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集合整整花了二十分鍾。除了小黑,前麵站著的幾個鳥人沒有一人按隊列要求著裝。

站在最前麵的常誌鋒雖然穿著軍裝,卻沒有軍銜,也沒載帽子,也沒紮武裝帶,像出來散步一樣隨意;龍小銘穿著一條迷彩褲,上身反穿著一件黑得發亮的軍棉襖,活像剛從小煤窯裏爬出來的煤黑子;侯二寶不知穿了一件誰的迷彩服,下沿拖到了膝蓋;褚墨連褲子都沒穿,裏麵套著襯褲,披著大衣穿著拖鞋就跑了出來。

小黑的眉頭皺得很緊,對歪歪斜斜站著的幾人說:“難道你們不知道軍人列隊要按規定著裝嗎?”

褚墨小聲嘀咕了一聲。小黑對褚墨說道:“隊列裏說話要打報告,你說什麼?”

褚墨低頭不語。龍小銘大聲報告:“他說這裏是農場,不是部隊。”

褚墨踢了一下龍小銘,“狗日的農民,打鬼子的時候,你肯定是漢奸。”

“農場也是部隊的農場,”小黑的臉色鐵青。“你們不穿軍裝,是你們不敢承認自己是軍人,尤其不敢承認自己是野狼大隊的一頭狼,你們甚至連遊蕩的野狗都不如,你們心裏明白,自己根本就不配穿這身軍裝,看看你們這鳥樣,來了農場就是農民嗎?你們連農民都不如,你們就是一群沒有理想、沒有任何追求的吃貨。”

龍小銘舉了舉手,紅著臉大聲說:“報……告,你……你不能罵農民。”

小黑瞪了龍小銘一眼,“我罵農民了嗎?我隻是說你們像一群農民,甚至還不如農民。”

龍小銘挺了挺脖子。“我本來就是農民,可不像你說的……我有理想。”

“你有什麼理想?”

“報告領導,我的理想就是當一個優秀的農民。”

除了小黑以外,其餘幾人笑得東倒西歪。

小黑沒好氣地指著龍小銘說:“特種部隊不需要農民,你現在是兵,是一個穿著軍裝隨時準備去死的戰士。”

“要死……太嚇人了,那我不穿,打死我也不穿,我還要回家幫我爹種地呢,我不能死。”

幾人又一陣狂笑。

小黑氣得腦袋都大了,對笑著的幾人說:“你們笑什麼?至少他還想當一個優秀的農民,你們呢?你們連那點想法都沒有。”

侯二寶跟著嘀咕了一聲。

小黑問:“你說什麼?”

龍小銘回答:“瘦猴說……他想當一個優秀的鳥人。”

“這是部隊,部隊隻有準備隨時戰死的軍人,沒有混日子的鳥人。”

侯二寶瞪了龍小銘一眼,扭頭對小黑說:“報告領導,我說的不是鳥人,我說的是當一個優秀的獵人。”

“一個要當農民,一個要當獵人,目標都很偉大,想法都很特別。”褚墨的話裏充滿嘲諷。

侯二寶瞪了一眼褚墨說:“至少我們還有個想法,有個目標,你有嗎?你有什麼資格說別人?”

“以前我想當一個優秀的潛水兵,來這裏沒水可潛,所以我就沒啥想法了。”褚墨故意用著山東腔,聽起來很滑稽。

侯二寶小聲說:“不是還有糞坑嗎?你已經試過一次水。”

褚墨扭頭憤怒地望著瘦猴,罵道:“潛糞坑也比你當鳥人強。”

常誌鋒瞪了幾人一眼,罵道:“你們他娘的惡不惡心,大清早起來談人生,談理想,你們以為自己是許三多嗎?我呸!你們矯情個鳥毛!老子這裏是農場,是野狗窩,不是許三多的五班,你們誰再談這些鳥玩意兒,老子抽死他!”

“你很喜歡抽人是嗎?”小黑憤怒地瞪著常誌鋒,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

“是的。”常誌鋒針鋒相對地晃了晃他的拳頭。“以前我最喜歡找大隊的幹部單挑,我要用拳頭證明,我是一個比幹部更優秀的兵,結果很不幸,好多幹部輸了卻丟不起這個臉,就說我是刺頭,操蛋兵,把我發配到這裏當了農民,走了的老郝不經打,我沒打他,所以從此就把那個狗屁理想戒了,不知領導能不能給我一個找回理想的機會?”

常誌鋒說完緊盯著小黑,兩人對視幾秒鍾,最後聽見小黑說:“能幫你找回理想是我的榮幸,就看你的骨頭是不是夠硬?”

常誌鋒輕蔑地笑了笑說:“那我們現在就試試。”

“如果你很想證明,開過早飯以後,我們可以試試。解散!”小黑說完朝自己的宿舍走去了。

褚墨從隊列裏蹦起來,叫道:“好,有好戲看了,吃了飯就幹,今天誰做飯?”

龍小銘說:“今天是你。”

褚墨眼珠子一頓亂轉,笑著說:“對,是我,我做飯去,吃完就幹,好好幹他一回。”

褚墨的飯還沒做好,來了兩台卡車,是大隊送來了兩大車化肥。

天空飄起雨,司機害怕道路泥濘回不去,催著小黑快卸車。小黑和幾個鳥人沒顧上吃早飯,整整幹了一上午,餓得前胸貼後背。

龍小銘手也沒洗,衝進飯堂,端起一大碗麵條就準備往嘴裏扒。褚墨趕緊搶過他的碗,“這不是給你的,這是給領導打的,你要吃自己打去。”

“憑什麼隻給領導打飯,不給我們打。”

“因為你是農民,還輪不到我侍候。”

龍小銘放下手裏的碗,拿了一個空碗朝大鍋奔去。其他人陸續進來,盛了麵各自蹲在一旁,狼吞虎咽起來。

小黑是最後進來的,端起褚墨給他盛的那碗麵,很快吃完,然後對幾個鳥人說:“上午比較累,下午大家好好休息一下。”說完出去了。

褚墨看著小黑留下的空碗,得意地笑了。

侯二寶看見褚墨笑,就問:“豬,你傻笑什麼呢?”

褚墨警覺地看了瘦猴一眼,“我沒笑啥。”

“我剛才明明看見你笑了。”

“我是看領導吃得很幹淨,就笑了,證明我做的麵條很好吃。”

侯二寶拍了拍褚墨的肩說:“今天做得不錯,沒少放雞精,繼續努力。”

幾個鳥人吃完飯,各自回豬圈歇著了。

睡到下午三點鍾,褚墨突然叫醒常誌鋒,“瘋子,你忘了一件大事。”

“什麼大事?”

“早上你不是說要和領導比試比試嗎?這都快到晚上啦,你們還比不比?”

“比比比,必須的。”常誌鋒一骨碌從床上滾下來,摘下床頭掛著的拳套,就往外走去。

聽說誌鋒要找小黑比武,幾個鳥人全都來了精神,衣服也沒來得及穿,身上裹著被子,提著馬紮就衝了出去。

小黑卻不在屋裏,幾人在院裏找了半天也沒見到人。

褚墨說:“他估計知道自己要挨揍,嚇得躲起來了?”

龍小銘說:“你後腦門的那坨屎掉嘴裏了?比放屁還臭,我們二連人不會這樣的。”

褚墨狠狠推了一把龍小銘,“死農民,你再提那事,我就問候你全家。”

龍小銘毫不示弱,“你你你要敢罵,我我……我全家來揍你。”

“你牛逼大了?又來了個死老二讓你找到靠山了是吧,我抽死你個死老二……”

兩人還沒掐上,就看見小黑從一旁的廁所出來,似乎聽見了褚墨的話,狠狠地瞪著他問:“你說誰是死老二?”。

褚墨趕緊笑著說:“領導,我不是罵你,我是罵……我誰也沒罵,我就是隨口一說。”

褚墨說完趕緊閃到常誌鋒背後,推了推他。

小黑看著常誌鋒,又詫異地看了看幾個裹著被子就跑出來的鳥人,“你們……這是要幹啥?”

褚墨從常誌鋒背後探出頭說:“你不是答應我們,要跟瘋子比試比試嗎?瘋子等不及了。”

“今天幹活都比較累,明天有空再比吧。”小黑說完抬腿往宿舍方向走。

幾人聽了,臉上盡是失望。

常誌鋒攔住了小黑。

“領導要是怕輸,就不用比了,這裏除了農民腦子不好使以外,我們都知道怎麼回事。”

龍小銘接口說:“為什麼除了我以外,我又不傻。”

褚墨說:“說你傻,你非說你還頂著一個大西瓜,你不傻,隻是你那個大西瓜裏缺點東西。”

龍小銘說:“我缺東西?可我不缺德,你們盡幹缺德事……”

小黑轉身,打斷龍小銘的話,對常誌鋒說:“好,我答應你,走吧。”

小黑轉身朝院裏的空地走去。褚墨興奮地跳了起來,嘴裏嚷著,“有好戲看了。”

幾人來到院子中央,除了上場的小黑和常誌鋒以外,其餘幾個鳥人坐在一旁的馬紮上觀戰。

褚墨拿著吃飯的家夥,敲了幾下,然後大聲宣布:“農場第一屆野狗爭霸賽現在開始,雙方隊員趕緊做賽前熱身。”

小黑慢騰騰地脫下衣服,轉了轉腳脖子,然後等著常誌鋒。

常誌鋒的熱身顯得專業多了,扭腰、壓腿、晃腦袋,接著戴上拳擊手套,朝著小黑方向,來了幾個直、擺、勾拳的練習,顯得有模有樣,一看就是專業練過的。

這時底下坐著的幾個鳥人也在猜兩人誰會贏,瘦猴以及褚墨都認為常誌鋒會贏,因為明眼裏一看,身材矮小的小黑與常誌鋒相比,個頭差了好大一截,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龍小銘卻咬定小黑會贏。

侯二寶悄悄對龍小銘說:“死農民,敢不敢再賭一把,我壓瘋子贏,一百塊,敢不敢賭?”

龍小銘看了看常誌鋒,又看了看小黑,咬了咬牙,“行,我賭我們二連的贏。”

“成交。”

這時場上的常誌鋒已活動完。

小黑對他說:“我沒拳套,這樣對你不公平。”

常誌鋒輕蔑地笑了笑說:“沒關係,我皮厚,不怕你打,就怕你打不到。”

小黑說:“那好吧。”

褚墨又敲了一下手裏的碗,高聲說道:“第一回合,開始。”

話音一落,常誌鋒就像老鷹撲小雞一樣朝小黑撲過去。這時小黑突然舉了舉手,說了聲“等等”,接著就見他雙手捂著肚子,佝著腰,一溜煙跑了。

這個情況大出幾個鳥人的意料,吃驚地望著小黑的背影,

“不會吧,嚇得屁滾尿流跑了,哈哈哈……”侯二寶手舞足蹈地拍起手,回頭對龍小銘說,“農民,你輸了,快把錢給我。”

龍小銘見小黑鑽進了廁所,回頭對侯二寶說:“還沒打呢,不算輸,他上廁所去了。”

侯二寶說:“他哪是上廁所,明明是嚇得尿了褲子,你輸定了。”

褚墨這時歪過頭,對侯二寶說:“這回你贏定了,記得要請客。”

“沒問題,”侯二寶接著對常誌鋒說,“瘋子,一定要狠狠地揍,給我們大夥報仇。”

常誌鋒自信地舉了舉拳頭,這時小黑從廁所出來。

“怎麼樣?領導,你要是現在承認輸,咱們就不用打了。”

“來吧。”小黑軟軟地走上了場。

常誌鋒發起進攻,刺拳過後,就是後手拳,拳拳不離小黑腦門左右。看樣子,常誌鋒想在第一回合就將小黑擊倒在地。

小黑一直在躲閃,腳下像沒長根的浮萍在場中飄來飄去,看得場外的龍小銘一手緊緊地攥著一百塊錢,一邊著急地喊:“起腳,起腳,起腳啊……”

龍小銘親眼見識過小黑腳上的功夫,相信小黑能像第一天來農場時對付那隻大黃狗一樣,將常誌鋒踢暈過去。

小黑終於起腳了。他試探性地抬起腳,並沒發起攻擊。常誌鋒的雙拳像一道鐵門,將麵部護得密不透風,小黑根本沒有踢到他的機會。

常誌鋒越打越輕鬆,雙手都懶得抬起來,小黑的臂長根本夠不到他的麵部要害,他還做了一個挑釁和譏諷地動作,對著小黑,笑著指了指自己的頭部。

小黑的腳終於舉起來了,趁常誌鋒放鬆警惕的間隙,那招名滿野狼大隊的“紅燒豬蹄”向他的麵部掃去。

奇怪的是,小黑那一腳根本沒任何威力,掃到常誌鋒的麵部時,軟綿綿地收了尾,連個響聲也沒留下。

常誌鋒不愧為高手,立即抓住小黑的腳,腳下一個鐵板掃,小黑的身體倒了下去。

常誌鋒瀟灑地退在一旁,等小黑起來再戰,褚墨拿著碗,早就衝進場,在小黑身邊讀著數:“一、二、三……七、八、九……常瘋子勝出,常瘋子勝出。”

觀戰的侯二寶一把抓住龍小銘的手說:“農民,你輸了,拿錢來。”

龍小銘緊緊攥著手裏的錢說:“這不可能,這不算,領導是在讓他……讓他們再打一次……”

小黑從地上爬起來,對常誌鋒說:“你贏了,希望你從此別丟了自己的理想。”

小黑說完拍拍身上的土,急衝衝朝宿舍跑去,沒過多久,見他手裏拿著一坨手紙,又朝廁所跑去了。

侯二寶拍著龍小銘的肩膀說:“哥們,這回你該服氣了吧,領導自己都承認輸了,你還有啥不服?”

龍小銘心疼地閉上眼睛,將百元大鈔朝地上一扔,轉身朝宿舍走去。

常誌鋒得勝,褚墨瘋了一樣興奮地敲著碗,在院裏轉了好幾圈。

侯二寶舉著剛到手的一百塊錢,對常誌鋒說:“祝賀瘋子重振雄風,重出江湖,這一百塊錢我請你喝酒,喝他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侯二寶沒說完,常誌鋒幹嘔了一聲,對瘦猴說:“你他娘的以後再也別提喝酒,再提我就錘你!”

常誌鋒似乎真的對酒過敏,捂著胸膛進了屋。

小黑這一輸,徹底輸掉了他在農場幾個鳥人中的威信。第二天早上出操的時候,小黑麵前站著的,隻有龍小銘一個人。

龍小銘的軍裝雖然皺皺巴巴,總算按著裝要求,把該穿的該戴的都備齊了。

小黑皺著眉,看著鳥人們住的狗窩,不見其他人出來。龍小銘說:“別等了,他們都說頭疼,不出操了。”

小黑收回目光,對龍小銘說:“你為啥不跟他們一起頭疼?”

龍小銘努力站直身體,挺著胸膛回答道:“因為……因為我也是二連來的,所以……”

“所以你想同情一下我這個新來的死老二……”

龍小銘被小黑問得似乎有些緊張,根本不知該怎樣回答,看到小黑一張黑臉緊綁著望著他,臉脹得通紅。

小黑仍沒放過他,接著說:“你不過是一個農民,還是個怕死的農民,你當不了二連的兵,更當不了一個隨時準備去死的特種兵。”

龍小銘終於哭了。

“可我已當了二連的兵……走到哪裏……都有人罵我死老二,老二就老二,為什麼還要說成死老二,我最討厭死了。”

小黑極度鄙視地看著抹眼淚的龍小銘,很平淡地說:“可以不死,你現在就回去,像他們一樣在床上躺著,舒舒服服地躺到退伍,那樣你就不會死了,至少不會死在部隊。”

小黑說完,一個人向前跑去,昂首挺胸,步法勻稱,好像他身後帶著的不是空氣,而是一支雄壯的隊伍。

龍小銘呆呆地望著小黑的背影,停了幾秒,轉身朝宿舍走去,走著走著,停住腳步,回頭望著小黑,等小黑一圈跑過來,便跟在他身後,悶頭跑起來。

小黑扭頭問:“你又跑來幹什麼?”

“我喜歡跑步,你沒來的時候,我也自己跑。”

小黑什麼也沒說,看了龍小銘一眼,默默地向前跑著。

褚墨從窗戶前回到自己的床上,自言自語地說:“看這兩死老二能堅持幾天。”

過後幾天,天空飄著小雨,山穀裏刮起了小刀似的陰風。即使這樣,小黑的操課也沒停止。天一亮,就見他穿戴整齊出現在院子裏,吹響了口哨。當然,跑出來的仍然隻有那個怕死的農民。

龍小銘見小黑腿上綁著東西,聽說那是為了增加身體負重而專門訂做的鐵綁腿,練久了,就能身輕如燕,甚至能練就傳說中的絕世輕功。

龍小銘對這個鐵綁腿很感興趣,央求小黑給他做一副。

小黑說農民練成了輕功還是一個農民,一點用處也沒有,何況傳說中的輕功根本是練不成的,便沒理會。

再次出操的時候,龍小銘的腿上就多了幾塊用背包繩綁成的鋼塊,這樣他還嫌不過癮,跟在小黑後麵跑的時候,院裏那根碗口粗的圓木則被他扛在了肩上。

於是農場的院裏就多了一道奇怪的風景:一個穿戴整齊的陸軍中尉綁著鐵綁腿,臉色陰寒的跑在前麵,一個衣冠不整的列兵腿上綁著一堆破銅爛鐵,肩上扛著一根碗口粗的圓木跟在後麵,圍著農場的小院,無休止地跑著。

農場的小院一圈大概三百來米,小黑跑上三十圈,就停下來,找個地方進行他自己每天規定的那一套體能訓練。

龍小銘似乎天生就是一個跑將,這樣負重跑著時,嘴裏還冒出農村挑夫常喊的口號:“一二,嘿嘿,一二,嘿嘿……”

這個口號比部隊常用的“一二三四”來得有韻味,配合龍小銘的步法,渾然天成。

後來小黑和龍小銘再跑的時候,院裏就響起兩個人的聲音:“一二,嘿嘿,一二,嘿嘿,一二,嘿嘿……”

兩人的聲音都不低,那陣勢,活像一個雄壯的連隊。

小黑和龍小銘每天早上在院裏準時“發神經”,讓豬圈裏的幾個鳥人寢食不安。尤其是兩人“一二,嘿嘿”的聲音傳來,幾個鳥人無不趕緊用被子把腦袋蒙住。

除了龍小銘以外,幾個鳥人好像故意要讓小黑在農場徹底歇菜。要讓幹部歇菜,最好的辦法就是剝奪他的領導權。啥叫領導?就是得管人管事。屁都管不了,那還不如一個屁。

農場的幾個鳥兵不但不聽小黑管,連農場的那點事也幫他管了。常誌鋒沒跟小黑打招呼,就帶著幾個兵忙活著地裏的事。清理地裏的塑料薄膜,打溝頭等等。事實上小黑也根本不懂這些,去地裏晃了一圈之後,見沒人理他,便回到屋裏,誰也不知道他在搞什麼東西。

小黑似乎自得安閑,既然沒啥能讓他插手的,那他就幹脆不插手。小黑的這個態度,卻讓常誌鋒和幾個鳥人沒底。這就跟打架一樣,你出手了,對方卻沒出招,站在遠處,甚至理都沒理,這就沒勁了。

見小黑天天悶在屋頭,常誌鋒按捺不住了,派龍小銘去打探情況。龍小銘回來說,小黑在寫東西,寫了厚厚的一摞紙,不知寫的是啥。

常誌鋒說:“他狗日的估計是想當個作家,據我所知,當作家的人都是在現實生活中得不到發泄和傾述,隻好自己寫出來,這叫手淫強身,意淫強國,兄弟們,他快挺不住了,再加把勁,他肯定完蛋。”

除了龍小銘,幾個鳥人接著密謀如何搞小黑。瘦猴發誓要發明一種無人能破的新繩套,經過幾天的研究,終於有了突破,悄悄在小黑宿舍門口和他經常出入的路線,利用地麵落葉的掩護,布下了天羅地網。

這天小黑很少出門,出來吃飯時,他的腳看似閑庭信步,步伐卻相當規律,每一步都似乎準確地站在他以前走過的腳印上。鳥人們期待他能走錯半步,隨著小黑的腳每一次落下,他們的希望一次次落空。

當天下午,天快黑的時候,農場往裏山溝的方向,又傳來幾次輕微的震動,很像遠處在開山放炮,卻沒聽到爆破聲。小黑從屋裏出來,對在院裏劈柴的侯二寶說:“通知他們,跟我去溝裏看看。”

侯二寶說:“他們不在。”

“他們去幹啥了?”

侯二寶說:“常瘋子帶著豬黑和農民去溝裏打山貨去了。”

“打什麼山貨?怎麼沒告訴我?”小黑似乎有點生氣。

侯二寶盯著小黑,笑了笑,陰陽怪氣地說:“領導,你知道前任場長老韋為啥沒挨瘋子揍嗎?”

“為啥?”小黑揚了揚眉。

“因為他低調,他從不把自己當領導幹部,能夠虛心接受我們的批評和建議,所以我們相處得很好。”

“那是他適應了你們,有一天,你們也會適應我的。我不急,有的是時間。”

小黑說完急忙向農場外的山溝走去。侯二寶望著他的背影,很陰險笑了笑,自言自語地說:“就怕你等不到那個時間”。

山溝很深,小黑走了半天也沒走到頭。卻在半路上碰到了常誌鋒帶著褚墨和龍小銘走過來,幾人手裏都拿著被套死的山雞野兔,龍小銘肩上還扛著一個白色口袋。

小黑問:“溝裏什麼情況?”

常誌鋒和褚墨嘴裏吹著口哨,沒理他,從他身旁走過去了。龍小銘說:“沒啥大情況,碰到幾個想錢想瘋了的瘋子,常瘋子已經把他們趕跑了。”

“什麼瘋子?”小黑問。

“咱們這幾天不是老感覺地在動嗎,就是他們這些瘋子在山溝裏放炮,他們說是石頭裏有金子,這不是想錢想瘋了嗎?”

“放炮?怎麼沒聲音呢?”小黑皺緊了眉頭。

“我看他們就是往炮眼裏放的這東西,我專門拿回來讓你看看。”龍小銘說完將肩上的口袋放下來,打開袋口讓小黑看。

小黑的手伸進袋裏,抓出一把白色粉狀物,突然想起這東西跟那天從柳如嫿的背囊裏搜出的東西一模一樣,心頭一驚,自語道:“原來他們用的是無聲炸藥。”

“炸藥還有無聲的?”龍小銘好奇地問。

小黑卻沒回答他,對龍小銘說:“這裏離他們放炮的地方有多遠?你帶我去看看。”

龍小銘說:“遠著呢,越往裏走,路越窄,有個地方,水衝斷了路,隻能爬一個很陡的石壁上去,這黑燈瞎火的,沒法走,還是明天去看吧。”

小黑後悔走的時候,沒帶手電,心頭稍有猶豫,最後說:“那就明早過來看看。”

幾人回到農場時,已經很晚了,吃飯的時候,小黑對幾人說:“明天一早,我要進山溝裏去看看,誰跟我一塊去?”

沒人應聲。龍小銘好歹給了小黑一個麵子,往嘴裏扒拉了一口飯,然後說:“我跟你一塊去。”

“準備點繩子,明早吃完飯就出發。”小黑放下碗,說完就走了出去。

侯二寶望了小黑的背影一眼,回頭擠眉弄眼地對常誌鋒和褚墨說:“放心吧,繩子我已經幫他備好了。”

幾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當晚,除了龍小銘以外,三個鳥人披著被子,坐在床上玩撲克,不時豎起耳朵聽著外麵的動靜。在他們打著哈欠快要挺不住的時候,外麵傳來了一身慘嚎。

這正是他們想聽到的聲音,三個人頓時像打了興奮劑一樣手舞足蹈。

褚墨將房門打開一條細縫,豎起眼睛向外瞄了瞄,抑製不住興奮地回頭說:“吊上了,終於把他狗日的吊上了”。

常誌鋒和侯二寶一聽這話,立即撲到門前,朝門縫外望了望,果然看見一個人掛在院裏的一棵樹上,正在嗷嗷嚎叫。

常誌鋒趕緊關上門,又側耳聽了聽,對褚墨說:“聲音有點不對,不像死老二的聲音。”

褚墨笑著說:“這很正常,他估計做夢都想不到會吊樹上去,所以聲音一時走了樣兒,傳說中殺豬般的慘嚎就是這樣來的。”

常誌鋒說:“快把CD打開,聲音放大點,咱們什麼也沒聽見。”

“對,讓他狗日的多涼快一會兒。”褚墨接著對侯二寶說,“瘦猴,這一次你立了大功,等發了工資,我請你喝酒。”

侯二寶興奮地點了點頭。褚墨打開CD,隨著“嘻唰唰嘻唰唰”的聲音傳出,褚墨的身體也跟著音樂扭動起來。

龍小銘早早睡著了,這時醒來,奇怪地看著幾個鳥人,又聽了聽外麵的動靜,問侯二寶,“你們在搞什麼?”

誰也沒理他,幾個鳥人都在忘情地舞蹈。龍小銘正要下床。這時,隨著一聲巨響,房門突然被狠狠地撞開,幾個彪形大漢抬著一根圓木衝了進來。

沒等幾人反應過來,衝進來的人手裏拿著木棍,對幾個鳥人氣勢洶洶地吼道:“誰他娘搞的繩套?把老子兄弟吊上去了,是誰?”接著劈頭蓋臉就打了過來。

幾個鳥人一時懵了,常誌鋒對坐在床上發愣的龍小銘喊道:“快拿那木頭,把他們頂出去。”

龍小銘完全嚇傻了,聽了常誌鋒的話後,沒等他有所反應,來人的棍子就落下了,嚇得他哇的慘叫一聲,順勢貓腰鑽進了床底。

接著又有棍子朝侯二寶和褚墨的身上招呼過去,兩人狼狽地在床上竄來竄去,看到龍小銘鑽進床底,也奮不顧身地滾下床,朝床下鑽去,打死也不出來。

常誌鋒在混亂中挨了好幾棍,最後趁了個空子站起身,對準他身前一人,來了一個很夠分量的後手拳,那家夥立即栽到地上去了。

衝進來的人見常誌鋒如此神勇,拿起手裏的家夥立即朝他招呼過去。常誌鋒不愧是練過幾天的,與幾人對打,身上雖然掛了彩,倒也沒讓對方占到便宜。

這時門外進來一人,身材不高,壯實得卻像一頭公牛,徑直衝到常誌鋒身前,任由常誌鋒的拳頭在臉上招呼,身體動也沒動。

常誌鋒嚇得停了手,對來人問:“你們是什麼人?你娘的想幹什麼?”

“打過了,俺也不一定告訴你。”來人的眼睛有點斜視,說完近身,抱住常誌鋒,將他的身體舉過頭頂,然後重重地扔在地上。

常誌鋒從地上爬起來,還沒站穩,就被他一個掃腿掃倒了。接著這人往常誌鋒身上一坐,常誌鋒再也動彈不得。

常誌鋒的嘴啃在地上,不服地對壯漢說:“你不按拳擊規則打,你算什麼好漢?”

壯漢笑著說:“打架還講什麼規則?你笑死俺了。”

壯漢接著對先前進來的幾個人說:“找繩子,把他們都給俺綁了。”

床頭就有現成的繩子,幾人將床底的褚墨、瘦猴和龍小銘拉出來,綁成了粽子。

這時門外又進來一人,對壯漢說:“烏幹達,你快去看看,殺豬匠掛繩子上麵了,那疙瘩解不開。”

叫烏幹達的壯漢揮手給了這人一嘴巴,罵道:“來時不是跟你們說了嗎,出來辦事不能叫名字,咋就忘了呢?”

挨了巴掌的人不服氣地說:“我又沒叫你的名字,隻是叫了你的外號,你的外號不就叫烏幹達難民嗎?”

烏幹達指著這人罵:“一點都不專業,出來混要叫老大,我是你們的老大,你們是匪甲,匪乙,匪丙、匪丁,明白嗎?”

匪甲趕緊說明白。

烏幹達接著問:“你剛才說什麼?”

“殺豬匠掛繩子上麵了,那疙瘩解不開。”

“解不開你不會用嘴咬嗎?”

“咬了,繩子裏有鋼絲,我牙都磕掉了,也沒咬動,用刀子也搞不斷。”

烏幹達回頭問地上的常誌鋒,“你們誰搞的繩套?誰?再不說我就搞死你們。”

侯二寶顫顫驚驚地站了出來。

烏幹達說:“是你搞的?”

侯二寶點點頭。

烏幹達對匪甲說:“帶他去,解不下來就打斷他的狗爪子。”

侯二寶被押出去了。

烏幹達接著向幾個匪徒小聲說道:“趕緊找東西,必須找到我們需要的東西,明白嗎?”

幾人說了聲明白,動作麻利地出去了。

“你們這裏誰是工頭兒?”烏幹達又回頭問常誌鋒。

常誌鋒說:“我們這裏沒有工頭,隻有一個領導。”

烏幹達說:“領導就是工頭,在什麼地方,帶我去找他。”

大家這才想到小黑。先前他們聽到慘嚎時,以為是小黑,過後發生的事情太突然,讓他們腦筋根本轉不過來彎。現在明白過來時,已經晚了。

小黑哪裏去了呢?然道他裝著沒聽見,還是嚇得藏到某個角落躲了起來。

常誌鋒被押著去找小黑,一出門,他就絕望地看到,小黑此時正像他們無數次期望的那樣,被倒掛在他宿舍門口的一棵大樹上。

事實上,匪徒們拿圓木撞開鳥人們的狗窩時,小黑正在屋裏一邊聽音樂,一邊寫東西。

他聽到外麵的巨響,趕緊披衣下床,打開門一看,一個人掛在前邊不遠的樹上,院裏多出一些人,而這些人,卻不是跟他作對的那幾個鳥人。

小黑心裏一驚,聯想起那些炸藥,急忙朝鳥人們的宿舍跑去。這一跑,全然沒注意腳下,沒跑出幾步,腳下一緊,他的身體嗖的一聲,就被倒著掛到了空中。

該死的混賬侯二寶,這時候偏偏中了他的圈套。

侯二寶出來的時候,也沒想到小黑被掛到空中。他伸手準備為小黑解套時,押他的匪甲用手電照了照小黑,說:“這不是我們一夥的,你不用解,你把我們的人放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