底下的人還是一臉茫然。
“也就是說,從今天起,我們要爭做兩把尖刀。”小黑頓了頓,接著說,“第一把是軍事素質過硬,要勇拿第一,對我們當兵的特別是特種兵來說,戰場上的第二名是躺在地上的屍體,必須拿第一你才能完成任務,隻有拿第一才你才能活下去,大家明白嗎?
“明白。”連隊齊齊吼了一聲。
“第二把是政治合格,我說的這個政治合格不僅僅是你們平時學的政治理論,它包含一個優秀軍人的意誌、品質、毅力以及對國家和人民的無限忠誠,這方麵不過硬,戰場上就容易當逃兵,甚至是叛徒。這兩個第一,也就是兩把尖刀,加起來就是我們二連的‘二’字,這也是我認為二連應該並且一定能做到的,有了這兩把尖刀,拿下先進連隊爭當標杆不是問題,大家有沒有這個信心?”
連隊一下沸騰了,全都站起身,亮開嗓門血性地吼了一聲:“有!”
“好,從今天起,我們連隊的目標是:爭先創優,勇奪標杆。”
小黑的話得到了全連人的呼應,連隊幾十號人扯開嗓門重複著小黑那句話:“爭先創優,勇奪標杆,爭先創優,勇奪標杆……”
從他們臉上的表情和眼中散發的神采就可得知,埋藏在他們心底裏的那棵種子,在小黑正式任職的這天,終於破土而出了。
就職儀式結束後,王有才和小黑回到連部宿舍。
王有才說:“指導員,剛才你的演講不錯,把大家的積極性都調動起來了,不過,我覺得還是應該低調一點。”
“怎麼個低調法?”小黑見王有才一本正經,有些摸不著頭腦。
“提爭先創優的口號可以,但‘勇奪標杆’這句話不太妥。”王有才比較老成地說。
“怎麼個不妥法?”
“這標杆可不是隨便就能得到的,二連的底子薄,今年能進入先進連隊的後備行列就不錯了,拿下標杆連隊不太可能,所以,我們應該低調一點。”
“我不同意你這個說法,”小黑堅決地搖了搖頭。“低調的前提是你隨時都能高調起來,現在二連已經快到滅亡的時候,你再低調,就得挖坑進墳墓了。”
王有才一時還摸不透小黑的性格,聽了這話,馬上說:“指導員,你現在幹的是政工,政工幹部最優秀的品質就是時時處處都要低調,這樣,你才不會吃虧。”
“你這叫啥低調,這不明顯虛偽嗎?我幹政工隻幹三個月,到時你當了指導員再接著低調吧。”
王有才先前隻跟小黑接觸過幾回,還不太了解他的情格,害怕第一天就鬧僵,馬上換了口氣。“你別介意,我就是隨口一說,下一步工作,你看怎麼開展,咱們都是新官上任,這三把火得燒起來。”
小黑說:“領導說我沒基層工作經驗,你現在又暫時代的是連長,這火還是你燒吧,我也好學著點。”
王有才一聽這話,就知道領導把他出賣了。
小黑不燒這三把火,正中王有才的下懷。他準備自己來,第一把火就是要進行連史教育,要把連隊光榮傳統這個魂像血液一樣注入二連每個人的身體。用他的話說就是要讓戰神複活,讓長眠的英雄還魂。
王有才的第一把火還沒來得及燒,大隊就開始對新任幹部進行一個星期的集訓,這叫集中碎火。王有才作為新任代連長,參加了基層軍事主官集訓,暫時逃脫了二連人對他的折磨。
王有才走的時候,把寫好的教案交給小黑,對他說:“這把火還得你來燒,你現在是代指導員,我走這一星期,你把連史教育搞了。”
小黑這一把火倒是燒了,不過他燒的是連隊榮譽室那些發黴的獎旗獎杯。前輩們拚了老命換回的榮譽見證,各連都把它當祖宗一樣供著。狗日的小黑,在搞連史教育的時候,將這些傳說中的聖物統統地付之一炬。
這個禍闖大了。
萬霸天聽說後還不相信,急衝衝地趕到二連,看到連隊原來的榮譽室改成了連恥室,原先張掛獎旗和放獎杯的地方,全都空了,房間的桌子上,放著一頂帽子,帽子前方的帽壁上,寫著“死老二”三個醒目的黑字。
正是一連送給二連的那頂帽子,馬成走的時候扔在連部辦公桌內,這時被小黑像供祖宗牌位一樣放在桌子上。
“你放頂破帽子在這裏幹什麼?”萬霸天將那帽子扔在地上,怒不可遏。
“這是連恥室,當然要放這頂帽子。”小黑撿起地上的帽子,又重新放了回去。
“你真把獎旗燒了?”
小黑點點頭。
萬霸天一掌拍在桌子上,怒目圓瞪。“那是二連的老祖宗們拚了性命爭來的,你就這樣一把火燒了,你知道燒的是什麼?是二連的根,二連的魂,你這個敗家子,我真不該讓你到二連來……”
萬霸天一急,老淚縱橫,扶著桌子,好半天沒說出話來,最後長歎一聲,對著空蕩蕩的房間,哽咽道:“我的老連長,二連的前輩們啊,我對不起你們……”
“大隊長……”小黑上前一步,想扶住萬霸天,被萬霸天伸手推開了。
“我他媽處分你……”萬霸天說完絕望地離開了二連。
萬霸天回到辦公室,按著太陽穴,正在思考如何處理小黑這個敗家子時,沒想到他卻自己找上門來了。
萬霸天一拍桌子,“你給我滾出去,我現在不想見到你。”
小黑不但沒滾,反倒走到辦公桌前,振振有詞地說:“大隊長,我燒那些獎旗是有理由的,你聽我說說我的想法,到時不管是打是罵還是處分,怎麼處置都行。”
萬霸天說:“你要不說出個理由來,我有處分你一萬次的理由。”
小黑說:“二連是一個英雄連隊不假,曆史上的榮譽也很多,這些榮譽既是我們的驕傲,也是我們的包袱。就像我們現在老提祖宗的四大發明。我們不能靠祖宗的威名混一輩子,也不能躺在祖宗的榮譽薄上睡大覺,我這樣做,並不是要忘掉曆史,忘記老祖宗,我是想讓二連人知道,那些榮譽隻屬於前輩們,現在,除了恥辱,我們什麼也沒有,要想贏得尊重,就得靠自己的努力,靠自己的實力摘掉恥辱的帽子,樹立我們這一代二連人自己的輝煌。”
萬霸天的氣仍未見消,桌子拍得砰砰直響。“那你也不能把那些獎旗獎杯燒了,那都是曆史文物,是要留給子孫後代的。”
小黑笑了笑說:“大隊長,我怎麼能幹那種焚書坑儒的事呢,我燒的是諸如‘計劃生育先進黨支部’、‘友好杯藍球比賽第一名’之類的,那些榮譽稱號的獎旗獎杯,尤其是前輩們拿性命拚來的那些過硬的榮譽獎旗,全都保留下來,隻是暫時放庫房裏了。”
“當真?”萬霸天不相信似地望著小黑。
“你要不信,我讓文書給你扛過來。”
“你個混蛋玩意兒,嚇了我一跳。”萬霸天長舒一口氣,“滾蛋吧,有多遠滾多遠。”
小黑沒滾,將手裏拿著的一摞裝訂起來的書稿放到桌上,“這是我花幾個月寫的,請大隊長過目,如果你認為可行的話,我們連願意先行示範。”
萬霸天接過一看,見封麵上寫著“魔鬼筆記”,皺著眉頭問:“這是啥玩意兒?”
小黑立正回答:“是我結合獵人學校和其它國家特種兵的訓練方法寫的魔鬼訓練手冊,希望大隊長能批準我在二連搞這樣的訓練,我保證能帶出一個魔鬼連。”
“魔鬼連?什麼魔鬼連?”
小黑說:“就是照獵人學校那樣進行極限訓練,隻有通過這樣的訓練,未來我們的戰士才有可能真正變成讓敵人恐懼的魔鬼,也隻有這樣,我們才能真正配得上殺手鐧部隊這個稱號。”
“我們的訓練要比其他野戰部隊苦一百倍,我們訓練的科目都是他們聞所未聞的,包括與其它特種部隊相比,我們也比他們更艱苦,還要怎麼極限?”
萬霸天有些不以為然,在訓練方麵,他稱得上野狼大隊的專家,你一個小中尉跟他講訓練,這不是班門弄斧嗎?
誰讓小黑本來就叫王金斧呢?他還偏要在萬霸天麵前弄幾板斧。“大隊長,我說的極限是一切按實戰來,因為戰時敵人的手段可能比我們預想的更殘酷,更慘無人道,那麼,我們現在搞訓練的時候,就要按敵人的思路來,甚至比敵人更殘酷,隻有這樣,以後打仗才有勝算的可能。”
“你的想法不錯,但我們每年光是完成上級賦予的訓練和演習任務就疲於奔命了,哪還有時間搞你這個魔鬼訓練?你先回去當好你的代指導員吧,有空我會好好看看。”萬霸天說完將小黑的魔鬼筆記扔進了抽屜裏。
王有才在集訓班卯足了勁,不管是軍事技能的培訓和考核,還是理論學習與驗收,一點也不敢馬虎。一同學習的連長跟他開玩笑,“你狗日的還真想當連長啊,你考得再好,也隻管三個月,到時還得去念你的唐僧經,有個鳥用?”
王有才嗬嗬一笑,不言語,他狗日的當然想當連長。一連的曆任連長都得到重用,標杆連隊的指導員也不錯,基本上全到機關政治處當了股長,他犯傻跑二連來,就是想當連長,結果沒想到大隊領導跟他開了這個玩笑。
雖然隻能當三個月,那也要把它當好,沒準領導看到他在當連長方麵的才華和表現,就讓他一直當下去了。
集訓結束,王有才的綜合考核成績都在前五名,得到了大隊呂政委點名表揚。王有才受了表揚回來,有些飄飄然,也有些遺憾,呂政委的表揚不是當著全大隊幹部戰士講的,要是二連官兵能聽到,也許他以後說話有了分量,自己的威信就高了。他不好意思當著全連人重複呂政委的話,但覺得有必要跟自己的搭檔小黑透露一下。一般配合默契的搭檔會在連隊公開場合對他進行表揚,換了另一人遇上這種事,也會這樣做,這叫互相補台。
連長和指導員就是連隊的爹和媽,爹和媽按部隊規定必須住在一個屋。晚上熄燈前,王有才坐在床前泡著腳,對躺在床上看書的小黑說:“指導員,有個小小的情況跟你彙報一下……”
小黑放下書,扭頭問:“什麼情況?”
見小黑一臉嚴肅,王有才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張嘴。
“也沒什麼……就是今天呂政委點名表揚我們二連了。”
“表揚我們?今天他沒到二連來呀?”
“是在我們集訓結束時表揚的。”
“啥事表揚我們?”
“也沒啥大事,今天,我代表二連在集訓考核中拿了個第四名,呂政委說,這是二連的新氣象,有英雄的代指導員王金斧,代連長也不含糊,二連在兩位主官的帶領下,定將實現大隊黨委此次調整的意圖。”
“那得恭喜你呀,這麼多人拿個第四名不容易。”小黑從床上坐了起來。
“也沒啥,你也不用在全連表揚,還是低調一點好。”王有才一時有些飄飄然,心裏當然希望小黑在全連表揚他。
“低調個屁,一共二十幾個鳥人參加集訓,你才拿個第四呂政委就表揚你,他喝高了吧?”小黑不但沒領會他的意圖,還一點麵子沒給他。
小黑好像並沒注意到王有才表情的變化,接著說:“不過,搞軍事不是你的強項,你的強項是練嘴皮子,表揚你也應該。”
王有才的臉一下變成了煮熟的豬肝,一走神,踩翻了洗腳盆,赤著腳,狼狽地站在地上,衝著門外大喊了一聲,“通訊員——拿個地板進來——”
甄美南出現在門口,對王有才說:“領導,你說的地板我估計拿不動。”
狗日的王有才估計是氣糊塗了,才會讓通訊員拿地板。見甄美南這時那張瓜扯扯似笑非笑的臉,吼道:“我是讓你拿拖步進來擦地板,領導的話你就不能舉一反三地思考嗎?”
軍事幹部集訓完,就輪到政工幹部集訓。
王有才充分發揚了政工幹部與人為善助人為樂的大無私精神,好心將以前學習政工條例的心得體會和考試的題庫交給小黑,並拍著胸脯說,隻要按這個複習,到時定能考個好成績。
小黑笑著問:“你對我這麼好,是不是有啥不可告人的目的?”
王有才說:“當然有目的,我倆是搭檔嘛!就像兩口子,當連長的是男人,男人當然希望他的女人能考第一名,不要像我這樣,考了個第四,還遭政委表揚,傳出去有點丟人。”
“那我更不能要,我要考了第一,領導還以為我是個幹政工的料。”小黑把王有才遞上來的資料擋了回去,“我不能上這個當,我覺得你更適合當女人,你的胸懷很寬廣,有空去買個大號胸罩,留著長期用吧。”
好心當了驢肝肺,王有才氣得幹瞪眼。
第二天就傳出小黑政治理論摸底考試隻打了八分的消息。小黑沒在意,領導卻很在意。野狼大隊曆來對政治教育非常重視,過不了政治關,軍事素質再好的人也不會受到重用。
這個道理很簡單,古代江湖的武林豪傑都講究個文修武備,一個練就絕世神功的武林高手,如果思想政治工作抓得不緊,自身要求不嚴,那很可能會成為千夫所指貽害武林的大魔頭。何況你是現代高科技條件下掌握各種殺人本領的特種兵,思想政治這個靈魂樹得不牢,還談什麼報效國家?
小黑這個分數一出來,就被呂政委叫到辦公室。呂政委把小黑的考卷往桌上一拍,指著小黑說:“王金寶,你搞什麼搞?這就是你的分數。”
小黑立正回答:“報告政委,我叫王金斧,斧頭的斧,不叫王金寶。”
呂政委愣了一下,看了看小黑考卷上的姓名,果然發現自己在氣急之下叫錯了,卻不慌不慌地抬起頭。
“叫你王金寶沒錯,你就是個寶,知道什麼寶嗎?活寶!打了八分,還好意思叫王金斧,王金斧是戰區官兵學習的先進典型,官兵向你學習打八分嗎?你打八十分都不行!”
小黑心想,明明是你把我叫錯了,還扯出這麼一大套冠冕堂皇的理由,真不愧是念經的,這份功力,已不是王有才這樣的小魔小妖可比的,基本上已修成正果位列仙班了。
小黑挺胸回答道:“報告政委,八十分還不行,那太難了,我不當這個先進行不行?”
“你開什麼玩笑?”呂政委把桌子拍得砰砰直響。“這個先進是你不想當就不當的嗎?你是戰區樹的典型,一舉一動都有無數眼睛看著你,你打個噴嚏放個臭屁都能產生不好的影響,何況你現在代理連隊政治指導員,政治指導員政治理論考試隻打了八分,這叫講政治嗎?就這點水平,怎麼去給你的戰士上政治理論課?”
呂政委的一頓連珠炮,並沒將小黑轟暈。小黑自動稍息,不服地回答道:“政委,這先進典型沒法當,連屁都不能放,這還是人幹的嗎?”
“誰說不讓你放屁,是不能……”呂政委話說一半,明白自己被小黑帶進溝裏了,隨即站起來,指著小黑。“別跟我繞圈圈,多少人想當這個典型還當不上呢,上級樹你這個典型,就得有個典型的樣子,不能辜負上級對你的期望,明白嗎?”
小黑立正回答:“報告政委,不太明白。”
“不明白你就回去好好學,你不是要帶二連創造兩個第一嗎?這很好嘛,你要搞出來了,我讓政治處給你總結經驗,向全大隊推廣,向全戰區推廣,不過,現在你就得拿個第一給我看看,下一次理論考試,你要拿不了第一,嗬嗬……”
呂政委說完笑眯眯地揮揮手,典型的笑裏藏刀,聽得小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小黑沒轍,回來找王有才要學習政工條例的心得體會和考試要點。王有才卻裝起了逼。“這不能給你,萬一你要考了一百分,領導覺得你是搞政工的人才,那我不是害了你嗎?”
小黑說:“人當啥都行,就是不能當先進典型,政委說打八十分都不行,我爭取搞個八十一分,需要你提供點後援,你婆婆媽媽的,真買胸罩穿上了?”
王有才拿出資料,指著小黑,無奈地說:“注意點文明,現在講環保,不要超標排放臭氣毒氣汙染大自然。”
小黑拿到資料後皺了皺眉,“這麼多,你是存心想為難我吧?”
王有才說:“別以為指導員是動動嘴皮耍耍筆杆子就完事了,別說優秀指導員了,就是當個合格的指導員,那也是要下很大功夫的。”
小黑說:“你以為這就能難住我?我是不想在這上麵浪費功夫,反正這指導員我也幹不長。”
小黑利用空餘時間背題。通訊員甄美南對小黑說,他有法子能讓小黑考試打一百分。
小黑當然不相信一個鳥上等兵的話,甄美南悄悄說了他的法子後,小黑拍著他的肩膀說:“你小子不早說,這法子不錯。”
所有人都沒想到,小黑在接下來的政治理論考核中,居然打了一百分。
呂政委很高興,在給集訓隊講課時,又著重表揚了一下小黑。
“王金斧同誌摸底考試隻打了八分,這次打了一百,這是一個巨大的進步,這充分說明了一個道理嘛,人無壓力輕飄飄,學習和訓練都一樣,要適當地給自己一點壓力,有了壓力,才有動力。什麼叫文武兼備?什麼叫文武全才,王金斧同誌就是很好的例子,大家以後要多向他學習。”
呂政委的表揚讓小黑很不受用,他根本就不想學這政治理論,他不過是借助了通訊員甄美南的幫忙,才考了個好成績。
甄美南有啥神功,能讓小黑短短幾天,成績提高如此之快?這全仗著他有個同年兵老鄉在機關打字室當打字員,打字員在考試前一晚偷出試卷,甄美南按標準答案做完了試卷,讓小黑帶進考場,小黑在考場裝模作樣答了一番之後,將事先做好的試卷交了上去。
集訓結束時,一般都交一篇心得體會了事。當時部隊正在搞戰鬥精神教育,上級機關主管政治教育的一個副部長下來巡視教育情況。正好這次集訓的大部分人以前都是軍事幹部,呂政委認為這是個難得的機會,可以用授課比武的形式,趁機向領導彙報一下軍政幹部輪換所取得的輝煌成果,在征得副部長同意後,當即指示,參訓人員各自準備一份講課教案,到時抽簽,抽到誰,誰就上去講,由副部長等人現場打分。
這種有上級領導參加的場合,為確保萬無一失,說是現場抽簽,其實都會事先按排幾個人重點準備,然後讓領導抽時,箱子裏裝的紙條全是一個人的名字。等抽出這人,講完課,換另一領導抽的時候,箱子裏的紙條又換上了另一個人名字,領導永遠隻會抽到這幾個有所準備的人。
政治處宣傳股的鄭股長通知小黑做重點準備。小黑說:“你們咋讓我準備?我從來沒講過課。”
鄭股長說:“你是先進典型嘛,先進典型除了當花瓶擺給別人看,關鍵時刻還要堵槍眼,危難關頭要頂炸藥包,這時候不上,啥時候上?上次你考了一百分,政委點名要你上的。”
小黑回連隊讓王有才幫他搞教案,王有才有意想為難一下小黑。
“我這水平不咋的,萬一給你整個第四名,你這著名先進典型的臉就丟大了。”
小黑知道王有才的小心思,故意一本正經地說:“宣傳股的鄭股長也這樣說,他說你那水平估計還差點火,讓我找教導員拿主意,教導員不是住院了嗎,所以才找你?”
王有才一聽,脖子就硬了。“鄭股長真這樣說?”
“不信你去問他。”
王有才當一連指導員後寫了不少稿,在戰區小報上發表了不少豆腐塊,號稱野狼大隊一支筆,聽了這話,當即跳了起來,話還沒說完,唾沫星子就噴了小黑一臉。
“你不用找教導員,他那點水平,哼哼……你等著,這回如果你拿不了第一,隻能怪你普通話不普通,我要讓鄭股長看看,什麼是教案中的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