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種兵就是特別有種的兵。
——摘自《魔鬼筆記》
小黑以為,老兵退伍之後,他就會從禁閉室裏出來。好幾天過去,大隊也沒放他出來的意思。
一個星期過後,萬霸天將一營長趙鐵龍和教導員盧啟國兩位營頭叫到辦公室,征求營裏的意見。
盧啟國說:“他本來就不是一營的正式幹部,隻是暫時放到一營任職,來了不到一個月,怎麼處理,大隊說了算。”
萬霸天扭頭問趙鐵龍,“你啥意見?”
“我也是這意見,完全由大隊作主。”
萬霸天敲了敲桌子,笑著罵道:“你們屁股一抬,我就知道要拉什麼屎,明裏說的好聽,聽大隊的,其實你們是在推卸責任,不是你們一營的正式幹部,你們就沒責任嗎?”
“我們當然有責任,”盧啟國趕緊接過話頭。“王金斧同誌到一營代職時間短,還不到一個月,說實話,我們還沒完全了解他,就接連出了這麼多事,我們沒有及時進行幫助教育,還是有責任的。”
“屁話,你這不還是在推卸責任嗎?我們對這名同誌確實不太了解,以前隻知道他是國外比武回來的英雄,是個知名的先進典型,現在出了情況,需要好好總結一下,以便對他有個正確的處理,尤其是下一步對他的任職使用,你們說說營裏的意見。”
盧啟國說:“怎麼處理還是聽大隊的,關於他的任職使用,我建議,像他這樣的人才,應該放在機關,在領導手底下好好曆練曆練。”
趙鐵龍馬上接口說:“對,一營的廟太小,把他放在一營,確實有些委屈他。”
“你們跟我唱雙簧呢?”萬霸天拍了拍桌子。“你們的想法我明白,現在這小子是個燙手的山竽,你們就害怕哪天這個山竽變成了手雷,扔出去能炸個坑,捂在自己手裏說不好哪天會崩了你們的鍋,你倆害怕兜不住,對吧?”
盧啟國笑了笑,沒說話。趙鐵龍說:“我們可沒這樣想,關鍵是我們認為一營不適合他,如果機關去不了,把他放在反恐營,也比一營合適。”
萬霸天說:“你們太不地道,自己兜不住,還想把雷扔給別人,這就是你們營裏的意見?”
盧啟國和趙鐵龍交換了一下眼色之後說:“營裏就這件事認真研究過,據我們了解,他與二連的馬成經常尿不到一個壺裏去,與一連的關係也很緊張,讓他再呆在一營,以後還會出大事,所以,我們懇請大隊領導考慮考慮,給他安排一個比一營更合適的崗位,這對我們營裏的建設和二連的建設都是好事,所以希望……”
萬霸天擺手打斷了盧啟國的話,“你們的想法我知道了,政委去戰區讀書班學習了,等他回來,研究研究再說,人你們現在領回去,這段時間,要再出問題,那可就是你們的責任了。”
兩位營頭趕緊說是,去禁閉室將小黑領回了一營。
營裏兩位領導並沒讓小黑回二連,而是讓二連將他的鋪蓋卷拿到營部。副營長到農場蹲點去了,就讓小黑在副營長的宿舍住下,接著通知住院的馬成回來接管連隊。
營裏這樣安排,是想對小黑來個“冷處理”。趙鐵龍和盧啟國早就商量好,隔段時間調整幹部的時候,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尊神送走。這樣的手雷揣在自家懷裏,早晚有一天會崩了他們的心肝肺。
剛回到營裏,小黑的處分也跟著下來了。營裏報的嚴重警告沒批,給了個警告處分。這完全是大隊領導出於愛惜人才的本意,才沒有對小黑下重手。
出人意料,挨了處分的小黑顯得比任何人都要平靜,每天正課時間開始後,都穿戴整齊來到營長辦公室,打聲報告進去,立正問營長有什麼指示。
趙鐵龍擺擺手說:“沒什麼指示,你呆著吧,有事會叫你的。”
小黑從營長的辦公室出來後,又去教導員盧啟國辦公室,盧啟國的話客氣多了,對小黑說:“小王啊,別這麼客氣,我看了你在國外的集訓資料,確實比較辛苦,這段時間,你好好休息休息,鐵打的身體,也要適當潤滑潤滑不是,把身體調整好了,才能更好地工作,對吧?”
小黑說了聲謝謝出來,回到自己的房間,一口氣做了三百個俯臥撐,接著又左右開弓,舉了三百次啞鈴,之後,兩腿分開,成一字,坐在地上劈腿。然後脫掉鞋,靠著牆,倒立。
盧啟國對小黑似乎還不放心,除了交待營部的通訊員和文書嚴密注意小黑的行動外,還時不時悄悄來到小黑房門前,透過玻璃觀察小黑的一舉一動,看到小黑老老實實地呆在屋裏獨自搞體能訓練,才放心地離開。
小黑安安靜靜地在副營長的宿舍呆了一星期,每天正課的時候,都會雷打不動地跑到趙鐵龍和盧啟國辦公室等待他們的指示。在得到“好好休息”的指示後,就回到屋裏,進行他的體能訓練。
體能訓練搞完,小黑就從營部通迅員小童那裏借來洗水服的刷子,將洗衣粉倒在地上,認真地刷起地板來。
盧啟國進到他的房間後,小黑已經把地板刷完,正在擦玻璃。
盧啟國看了看幾乎被刷得雪亮的水泥地板,本能地往後退,對正爬在窗戶上的小黑說:“我破壞了你的勞動成果,對不起,對不起。”
小黑從窗戶上跳下來,立正站好,像一個新兵麵見上級首長那樣畢恭畢敬地對盧啟國說:“報告教導員,二連代理連長王金斧正在打掃衛生,請教導員指示!”
盧啟國一邊退,一邊趕緊擺手,“沒指示,沒指示,你繼續搞你的。”
盧啟國走後,趙鐵龍推門站在門口,探頭看了看,發現屋裏的潔淨超出了想像,就沒進去。小黑正要向他報告,趙鐵龍忙擺著手說:“沒啥指示,你搞你的。”
最後營裏的通訊員小童哭喪著臉出現在門口,對小黑說:“王連長,你把我害慘了,營長和教導員說,以後營部的衛生都要參照你的標準,達不了標,就讓我去炊事班燒鍋爐去。”
小黑難得地笑了笑說:“對一個不愛整潔的人來說,燒鍋爐很不錯,成了煤黑子,就沒人看得出來你身上哪髒了。”
小童一臉痛苦地走了。
晚上二連的一排長何大軍來宿舍看小黑,對他說:“連長,大家都在傳你要離開二連,是不是真的要走?”
小黑淡淡地說:“也許二連不需要我這樣的人,已經走了一顆種子,再走一顆,那又算什麼。”
“什麼種子?”何大軍不解地問。
“一顆血性的種子。”
“你說的是高一點?難道我們就沒血性嗎?”何大軍不服氣地說。
小黑說:“即使你們有我說的血性,那也是一盤散沙,就像一座失去生機的森林,沒有那顆燃燒的火種,不管它原來是不是參天的大樹,最後都會變成腐爛的朽木。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何大軍點點頭,“我明白,連長,你就是那顆燃燒的種子,隻要你在,二連肯定能點著。”
小黑搖了搖頭說:“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現在我已離開二連,下一步到哪裏去還不知道呢?”
何大軍激動地說:“連長,以前我真沒佩服過別人,現在,我就服你,如果你真要走,把我們帶著一塊走吧。”
小黑說:“你以為咱們是江湖幫派,說拉走就拉走。”
何大軍說:“你要走了,二連就完蛋了,咱們呆在這裏還有個鳥用?”
小黑說:“沒有你我,地球照樣轉,二連還是二連。”
何大軍說:“營裏不讓你回二連,這不是明顯在晾你嗎?”
小黑說:“人這一輩子,能遇上幾次被別人晾上?遇上了,那就好好涼快涼快,正好可以想些問題,有些以前沒時間想或想不通的問題,現在可以好好想想了。”
屋裏的衛生搞完之後,小黑並沒閑下來,開始刷鞋。除了部隊發的兩雙製式三接頭,另外兩雙便鞋也從行李箱中拿了出來。
小黑擦鞋可以稱得上專業,先用抹布蘸了溫水,將鞋表麵的汙漬仔細打理幹淨,然後將鞋油抹在鞋上,戴上一副不用的棉手套,在鞋上麵慢慢地搓,搓得那個仔細,就像給鞋做麵部按摩一樣。
小黑搓鞋的時候也沒閑著,隨便舉起一隻腿,放在窗台上,邊搓鞋邊壓腿,一隻鞋搓完了,就把腿拿下來。搓另一隻鞋的時候,就把另一條腿放到窗台上去。
小黑擦完自己的鞋,順帶把副營長放在床下的鞋也擦了。每隻鞋都擦過之後,就放在屋中間,排成一條直線,然後俯身察看哪隻鞋還不夠亮。不夠亮的,就拿起來,像擦玻璃一樣,朝鞋麵哈口氣,繼續搓,直到鞋麵能照出人影為止。
盧啟國每天照例要到小黑屋裏轉一轉,當他看到屋中間那一排鞋時,臉上表現出的驚訝比他前一天看到小黑搓出的地板還要吃驚。
盧啟國本來是一個穿著比較講究整潔的人,尤其是腳下那雙皮鞋,經常擦得油光水滑。他這點講究,被人開玩笑說成是政工幹部的油頭粉麵。當他拿自己腳下的鞋與小黑擦出的鞋相比時,才知道,皮鞋還可以更亮的。
那已經不是皮鞋,是藝術。
盧啟國這次沒有立即走,好像找到了共同愛好,蹲下身,對小黑說:“我的天,你是怎麼擦的,能把皮鞋擦這麼亮?”
小黑立正說:“報告教導員,這是我讀軍校時的最大收獲之一,也是我們學員二十六隊的不傳之秘。”
盧啟國被小黑的報告嚇了一跳,擺擺手說:“咱們私下別搞這麼正規,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
兩人一聊,才知是校友。
盧啟國說:“是嗎?我是學員二十七隊的,從我那個時候起,你們隊的皮鞋就是全校最亮的,你們隊有句名言,叫‘精神一雙鞋,瀟灑一頂帽’,你知道這句話吧?”
“知道,入學的第一天,這句話作為隊訓之一,就要求背下,請問教導員還有什麼指示?”
盧啟國本想和小黑拉拉家常,這也是政工幹部最常見的交流方式,見小黑搞這麼正規,也親切不下去了,對小黑說:“沒指示,你擦吧,很好,很好。”
盧啟國說完兩句客套話,趕緊退出去,不知為什麼,在小黑麵前,他總感覺有些不自在,更準確地說,是有些不自信。小身黑上有一種東西,就像一把暗藏的刀子,不小心就會被紮得生疼。
那東西叫氣質。
小黑呆在營部,每天除了進行體能訓練外,其餘時間好像挺忙。搞完房間衛生,刷完鞋,就開始搞內務,被子疊得就像車間裏用刀切出來的豆腐塊,衣服燙得更是有水平,棱角分明,就像剛被坦克輾開一樣平整、筆挺。
小黑每天在營部做的事,都成為新聞,通過營部傳到各個連隊。因此,他的房間,成為一個單兵內務的模範展示間,不時有人跑來圍觀。就連主抓後勤和軍人作風建設的副大隊長也帶著軍務股謝股長來了,在小黑的房間裏不停地點頭。
“什麼叫標杆,這就叫標杆,好,很好,相當地好,以後咱們大隊每個單兵的內務都要搞成這樣,這才叫部隊嘛,部隊就應該搞成這樣子。”
副大隊長走後,謝股長悄聲對小黑說:“你現在是二連的代連長吧?”
小黑說:“現在估計已經不是了。我現在已到營部,主要任務是脫產休息,已經脫離二連的實際工作。”
謝股長說:“這太好了,你去我那當軍務參謀,你要去了,以後咱們大隊的內務建設不是全軍一流,至少也是戰區一流,怎麼樣?”
當過兵的人都知道,在基層部隊,軍務股長官不大,卻是實權派,手裏捏著所有士兵的檔案,那是相當牛的人物。別說股長,就是一般的軍務參謀,隨便走到哪個連隊,哪個連隊都會客客氣氣,小茶泡著,小煙給你點著。軍務股長開口要小黑去軍務股,那是給了他天大麵子。
沒想到小黑沒領這個情,“謝謝股長,我是個粗人,我不太適合搞軍務。”
謝股長說:“你要是粗人,野狼大隊就找不到幾個細的,你好好想想,在咱們大隊,比軍務更好的部門可沒幾個。”
部隊有句話叫“搞訓練的累,寫材料的沒覺睡,新聞幹事吹牛不上稅,後裝幹部輕鬆又實惠,隻有軍務參謀耍牛逼不犯罪”。
這話說的是機關的各部門,除了管後勤和裝備的幹部外,就數軍務參謀風光無限。基層好多幹部削尖腦袋想進軍務當參謀,也沒如願。現在請他狗日的小黑去,他反倒牛起來了。
小黑還是不領情,對謝股長說:“股長,我真幹不了這個,我這人命賤,衝衝殺殺的行,讓我去機關,我真幹不了。”
謝股長直直地看了小黑好幾秒鍾,什麼話也沒說,拂袖而去。
接下來,小黑一直悶在屋裏寫東西。
最開始,盧啟國和趙鐵龍以為他在寫信,年輕人談個戀愛寫個情書很正常,並沒在意。後來見小黑天天寫,不分白天晚上廢寢忘食地寫,寫得很投入,很興奮,就想看個究竟。小黑搞得很神秘,一見他們進去,就趕緊將所寫的東西放進抽屜鎖起來。問他寫啥,他說是炮彈,一顆將要震驚全軍特種部隊的炮彈。
啥炮彈?狗日的小黑打死也不鬆口。
兩位營頭聽得心驚膽顫,什麼樣的文字才稱得上炮彈呢?還要震驚特種大隊,難道他寫的是上訪信?
兩位營頭驚出一身冷汗,想到小黑是戰區典型,又是一等功臣,難道他認為自己所受的待遇不公,要給上級寫信發牢騷?
這很有可能,他連辛副司令都敢頂撞,還有啥不敢幹的事情。如果他真寫信發牢騷,以他的名氣,領導肯定會很重視,就會派人下來查。他們自信這些年在營裏處事公正,作風正派,雖然平時管理營裏幹部戰士有些過於嚴厲,但這是部隊性質決定的,這是條令條例和部隊規定允許的。一群嗷嗷的狼,平時如果不給它拴上一條鐵鏈子,那是會出大事的。上頭即使要查,也不會查出他們個人的啥問題。
但不管有沒有事,隻要上頭有人來查,都會弄得一身騷,於部隊健康發展不利。這方麵,部隊有很多慘痛教訓,不怕有人咬,不怕有人跳,就怕有人亂告。如果查出問題還好,依法處理,查不出問題,那就得處理寫信亂告狀的人。
兩位領導出於對小黑的愛惜,趕緊商量應急方案。一是先穩住小黑,充分發揮思想政治工作的威力,對其進行教育感化,讓他懸崖勒馬,回到正路上來。這方麵的工作由教導員盧啟國來做。二是立即進行情報偵察,盡最大努力收集小黑所寫內容,明確他的戰術目標,實施計劃及步驟,掌握主動。這方麵的工作由營長趙鐵龍實施。
小黑根本不知道兩位營頭對他製定了全方位的阻擊方案,仍然悶頭坐在屋裏的桌前,對著一張稿紙,意興所致,筆走龍蛇,靈感如井底湧泉,一發不可收拾。
正寫到高興處,有人敲門。小黑打開門一看,是營部通訊員小童。小童拿著一個托盤進來,上麵擺滿水果。進來之後,將水果放在桌子上,然後一雙眼睛就往桌上瞅。
小黑趕緊將稿子收起,對小童說:“你把水果端我這兒來幹嗎?”
小童說:“教導員讓我端來的,你就盡情享用吧,二連長,這可是教導員從他家裏拿來的。”
“教導員從家裏拿水果來,給我吃,他沒搞錯吧?”
“沒錯,教導員說了,從今天起,你享受和營領導一樣的待遇,吃飯你跟營長和教導員一桌吃,如果你不想去,就讓我給你打回來。如果飯菜不合口,還可以叫炊事班給你另做。”小童笑了笑,接著說,“二連長,這待遇可比副營長好,你快成營裏的二營長了。”
小黑受不了他一口一個“二”字,有點過敏,搖頭說:“他們這樣做有問題,這裏邊肯定有問題。”
“啥問題?”小童不解地問。
“他們腦子有問題唄,你端走吧,我不吃水果。”
小黑說這話的時候,兩位營頭正悄悄站在門外偷聽,見小黑罵他們腦子有問題,對望一眼,麵露慍色,趕緊離開。
盧啟國剛回到辦公室,小黑就端著水果進來對他說:“教導員,無功不受祿,謝謝你的美意,水果還是你自己吃吧。”
盧啟國望著小黑出去的背影發呆,自言自語地說:“有點傲骨,一般的糖衣炮彈還拿不下你,你小子不吃,我還舍不得給你吃呢。”
晚上,小黑在屋裏寫東西,忘了去吃飯,小童打了飯來,放在桌上,什麼也沒說就出去了。小黑打開飯盒一看,居然是他最愛吃的麻辣雞塊,食欲大增,三下五除二就將一盒雞肉消滅,正準備打掃戰場時,教導員盧啟國進來。
“怎麼樣?雞肉味道不錯吧?”
小黑抹著嘴上的油,點頭說:“相當不錯,吃得我都有點撐了。”
盧啟國說:“我讓你嫂子專門做的四川口味,你滿意我就高興了。”
小黑愣了,“這是嫂子做的,哪個嫂子?”
盧啟國嗬嗬一笑說:“還有哪個嫂子,我媳婦不就是你嫂子嗎?我專門讓她去超市買的柴雞,忙活了一下午,以後你要想吃,就去我家吃,我讓你嫂子給你做點好的。”
小黑急忙從兜裏掏出五十塊錢,往盧啟國的手上塞。盧啟國推開小黑的手,“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能讓嫂子白忙活,更不能讓你們破費。”小黑的樣子很認真。
“你這樣搞我很生氣。”盧啟國一臉嚴肅地望著小黑,“咱們是什麼?是戰友兄弟,你這樣搞不是很庸俗嗎?時代雖然變了,但部隊純潔的戰友兄弟感情是不會變的,前兩天給你處分你就有情緒了?這是部隊,部隊有部隊的規定,公是公,私是私,你是先進典型,是人才,愛惜人才,尊重人才,是我們領導義不容辭的責任,你看你瘦得隻剩排骨了,給你適當改善一下夥食,是我們領導應該做的,收起來,趕緊收起來。”
小黑收回錢,對盧啟國鞠了一躬。“教導員,我真沒鬧啥情緒,感謝教導員,等發了工資,我請你和嫂子吃飯。”
“又庸俗了啊,”盧啟國拍拍小黑的肩,兩人第一次顯得那麼親切。“好好休息,聽說你在寫小說,別寫得太累。”
盧啟國的話說得輕描淡寫,說完觀察小黑的表情變化。
小黑得意地摸了摸腦門,很真誠地說:“不是小說,不過它比小說精采多了。”
“比小說還精采?那你寫的啥?”
小黑仍然沒鬆口:“發現了一些問題,還是暫時保密,寫完你們就知道是什麼了。”
盧啟國見他搞得如此神秘,越發證實自己心頭的猜想,奶奶個熊,你果然是在寫這玩意兒,要讓你寫完,那還了得。心頭打定主意,拍了拍小黑的肩,語重心長地說:“聽老哥一句話,你是戰區典型,這是多大的榮譽啊,像你這樣的幹部,穩穩當當地幹,將來當我們大隊長都不成問題。所以,你要看主流,要看到光明的一麵,不要把眼光盯在一些問題上,這對你個人的發展不利。我比你多當幾年兵,知道部隊的事多點,我跟你說,如果反映的情況有道理,另當別論,如果是泄一己之憤,那結果,我猜你也聽說過。所以,有什麼情況,你可以向我們反映,不要動不動就捅到上級首長那裏,上級首長也很忙,咱們就別給上級首長添亂了,再說這種行為,也與和諧軍營的要求不相符……”
盧啟國說得興起,從和諧軍營講到官兵友愛,從官兵友愛又講到曆史上的諍臣名人,隻見天花亂墜巧舌如簧,唾沫橫飛如亂雨穿石,話音時而和風細雨拂人心脾,時而激流湧動蕩氣回腸,死人聞之驚呼而起,神鬼聞之泣血而拜。
盧啟國的演講進入了忘我境界,兩片嘴唇上下翻飛,舌如匣中寶劍。好一個絕頂高手,整個過程如演示一套絕世劍法,輕雪漫舞,唯美中暗藏殺機,靈動中使人心生光明向往。
盧啟國打完收功,無限悲憫地望著呆了的小黑,像看迷途中的羔羊一樣,法相莊嚴而不失溫和地一笑,輕輕地問:“懂了嗎?”
小黑如從夢中醒來,堅定地搖了搖頭。
“報告教導員,我一句也沒聽懂。”
盧啟國悶呼一聲,就差口吐鮮血,無奈地看了不可救藥的小黑一眼,如受了嚴重內傷一樣,捂著胸膛,奪路而逃。
在趙鐵龍的辦公室,盧啟國失望地向他的搭檔交流著自己這個回合下來的心得體會。
“朽木不可雕也,朽木不可雕也,還想怎麼樣?飯堂的水果不好,我從家裏拿給他吃,飯堂的飯不合口味,我自掏腰包買柴雞,讓家屬給他做,他居然一點也沒領情……”
“別提你從家裏拿的水果了,害我吃了拉肚子。”趙鐵龍回了他一句。
“那是舍不得吃才壞的,水果壞了雞肉沒壞,他吃的一塊不剩,我自家孩子想吃都沒舍得給,給他吃了就到這個結果,我當這麼多年兵,從沒見過這種頑固不化的幹部,心硬如鐵,好話壞話一句聽不進,氣死我也。”
趙鐵龍不以為然地說:“給他念經不好使,那就用別的辦法,咱們都算老把式了,把他弄不明白,傳出去會讓人笑掉下巴,以後還怎麼管理部隊?”
盧啟國說:“他可說了,他寫的主要是一些問題,咱們不能大意,這黑疙瘩看著挺傻,其實很聰明。”
“再聰明的狐狸也玩不過優秀的獵手,咱們是老偵察兵出身,對付他,小菜一碟。”趙鐵龍似乎已有十足的把握。
第二天,全營人集中到小禮堂上政治教育大課,由一連指導員王有才代表教導員盧啟國講革命軍人核心價值觀。小黑的筆沒水了,課間休息時回來拿支筆。等他打開抽屜,一下愣了,他這些天辛辛苦苦寫的東西不見了。
這怎麼可能?鎖還好好的,上完課回來咋就不翼而飛了呢?
小黑立即跑到趙鐵龍辦公室,剛好兩位營頭都在,便向他們報告,他丟了重要的東西。
趙鐵龍驚訝地問:“丟了啥重要東西?”
小黑著急地說:“我寫的東西,上課前鎖在抽屜裏的,回來就不見了。”
盧啟國插嘴問:“丟錢了沒有?”
小黑說:“我那裏邊沒放錢,就放了我寫的東西。”
盧啟國安慰似地說:“沒丟錢就沒事……”
“那東西比錢重要,我鎖好的,怎麼會丟呢?”
趙鐵龍上身保持著奇怪的姿勢,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對小黑說:“是啊,你上了鎖怎麼會丟,是不是記錯放哪兒了?”
“桌子就兩個抽屜,我怎麼會記錯?”
盧啟國上前拍了拍小黑,“你再找找,要找不到的話,那東西是你寫的,你再寫出來不就行了,隻要不是財產損失就好。”
小黑激動地說:“那可是我的全部財產,我要求報案。”
盧啟國看了趙鐵龍一眼,趙鐵龍很輕鬆地說:“報吧,讓保衛股來查。”說完打通了保衛股的電話。
保衛股長聽說隻是丟了幾張紙,以工作忙為借口婉拒了這個請求,人家顯然不願為他這幾張破紙忙活。
小黑決定自己來查,現在最要緊的是要找到他寫的東西。小黑幾乎將他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個遍,終於在樓房的天台上發現了線索。
在天台上一個不起眼的夾縫裏,小黑找到一張紙,看來有人拿著這東西到過這裏。接著在地上發現幾個煙頭,從顏色上判斷,有以前抽的,也有剛抽過不久的。小黑拿起煙頭仔細觀察半天,發現每個煙頭上都有深深的齒印,顯然這是一個人抽的,這人抽煙時還習慣用牙咬著煙頭。
現在,隻要找到那個抽煙時習慣咬著煙頭的人就行了。
小黑撿了一個煙頭裝進兜裏,去服務中心買了一盒好煙,回來分別去找兩位營頭抽煙聊天,沒想到兩位營頭都不抽煙,小黑自己抽了兩顆,嗆得淚流滿麵。
兩位營頭的嫌疑排除後,小黑去文書和通訊員小童的房間,拿出煙給兩人,沒想到兩人也說不抽煙。小黑一下迷失了方向,如果不是營部幾人所為,那調查的範圍就大了。
小黑失望地躺在床上,正琢磨從何查起的時候,營部通訊員小童探頭探腦出現在門口。
小黑躺著沒動,對小童說:“是不是營長和教導員有啥指示?”
小童進來說:“他們沒指示,我是想跟你借點東西。”
“啥東西?你隨便用。”
小童眼睛盯著桌上的煙,“借根煙抽。”
小黑一下來了精神,趕緊坐起來。“你剛才不是說不抽煙嗎?”
小童不好意思地說:“剛才文書班長在,不能讓他知道,他知道了,營長和教導員就知道了,他們不抽煙,所以也不準我們抽,我已經被他們抓到兩回,再抓到一回,我就得去農場鍛煉,我好歹也是營部通訊員,農場那鳥地方根本就不是人待的。”
小黑指了指桌上的煙,“你隨便抽,我不會跟他們說的。”
“讓他們看見我在營部抽煙,我就慘了。”小童說完取出一顆煙,對小黑說了聲“多謝”,跑出門。
小黑跟了出去,見小童往樓上跑去了,便悄悄爬上天樓,果然看見小童正在那裏忘情地吞雲吐霧。
小黑悄悄走過去,嚇得小童魂慌忙扔掉煙頭,一腳踩住,見是小黑,叫了聲,“二連長,你嚇死我了”。
小黑笑了笑說:“沒事,我也來過過煙癮。”
“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的?”小童驚奇地問。
“這地方是不是除了營部的人,沒別人知道?”小黑反問。
“樓下連隊的兵上來要經過營部,他們不敢上來,營長教導員還有班長他們也不上來,因為上來的那道口太小,他們要鑽上來很費勁。”小童得意地說,突然又驚奇地問,“你是怎麼知道這地方的?”
“我也是為了抽煙才找到這個好地方,”小黑掏出一根煙,遞過去,“再來一根。”
兩人點上煙,一根煙沒抽到一半,樓下有人在喊小童。小童掐滅煙,對小黑說:“班長在叫我,我得趕緊下去。”
小童向天台一側的出口跑去,小黑趕緊撿起他剛扔下的煙頭,果然看見上麵有深深的齒印,心裏大喜過望,對小童的背影喊了一聲,“你等一下。”
小童正要鑽進那狹小的通道,身體一輕,被小黑像抓小雞一樣提了上去。
“二連長,你幹什麼?”
小黑將小童扔到天台上,板著臉說:“有點事想問你。”
“有事改天再問,班長叫我有事呢?”
“你要不給我說清楚,今天就別想下去。”小黑說完從兜裏拿出一個煙頭,舉到小童麵前。“這是我丟東西那天在天台上發現的煙頭,是你抽的吧?”
“是我抽的又怎麼啦?”
“是你抽的就行,”小黑嗬嗬一笑,又從兜裏拿出一張紙,正是那天在天樓上撿到的那張。“那天除了撿到這個煙頭,還在天台上撿到了這張紙,這就是我寫那些東西其中的一張,你看好了,我編了頁碼,絕對不會錯的。”
小童臉色慘白,說話不利索了。
“我不知道……我也沒偷……”
“你不說也行,我們現在就去保衛股,讓他們查,如果查出是你,這叫盜竊,知道嗎?到時你去的就怕不是農場了。”
“不是農場,那會是哪兒?”
“反正是吃公家飯,讓你換個地方吃。”
小黑說完拉著他的手往外走,小童卻一屁股坐下。
“這事真不是我幹的,我要說了,營長和教導員也不會饒了我。”
“這事難道跟他們還有關係?”
小童站起來,懇求道:“二連長,你啥也別問,我把你的東西拿回來行嗎?不然,我橫豎要脫層皮。”
“你得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隻要你能拿回我的東西,我就當這事沒發生。”
“一言為定,”小童緊緊抓住小黑的手,得意地說:“這事你還得感謝我,要不是我,你寫的那東西早就毀屍滅跡了。”
原來盧啟國對小黑的教育感化慘遭失敗後,趙鐵龍趁全營上大課的機會,立即實施了他的計劃。讓通訊員小童撬開了小黑的抽屜,將那摞寫得密密麻麻的稿紙拿了出來。
趙鐵龍在辦公室看到小黑所寫的內容時,忍不住笑了。
“這小子真瘋了吧,你看他寫的啥?”趙鐵龍不可思議地笑了笑。“我的天,這都什麼年代了,他以為自己是武林高手還是一代宗師?現在的年輕人,全被電視上的武俠片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