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世界》reference_book_ids\":[7257455404219632694]}]},\"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一個沒血性的兵永遠不是好兵,一個沒血性的連隊在關鍵時刻就是一個不敢流血的連隊。

——摘自《魔鬼筆記》

小黑沒想到,來農場接替他的居然是二連的代指導員馬成。

小黑在邊防派出所做筆錄的時候,遇到大隊派來的教導員盧啟國,盧啟國告訴他,讓他回農場收拾自己的東西,然後回大隊接受新任務。

小黑說:“這案子沒破,我回去幹啥?我懷疑這夥人根本不是挖金子的,他們肯定是走私的毒販,沒準真像人們說的那樣,準備挖地道進行走私。”

“你大片看多了吧?”盧啟國搖了搖頭說,“這地方的石頭那麼硬,別說他們幾個,就是我們專業的工程部隊來,在那石頭縫裏打出洞,也非一朝一夕的事。這事跟你沒關係了,公安局已成立了專案組,破案是他們的事,你服從大隊命令,明天回大隊向幹部股長報道,由他給你安排工作。”

小黑接著問他回大隊做什麼,誰去接替他的工作。

“這都是黨委研究的事,你問那麼多幹啥?”盧啟國似乎不願意跟他多透露什麼。

因此當小黑看到馬成的時候,那份驚訝自不言喻,於是很愚蠢地問了一句:“怎麼是你?”

馬成斜著眼睛望著小黑,不無嘲諷地說:“這不是你早就希望看到的嗎?”

“怎麼是我想看到的,你這話什麼意思?”

馬成沒理會小黑,自顧朝山上走去了。

小黑坐車從農場回來,剛進野狼大隊的營院,就聽到一陣刺耳急促的警報聲響起。

野狼大隊的戰備警報分為不同等級,聲音的長短急緩代表不同戰備等級,戰備值班的特戰分隊根據不同等級攜帶不同裝備待命出擊。小黑聽到這個聲音,就明白大隊遇上了緊急突發情況。

這是最高等級的戰備警備,擔負作戰值班的特戰分隊將在第一時間攜帶規定的武器到辦公樓前集結待命。

小黑向辦公樓走去,他需要向大隊幹部股長報到,給他安排新的工作崗位。還沒走進辦公樓,就見滿載特戰隊員的幾輛突擊車馳過來,人員下車迅速整隊。

是二連。連隊值班排長何大軍整完隊後向隨隊的營教導員盧啟國報告:“教導員同誌,二連戰備值班分隊集合完畢,請你指示。”

盧啟國說完“稍息”後,轉身,看到機關大樓裏急匆匆走出幾個參謀和大隊長萬霸天。盧啟國立即向萬霸天報告:“大隊長同誌,一營戰備值班分隊按規定要求集合完畢,可以出發,請你指示!”

盧啟國一改平時斯文的形象,動作幹淨利索,聲音高亢有力,顯示出了良好的戰術素養,一襲黑色的突擊隊員服裝更增加了他的勃勃英氣。

萬霸天皺了皺眉,問:“怎麼是你帶隊,趙鐵龍呢?”

盧啟國臉色一沉,回答道:“報告大隊長,營長昨天剛在衛生隊做了闌尾手術,正在治療,一營由我戰備值班,保證完成上級交給的任何任務。”

萬霸天沒說話,目光轉向列隊的分隊,回頭對盧啟國說:“怎麼是二連?”萬霸天稍稍猶豫了一下之後,對盧啟國說,“通知一連接替他們的任務。”

沒等盧啟國回答,二連值班的一排長何大軍啪的一聲向前踢出一步。

“報告大隊長,二連為什麼不行?既然你們認為二連不行,大隊作戰值班室為什麼要安排二連戰備值班?既然安排我們戰備值班,我們就一定能完成任務能。”何大軍說完,轉身麵向分隊,吼了一聲,“兄弟們,我們能完成任務嗎?”

“誓死完成任務!”

“我相信二連能完成任務。”盧啟國不但沒有打算通知一連,反倒迎著萬霸天的目光,梗著脖子回答道。

此時的盧啟國,真像吃錯了藥一樣,也許是剛才萬霸天問趙鐵龍的事讓他感到的難堪,尤其是在下屬們麵前。萬霸天話裏頭明顯不太信任他作為營裏的戰鬥指揮員參加此次行動。這是一種恥辱,恥辱必須用自己的鮮血或者敵人的血才能洗涮幹淨。

萬霸天作為野狼大隊的狼頭,一切軍事行動的最高指揮官,此時他完全有權利和一萬個理由讓盧啟國和二連的戰備分隊滾一邊兒呆著去。盧啟國與何大軍此時的行為,雖然可稱為戰場請命,但也可以解釋為戰場抗命,抵抗指揮員命令,幹擾指揮員的戰場決心,這要追究起來,都不是小事。

萬霸天狠狠地盯著盧啟國,目光如電。盧啟國純爺們一樣站得板直,接著重複了他剛才的那句話:“我相信二連能完成任務。”

隨萬霸天出來的參謀李兵已打開隨身通話係統,“是一連嗎?”

萬霸天抬起手,李兵閉了嘴。接著,萬霸天似乎認真地看了看正瞪著他的那些二連牲口,這是一群怒放的生命,然後說了兩個字:“出發。”

突擊車隊經過小黑身邊時,小黑自動立正敬禮。這是規矩。萬霸天的指揮車走在最後,經過小黑身邊時,嘎地停住,萬霸天在車上向他揮了揮手。

“上車。”

小黑得知任務情況後,不禁納悶,這群地方派出所的幹警到底幹嘛吃的?那群夜襲農場的匪徒在派出所向上級移交的途中,被幾個蒙麵人劫走了。

小黑心頭一驚,他想起匪徒襲擊農場時,那個烏幹達難民在倒地前所吼的菜刀,這證明與烏幹達難民一起來的人中,確實有一個叫菜刀的人。

各條道路已經封閉,匪徒即使長上翅膀,也插翅難飛。此時的叢林,成了他們理想的藏身之地。

雄鷹喜歡的是高空,蛟龍熱愛的是大海。對真正的獵人來說,叢林才是他們的天堂。

全軍各支特種部隊雖然都號稱“陸地猛虎、空中雄鷹、海上蛟龍”,但除了完成共同科目訓練外,還根據擔負任務和駐防地域的不同,在訓練上都有側重,形成了各自不同的風格和特點。

野狼大隊因為地處邊陲,叢林密布,叢林訓練當然就是他們的側重點。可惜此回,他們遇上了糟糕的天氣。

盧啟國和小黑帶著二連的分隊剛進入指定搜索的叢林,一團緩緩移動的巨大浮雲壓過了頭頂,沒過多久,雨點就刷刷地落下了。

叢林作戰,靠的是敏銳的聽覺來判斷敵情,最他媽膩味的就是這該死的雨。這窸窸窣窣的雨聲,將叢林裏的其它聲音都淹沒了,這為搜捕和發現敵情增加了巨大難度。

小黑像一隻能嗅出獵物氣味的狗一樣興奮地走在最前麵,奇怪的是,他走的不是林子裏易於通行的大道,而專走幾乎沒有路的小徑,同時要求跟在他身後的人要嚴格踩著他的步子前進,不能走錯一步。

盧啟國卻不以為然,要知道前邊的匪徒是在逃命,並不是在前邊喝茶等著他們。他對小黑這樣安排很不滿意。但是進入叢林前,萬霸天居然讓他和小黑一起指揮完成這次任務。

其實作為營裏的指揮員,盧啟國這時完全可以陪萬霸天一起坐在指揮車裏遙控指揮,或者幹脆找個地方喝喝茶睡睡覺。作為特種部隊來說,營連級的指揮員在平時還可以組織訓練和管理,戰時基本上就是一段盲腸。因為作戰行動中,最高指揮員可以直接指揮最小的作戰單元或單兵作戰,根本用不上營連這個組織指揮機構。盧啟國之所以要親自帶二連突擊分隊,除了他先前受了萬霸天那番刺激外,更重要的是,從老兵退伍開始,他一直在二連蹲點負責主持連隊工作,這時他親自帶隊,自然責無旁代。

走了一陣,盧啟國停住腳步,對前麵的小黑說:“這樣行動,我們永遠追不上他們,你我各帶一路,分頭行動吧。”

盧啟國作為營領導,用商量的口吻對小黑說話,那已是給了他天大的麵子。沒想到小黑根本沒買他的賬,回過頭,麵無表情地說:“這片叢林的情況太複雜,等進入前邊的開闊段以後再分散吧,大家跟緊了,一定要踩著我的腳印前進。”

小黑說完往前走,後麵卻沒跟上,因為盧啟國擋住了他們的去路。小黑回過頭,盧啟國卻沒理他,對身後的人說:“我們在這片林子進行過多次訓練,沒什麼複雜的,現在,我和王金斧同誌各帶一組人,成扇形向前搜索,誰跟我走?”

何大軍沒有應聲,三排長程凱對盧啟國說:“教導員,我帶我的人跟你走。”

盧啟國手一揮,沒管小黑同不同意,帶著程凱的人向不遠處易於通行的大道走去。小黑追上來對盧啟國喊道:“教導員,你不能走那裏!”

盧啟國不屑地哼了哼,沒理小黑。他的腳剛踏上那條大道,地麵傳來“嗖”的一聲,一根繩子向前彈去,接著,一根前端削得溜尖的棍弩像箭一樣呼嘯著朝盧啟國的麵門射來。

“教導員小心……”隨著小黑的一聲暴喝,他的身體向前飛撲過去,在拉開盧啟國的同時,那根前端削得溜尖的棍弩已到眼前,直接朝小黑的後背紮去。

“哧……”那是鋒利的棍尖穿透血肉的聲音。此時聽起來,如此恐懼。小黑的身體被強勁的棍弩帶出幾米之後,栽倒在一棵樹下。

眾人尖叫一聲,紛紛側目。何大軍擺手喝道:“都別動,注意腳下。”說完慢慢朝小黑走去,叫了聲連長,聲音已有些顫抖。

小黑的身體一動不動。

何大軍看到那根棍弩從小黑背後的背囊穿了進去,他最害怕看到棍弩穿透他的身體,就像羊肉串那樣。這時他感覺到喉部發幹,有一股惡心想吐的感覺。這輩子,他再也不會吃那東西了。

何大軍正要走近小黑,這時聽見小黑扭頭說了聲,“你別動!”

“連長,你沒事吧?”何大軍立即停下腳步,心提到了嗓子眼。

“下麵有陷阱,你退後。”

何大軍退後兩步。這才看清小黑的雙腳努力蹬在後麵,而雙手卻撐在前麵的樹上。

“你先用一根勾繩勾住我的背囊,將勾繩搭在附近的樹上,以樹為杠杆,將我拉起來,明白嗎?動作要快!”

何大軍說了聲明白。當即讓程排過來幫忙。兩人將小黑的背囊勾住之後,扔過附近的一棵樹杈,喊了一聲起,背囊托著小黑的身體吊了起來。兩人慢慢鬆開繩子,小黑在他們麵前落了地。

先前被小黑撲倒在地的盧啟國這時好像才緩過神,立即衝過來,托住小黑的身體,嘴裏喊道:“衛生員,快,過來看看。”

衛生員李強是個萬金油類型的人物。現任連隊文書吳大富來二連之前,李強是連隊的文書兼槍械保管員兼衛生員還兼連隊理發匠修理工等等,哪兒都有他的身影,比誰都忙。這小子平時蔫不拉嘰,就愛琢磨。別人不會的,他都會,因為會的東西太多,別人反而不知道他到底擅長啥。不過他最出名的還是當文書兼槍械保管員期間,與大隊的爆破專家蘇歪嘴打賭改裝爆破裝置。李強將球形旋轉鎖改成手雷,在裏邊放了一顆鞭炮的炸藥量,讓蘇歪嘴晚上加班回去一擰宿舍鎖頭,炸藥就響了,嚇得他屁滾尿流。蘇歪嘴後來利用這個創意發明了無數外形與生活常用品一樣的爆炸裝置,獲得全軍科技進步三等獎,這是題外話了,暫且不講。

李強過來後,小黑已經將背囊脫下。棍弩隻是射穿了背囊,大家都忘記了每個人身上都穿了防彈背心。

好險。如果射中的不是背部,而是其它地方,小黑這時無疑成了羊肉串,或者是烤雞腿。更可怕的是,小黑倒地的地方,下邊是深坑,坑裏豎著幾根前端削得鋒利的樹釘。一計不行,另一計也必將致追捕的人於死地。

這是一代代獵人傳下來的古老伎倆,這原始的殺人方法在叢林裏比槍彈更讓人恐懼,更讓人防不勝防。

小黑明白,他們遇上了真正的對手。最高明的敵人,不光要毀滅對手的肉休,而是摧毀你的自信,讓你陷入無邊無際的恐懼。

盧啟國愧疚地望著小黑,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此時叢林裏的氣氛顯得異常詭異,每一處都似乎暗藏殺機。大家的心都不由自主地收緊了,臉上都寫滿凝重。他們明白,一旦被那未知的恐懼占領心靈,再優秀的獵人,也難以穿越叢林,獨自活命。但遺憾的是,他們誰都沒法放鬆下來。

小黑為了打破這沉悶的氣氛,笑了笑說道:“以後給上級建議背囊也搞成防彈的,那就沒事了。”

小黑說完走到先前盧啟國中暗算的地方,他在地上撿到一個煙頭,隻是這個煙頭沒有抽過,是從中間擰斷的。

誰留下的煙頭?他到底要幹什麼?如果盧啟國先前能及時發現腳下的那個煙頭,就不會觸動如此凶險的殺人裝置。難道前方他們追捕的人中,有人在偷偷向他們暗示?

重新上路之後,大家變得更加謹慎,但神情中也透出一絲焦急,照這種速度,追上那幫匪徒,要到何年何月。

小黑似乎看出大家的擔憂,對盧啟國說:“教導員,你放心吧,我們的速度慢,他們也比我們快不了多少。”

盧啟國雖然對他的話保持懷疑,但先前要不是小黑,這時他的身體估計早就冷了。於是勉強對小黑笑了笑,說:“聽你的,不著急。”

小黑知道他是不好意思說出自己心裏的懷疑,便接著說:“因為他們要設置陷阱和障礙,他們花的時間並不比我們少,我斷定他們就在前邊不遠。所以,如果我們見不到他們設置的障礙,那就壞了。”

一直緊緊跟在小黑身邊的程排問:“這是為什麼?”

“因為我們遇到的是最狡猾的獵物,如果見不到他們設置的障礙和陷阱,那就證明他們已找到了安全逃走的路徑,他們已經不在乎我們的追捕了,所以,沿著他們設置的陷阱周邊最難走的路前進,一定能追到他們。”

後麵的行進速度快了很多。因為他們不隻一次發現了那些似乎故意留下來的煙頭,隻要繞開煙頭標識的地域,那樣,他們基本上就脫離了危險。更重要的是,煙頭指引著他們追捕的方向。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加上小雨,叢林間罩著一層趨之不散的霧靄,好像死神的臉上蒙上了一層蒼白的麵紗。五米以外基本上什麼也看不見,掩蓋在雨聲下麵那若有若無的聲響,更讓人產生種種錯覺。

在煙頭的指引下,隊伍最後進入了一條山穀。

這時,後方的指揮車上,萬霸天對控製台前的李兵說:“查看他們所在的位置。”

控製台的屏幕上,是小黑他們所帶的衛星定位儀傳來的實時方位圖。李兵看著一群不斷移動的紅點,臉色凝重,對萬霸天喊道:“他們進入了死亡穀!”

萬霸天立即俯到屏幕前,果然看見那些紅點正快速向一條狹穀移動。

“趕快通知他們,停止前進!”

可是已經晚了。

前方,快速通過的小黑看到前方不遠處,一隻被他們經過時趕在前麵的山鹿突然調頭向他們跑來,空氣中響起金屬的嘶鳴聲,隻聽走在小黑身邊的盧啟國大喊了一聲“臥倒”,接著向小黑撲去,同時,爆炸聲響了,無數金屬片在空氣中擦出淒厲的嗚咽,灼熱的氣浪將小黑和盧啟國的身體卷到了溝裏。

是地雷。他們進入的,是號稱“死亡穀”的雷場。這是那場邊境戰爭遺留下來的產物,這個毗鄰國境線不遠的狹穀,布雷密度高達十公分一枚。幸運的是,他們還並沒真正深入狹穀中間,隻是剛走進狹穀邊緣,而邊緣地帶所埋的雷,這些年早被一些誤撞至此的野獸排得差不多了。

後麵的人臥倒之後,爆炸掀起的泥土蓋了他們一身。何大軍抖了抖臉上的土,扯著嗓門喊了一聲“連長”,又喊了一聲“教導員”。何大軍沒聽到聲音,又使勁地喊了起來,這時他並沒意識到,他的耳朵已暫時失聰了。

小黑從溝裏翻起身,看見自已身上和俯在他身上的盧啟國都是血,喊了一聲“衛生員”,似乎並沒人聽到,小黑立即扯下手臂上的急救包,掐了掐盧啟國的人中,盧啟國終於醒來,見小黑滿身是血,便問:“你受傷了?”

小黑說:“我不知道,反正身上沒地方疼,教導員,你傷在哪裏了?”

盧啟國說:“我身上也沒地方疼啊,這血是哪來的?”

盧啟國說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身體,胳膊腿都是完好的,等他摸到屁股上的時候,發現那裏正在汩汩冒著鮮血。

“操他媽,是我受傷了!”從不罵粗話一直以筆杆子文化人自居的盧啟國在見血之後,終於罵了出來。

小黑翻轉他的身體,取下他身上的急救包,將兩條沙布綁在一起,緊緊係住傷口。

“你係緊點,我知道……光流血也會流死人的……”盧啟國臉色有些蒼白。

“你不會死的……”小黑的心一時抽得很緊,盧啟國雖然隻是傷到了屁股,但他屁股上的肉已被金屬片削去了大塊,深可見骨,如果不及時救治,就像他說的那樣,流血也是會流死的。

“我不是怕死……當然,要是不死更好……”盧啟國的話有些輕飄,那是流血後的虛弱表現。

小黑不知如何回答盧啟國,更確切地說,是不知如何安慰他。包括剛才以前,他從心裏看不起這個搞政工的領導,他認為他們早就不是戰爭年代那些衝在最前麵用生命和鮮血踐行誓言的政工幹部了,現在他們都隻是耍耍嘴皮子,關鍵時候就貪生怕死沒有血性。但剛才偏偏是他,在地雷炸響的那一刻將他撲倒。如果他是一個怕死鬼,完全可以本能地選擇就地臥倒,但他卻沒加思索就撲了上去。要不是他,現在,躺在地上的,就將是自己那堆血肉模糊的臭肉。

他再次吼了一聲衛生員。衛生員李強仍沒有出現。他心頭升起一股怒火,正要罵,這時何大軍站起來向他吼道:“李強臥倒的時候撲到一顆雷,他沒法動!”

真是糟糕透了。

更糟的是,這時遠處出現幾個人影,那正是他們要追的匪徒,正朝國境線跑去。

正是那煙頭的指引,他們才會進入死亡穀。進入穀口之前,盧啟國提醒,這是雷區。但匪徒就在前方,不能不追,何況他們並沒聽到地雷引爆的聲音,正往前搜索的時候,遇上了那隻被炸成肉泥的山鹿。

前方朝國境線奔去的匪徒證實他們確實是從死亡穀進去的。這怎麼可能?除了穿越死亡穀,匪徒根本無路可走。而死亡穀兩邊,全都是齜牙交錯的萬丈陡壁,即使他們受過特種兵的攀岩訓練,也不可能在這樣的陡壁上通行,這是劃界兩國公認的死亡禁區,多少亡命天涯的走私客也打過從這裏通行的主意,但從沒成功。

但穀底前方,卻真真切切地看到幾個人正在利用地形掩護,交叉前進。那是一條石嶺路,那樣的地方,很難布雷,所以他們才會有恃無恐地向前跑。

難道他們是變成鳥飛過去的?

再往前,就是國境線了。

絕不能讓他們越過國境線。

小黑抬手打出了幾發子彈,彈點在他們身後的石壁上打出一片火花。距離太遠了,已經超出了步槍的有效射程。小黑吼了一聲,“狙擊手,給我瞄準腿肚子打!”

小黑下完命令後,卻遲遲沒人應聲。操他娘的個腿,事情都趕巧了,此次擔任狙擊手任務的正是那個萬金油衛生員李強。

按照編製,這時執行任務的突擊分隊隻有一個主狙擊手。而此時的李強,正汗如雨下地趴在地上,他的肘部下方正壓著一顆七二式防步兵地雷。

這是一顆壓發式地雷,隻需幾公斤的重感壓上後再抬起,它的引信將撞擊導爆管產生爆炸。

這是上帝給李強開的一個天大玩笑,排雷布雷以及設計炸彈是李強那眾多特長的一種,此時,他的特長偏偏無法救他自己的命。李強此時的表情,就像無數次給病人開刀毫不手軟的醫生,輪到自己躺在手術台前時,他看到的,是死亡的麵孔如此可憎。

小黑走了過來,將周圍的人員疏散之後,取出軍刺,在李強所壓地雷的旁邊,呈四十五度角,斜著慢慢插了進去。

“你不能用軍刺……”李強急得腦門似乎冒了煙,“軍剌太硬,沒有彈力,萬一觸到引信……就……就完了……”

“你別動。”小黑的表情異常平靜,他將軍刺慢慢插入。

這時,小黑的耳麥裏傳來萬霸天的聲音,“我是狼頭,報告你們的情況!”

小黑扭頭對何大軍喊道:“向狼頭報告我們的情況。”說完,小黑關掉耳麥,繼續將軍刺插進土裏。

他需要做的,是找準這顆雷的確切位置以及周圍土壤的硬度和密度,一旦他挖開地雷周圍的土,如果受力稍有不均,地雷會在他拆掉引信之前爆炸。一般排雷的人,在沒有專業工具的情況下,都會用樹枝插進去試探。因為樹枝有彈性,觸到雷體會彎曲。但樹枝易折,過程比較慢。

小黑很快就掏空了地雷周圍的土,李強感覺他的動作太不專業了,排雷哪有這般毛躁的,他在書上看過,排雷是一門藝術,就像懸崖上的芭蕾,驚險、炫麗。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玩這門藝術的,它需要強悍的心理素質和比鋼琴家更靈敏的雙手。

李強實在不敢看下去了,閉上眼睛,感覺一股無邊無際的眩暈襲擊著他,那是死亡的序曲,以強大的分貝衝擊著他的頭腦,隨著爆竹一樣的巨響,他就要正式步入那個黑暗的典禮了。

過後不久,他感覺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睜開眼時,看見小黑將那顆已掏出來的地雷輕輕放在地上,對他吼道:“把狙擊步槍給我,趕快過去給教導員急救。”

李強看著那顆已拆掉引信的地雷,呆了。小黑已取下他的狙擊步槍,向他吼道:“你狗日的傻了?快去給教導員止血!”

小黑說完端起狙擊步槍,搜索目標,“砰砰砰”幾槍過後,前方奔跑的那幾個人影倒在了地平麵。

小黑繼續搜索,接著瞄準鏡裏出現的另一個人影,通過他的交叉前進能看到他的側臉,那是一張像鬼一樣可憎的刀疤臉。

小黑的心一抖,那個惡夢中一直反複出現的刀疤臉又出現了。他甩了甩頭,努力讓自己更清醒。沒錯,這不是夢,也不是幻覺,這千真萬確是眼前真實的景象。

小黑瞪了瞪眼睛,努力握緊了手裏的槍,瞄準鏡裏,刀疤臉正躍起向一個低窪處撲去,再往前不遠,就是國境線。小黑沒再猶豫,食指果斷地壓下了板機。

“砰。”

槍聲過後,何大軍一臉張惶地望著小黑,“連長,那是國境線,狼頭命令我們不能朝國境線他國方向開槍,你剛才沒聽到嗎?”

國境線附近不能開槍,尤其是不能將子彈射往他國領土,這是邊防部隊鐵的規定。可小黑他娘的偏偏就忘了這個規定。

小黑說他根本就沒聽到這個命令,因為他在排雷時將耳麥關掉了。但這個解釋根本無法讓萬霸天滿意,一旦子彈落在他國領土上,這將引發一場重大的外交風波。

小黑自信他那幾槍打中的是幾個匪徒的腿,但後來邊防警察通過搜索,並沒發現那幾個受傷的人,甚至連血跡都沒留下。沒抓到那幾個匪徒,這就是一次失敗的任務。

小黑堅稱他絕對打中了那幾人的腿,沒留下血跡是因為下著雨,血跡被雨水衝刷掉了。

誰也不相信小黑的說法,因為他回國後在野狼大隊的第一次露麵,那十槍零環如夢遊般的狗屎槍法還曆曆在目。

既然打中了,為什麼沒發現他們的蹤影,要知道,受傷的人,根本不可能爬過國境線。

任務失敗,又違規在國境線開槍,小黑沒能再次逃脫關禁閉的命運。而這一次到底要關多久,還要看上級驗證那子彈是否落到了他國領土,是否引起了外交風波。真要是那樣,他想出來就難了。

此時小黑並不知道,如果不出這檔事,他已經到二連走馬上任。大隊此時讓他回來,就是讓他去二連任職的,哪想到中途搞出了這個插曲。

小黑關禁閉沒過兩天,就有人來看他。來人居然是一連的指導員王有才。

小黑看著他,冷冷地說:“要是你們連長劉一豹來我不會意外,你的嘴又沒劉一豹狠毒,你來幹嗎?”

王有才苦笑了一下,說:“我現在的任職命令是二連指導員,因為崗位輪換的需要,現在暫時代理連長,你是我的搭檔,我來看你有錯嗎?”

“你啥時候當二連指導員了,又代什麼連長?你一連的指導員去二連,你開啥狗屁玩笑?”

王有才笑了笑說:“我沒開玩笑,現在我真到了二連,準備和你一起工作,哪想到你關到了這裏,你再不回去,二連的兄弟就得把我當王八燉了!”

正好利用小黑關禁閉這點時間,簡單說一下本來爭取當二連連長的馬成如何去了農場,一連指導員王有才又是如何到二連差點被人當王八燉了的。

小黑被營領導派去農場之後,馬成感到輕鬆多了,二連還是他的二連。雖然有些人對小黑念念不忘,但成不了啥氣候,也翻不起大浪。

馬成太樂觀,他顯然沒看過《動物世界》,不明白一隻頭狼會對一個群體產生多大的影響。即使他看過,也顯然沒從動物身上悟出人生的道理。

小黑就是這隻頭狼,他來到二連時,雖然還不是連隊的正式領導,卻給二連人帶來了一顆希望的種子,那是不甘平庸、不甘永遠做“死老二”的一腔熱血。

小黑走後,連隊已經變了。

馬成沒及時察覺到這種變化。

幹部任職調整即將開始時,營裏當然希望馬成能順利扶正,畢竟是二連土生土長出來的幹部,這既符合幹部成長的一般規律,也順應營連發展的需要。因此,馬成惟一能做的就是等,用營長趙鐵龍的話說,就是安安全全地等到幹部調整的那一天。

馬成的運氣不好,他越想連隊別出事,連隊偏偏就在這時出事了。

事情還是原來那件事。

一連與二連在體能活動中心準備決一死戰的“對抗訓練”,被辛副司令撞上不了了之收場。雖然最終小黑與高一點挨了處分,但一連覺得這是奇恥大辱,先是在演習中吃了悶虧,後來又被一群“死老二”找上門來單挑而沒能還以顏色,連長劉一豹本來到手的美人又被小黑攪黃了。舊怨未解,又添新仇,這讓他們實在難以接受,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個麵子找回來。

小黑去農場沒幾天,二連就收到來自一連的挑戰。

當時二連正在晚點名,一連一排長李偉手裏拿著一頂帽子,大搖大擺地走進來,當著二連全體官兵的麵說:“你們二連要是有種的話,明天上午,還在體能活動中心,咱們兩個連進行拳擊對抗訓練,誰輸了,就戴上這個死老二的帽子在大隊跑兩圈。”

站在前麵的連隊值班排長何大軍一把將他手裏的帽子打在地上,抓住他的衣領,掄起拳頭就要開揍,被馬成拉住。

馬成對李偉說:“是你們連長派你來的?”

“誰派我來的你別管,你們要有種的話,明天去體能活動中心練練,今晚就別浪費力氣了。”李偉說完整整衣服,不屑地看了何大軍一眼,非常囂張地轉身走了。

連隊一下炸了鍋,齊齊吼道:“錘他狗日的一連,錘他狗日的一連……”

馬成好不容易才讓連隊安靜下來,拿起李偉留下的那頂寫著“死老二”的帽子對全連說:“錘什麼錘?上次的教訓還不夠嗎?這回是他們先來挑事,咱現在手裏有證據,怕啥?連隊會好好處理這事的。”

何大軍說:“怎麼處理?”

馬成說:“怎麼處理是連隊的事,現在各排把人帶回,沒有我的允許,不準私自外出,更不準與一連人接觸,帶回吧。”

全連人憋著一口氣,各自散了。

當晚,馬成拿著那頂帽子去營裏,準備找兩位領導彙報彙報,走到營部的時候,突然改變主意,拿著帽子去了一連。

馬成對劉一豹非常客氣,客氣得就像劉一豹是他的連長一樣,說來向他彙報工作。

這客氣有一半是裝的,畢竟劉一豹是一連的老連長,這幾年一連的幾任連長都混得不錯,不是調到機關當了股長,最次也能在營裏當個副營長,犯不著為這點小事得罪以後的領導。另外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在這時候跟一連生出事端。

劉一豹卻沒跟他客氣,事實上他根本就沒將馬成放在眼裏。馬成表現得越謙虛,他就越看不起麵前的這個死老二,對馬成說他根本不知道此事,然後就沒再理會。

馬成回連裏對幾個排長說,劉一豹根本不知道這事,這是一連個別人的行為,要求幾個排長管好自己的兵,千萬不要生事,如此等等。

第二天一早,馬成把連隊帶到訓練場,直到開午飯時才帶回。

吃過午飯之後,一連的一個兵拿著那頂“死老二”的帽子到連隊來,剛好碰上一排長何大軍,何大軍當場就將那個兵錘了。

這一錘,就錘出了問題。

一連的兵幾時挨過打?真應了那句古話,惡人先告獎,劉一豹向營裏彙報,說這是兵們之間開玩笑,而何大軍作為幹部,不該先動手去打一個兵。

營裏把馬成叫去一頓臭罵,讓何大軍在全營軍人大會上做檢討。

何大軍說:“代連長在的時候說過,寧願多挨個處分也不會做檢討,我要是去做檢討,就等於承認自己是死老二,我打死也不去。”

馬成忍不住給何大軍交了底,“幹部調整馬上開始,咱們不能在這時候生事,你就當為了我,為了連隊,去做個檢討吧,老哥一定記得你的好處。”

何大軍反問:“當官真的就那麼重要嗎?”

馬成有些惱火地,“你以為我這樣忍氣吞聲是為了當官嗎?我是希望有一天能帶著兄弟們摘掉連隊頭上這個可恥的後進帽子!”

“二連已經忍了十多年,現在最需要的不是忍,而是血性,那是任何優秀連隊必不可少的!”

何大軍不去,馬成隻好自己出馬,代表二連在營軍人大會上向一連道了歉,這被二連人視為奇恥大辱,都說,要是小黑還在,肯定不可能這麼慫。馬成這一慫,就把二連人的心搞涼了。

沒過多久,大隊幹部調整開始。第一步是對擬任用的幹部進行民主測評,這是個關口,過不了這一關,你就別想在本單位繼續混。這個關鍵時刻,一向自認為根基不錯的馬成做夢也沒想到,民主測評中,連隊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兵對他不滿意,從此他在二連就算歇菜了。

馬成落馬,讓營裏很意外,也很無奈,用營長趙鐵龍的話說,這叫爛泥扶不上牆。

大隊領導在考慮二連的連長人選時,不得不將範圍拓寬到全大隊。確定幾個人選後,分別找幾個候選人談話,幾人一聽是去二連任職,全都打了退堂鼓。

誰都不是傻子!

這麼多年,二連換了多少任連長,誰都沒搞好,最後還落了一個“死老二”的臭名聲,走到哪裏都讓人看不起,去二連,這不是人們常說的“糞湧前進”嗎?

按理說,隻要大隊黨委確定了人選,即使你再不情願,也得執行上級的命令。大隊領導沒這樣做。二連已到必須割肉的時候,讓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人去,二連隻會爛得更快。

到底派誰去,大隊一時還真找不出合適的人選。

不過,世上真有那些讓人猜不透的傻子。那個外號叫“小蜜蜂”的一連指導員王有才就是這樣一個傻子。

王有才悄悄去萬霸天的辦公室來了個毛遂自薦,在領導麵前推銷起了自己。

“我願意去二連當連長。”

萬霸天一聽就愣了。王有才這話稱得上驚世駭俗。誰都知道一連和二連水火不容,一連的指導員想去二連當連長,這開他娘的什麼玩笑?

王有才見萬霸天那副大白天遇上了鬼的表情,趕緊說:“當這個二連連長,我有充分的理由。”

萬霸天說:“你要不說出個理由來,我看你該去醫院住幾天了。”

“二連的建設之所以一直抓不起來,關鍵在人……”

萬霸天不耐煩地打斷王有才,“屁話,我還不知道關鍵在人嗎?”

“我還沒說完呢,我說的是人心,關鍵在人心,人心散了,隊伍就不好帶,派個神仙去也救不了二連。”

萬霸天一聽,歪著腦袋看了王有才半天,最後把手放到了電話上,打通呂政委的電話,讓他趕緊過來一趟。

“大隊長,你別這樣看我,要是我說的不對,就當我沒說,我還是回去吧。”王有才不知道萬霸天找政委來幹啥,有些緊張。因為政委主管幹部隊伍建設,人稱笑麵虎,野狼大隊的牲口們尤其是幹部,寧願被萬霸天罵,也不願看到呂政委對他笑。那一笑,比傾國傾城的威力更大。

萬霸天說:“你等一下。”

呂政委過來後,萬霸天說:“政委你也來聽聽,這小子在幫我們選二連連長。”

呂政委坐下後說:“是嗎?政工幹部就得憂國憂民憂天下,這是好事。”

萬霸天對王有才抬了抬手,“剛才說到人心,你接著說。”

呂政委來了後,王有才有些放不開,撓了撓腦袋,好半天才說:“二連要想重新翻身,必須……必須有個能統領全連人心的主官,不然,誰去都白扯。”

萬霸天又笑了。“剛才你說你想去當二連連長,你們一連與二連水火不容,你去了就能統領他們的人心?”

王有才搖頭說:“我不行,但有個人能行。”

萬霸天問:“誰?”

“小黑。”

萬霸天說:“小黑是誰?”

王有才說:“小黑就是二連原來的代理連長王金斧,我暗中觀察過,雖然他去的時間不長,但很多兵都服他,都把他當偶像,這對凝聚連隊的人氣很重要,二連正需要像他這樣的靈魂人物。”

“王金斧……”萬霸天嘴裏念叨著,把眼睛轉向了呂政委。

呂政委點點頭說:“現在戰區在提倡大膽使用年輕幹部,何況他又是著名先進典型,讓他當連長也不是不行,雖然有些小毛病,但問題不大。”

萬霸天又把目光轉向王有才,不解地問:“你不是說你想去二連當連長嗎,怎麼又扯出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