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兵的最大好處,就是這輩子啥時候都不會忘記自己是個硬骨頭的爺,是那個鋼鐵熔爐裏錘煉出來的一顆壓不彎錘不爛的釘子。
——摘自《魔鬼筆記》
上級派了一個工作組下來,一是搞每年各單位例行的年終總結,二是調查演習中部隊存在的問題。
作為野狼大隊的掌門人,萬霸天自然不希望演習中暴露出的問題會影響部隊年終總結。演習中,他是紅軍司令,雖然紅軍付出被俘一個連的慘重代價,但二連憑幾個傷病員,成功襲擊藍軍司令部,並俘虜藍軍司令和副司令,這幾乎是一個奇跡。按投入和回報的利率算,這個買賣付出的成本太高了。但總體來說,是個了不起的勝利,也能稍感欣慰。看來,當初把小黑分到二連去,這步棋算是走對了。
但藍軍也是他轄下的部隊,藍軍在演習中暴露的問題,放到全大隊,那就不僅僅是參謀長金誠作為藍軍司令在演習中的指揮問題,他這個大隊長,負責全大隊的中心工作,自然推脫不了責任。
萬霸天沒想到,帶工作組下來的居然是辛副司令。
萬霸天帶著機關黨委常委班子在辦公樓前迎接,見到首先下車的辛副司令,沒敢說官麵上的客氣話,畢恭畢敬地敬了個禮,說了聲首長辛苦,然後站在一邊,等首長下達指示。
辛副司令沒跟他廢話,還是往常的作風,對萬霸天說:“你們該忙啥就忙啥吧,別當尾巴了。”
辛副司令說完帶著幾個參謀往連隊走,萬霸天趕緊低聲對一旁的參謀長金誠說:“讓作戰值班室跟各個連隊通報一下,辛副司令來了,讓各連做好準備。”
從見到辛副司令起,金誠的臉就沒舒展過,堂堂的一個藍軍司令,野狼大隊的參謀長,居然當了俘虜,這成了他一生最可恥的回憶。聽到萬霸天的指示,立即朝機關樓跑去。
辛副司令一行人直奔特戰一營。萬霸天猜,首長肯定是去特戰二連。這回二連幾乎全軍覆沒,在野狼大隊戰史上,還不曾出現過這樣慘烈的敗局。
想到二連,萬霸天就頭疼。他是二連出來的,二連培養了他,也成就了他。二連是他的根,是他的魂,截止到他當二連連長時,二連一直是野狼大隊的標杆,所有想與二連一爭高低的連隊最終都沒能如願。後來萬霸天當上特戰一營營長時,狠抓了特戰一連的建設,特戰一營由此有了兩個叫得響的連隊。後來,二連的風頭漸漸被一連蓋住,不管配什麼樣的領導班子,都沒搞起來,一代不如一代,直到落得如今這副光景。
二連這回全軍覆沒,給了萬霸天一個警醒,必須開副猛藥,不然二連很難起死回生。要是在離任前還看不到二連重新振作起來,那將是他一輩子的遺憾,他也無臉麵對那些活著的和已經死去的二連兄弟。
萬霸天轉身回機關時,心裏暗下決心。他已在大隊長這個位置上幹滿八年,不管升遷還是離職轉業,他在野狼大隊已經呆不了多長時間。
辛副司令果然直奔二連。連隊的崗哨是通訊員甄美南,見辛副司令一行人過來,瘸著一條腿,蹦蹦跳跳上前,向辛副司令敬禮報告:“野狼大隊特戰一營二連列兵甄美南正在站崗,請首長指示。”
辛副司令還了禮,和藹地問:“你的腳怎麼啦?”
甄美南挺了挺胸脯,“報告首長,演習中受了點傷,已經快好了。”
辛副司令皺了皺眉,“連隊怎麼搞的,安排病號值班?”
辛副司令說完往連隊的走廊瞄了一眼,走廊上靜悄悄的,也不見有人出來。按常理,上麵來人到連隊,早就有連隊幹部跑出來迎接。這時二連除了瘸腿的甄美南以外,根本沒人。
甄美南立正回答說:“報告首長,我是病號不假,但我不是殘廢,我能完成連隊交給我的任何任務。”
辛副司令看著甄美南,笑著點了點頭,接著拿起連隊值班員的登記本,然後問:“記錄本上寫的值班員是高一點,怎麼換成你了?”
甄美南望著辛副司令肩上那耀眼的金星,話就不利索了,“他他他有事……我沒事,剛好替……替他一下。”
隨行的田參謀問:“你們連隊的人呢?”
一問到連隊,甄美南更緊張了。“連隊……連隊訓練去了……”
田參謀接著問:“這幾天不是在搞演習總結嗎,你們搞什麼訓練?”
甄美南沒詞了。
辛副司令問:“在什麼地方搞訓練?”
甄美南的樣子很著急,不願說,又不敢跟一個中將副司令撒謊,就像內急的人剛好遇上痣瘡發作,憋了好半天,才艱難地擠出幾坨屎。
“在……在體能訓練中心。”
辛副司令點點頭,“不錯嘛,還沒徹底趴下,走,去看看。”
甄美南一聽這話,臉都綠了。先前他接到辛副司令要來連隊檢查的電話,本想去通知連隊,沒想到辛副司令這麼快就到了。即使他的腳沒受傷,也不敢跑在首長前頭去給連隊報信,隻好眼睜睜地看著辛副司令一行人朝營裏的體能訓練中心走去。
甄美南為啥這樣著急?
因為就在幾分鍾前,代連長小黑帶了全連能喘氣的去了體能訓練中心,錘它狗日的一連去了。這時,估計兩個連隊已經打得不可開交了。
小黑為啥要錘一連?這事還得從頭說起。
演習回來,馬成去了醫院。他的左腿半月板有問題,大隊衛生隊的“獸醫”早就建議他去住院手術。這回當了俘虜,臉上無光,一回部隊,就趕緊打報告清閑去了。
馬成一走,小黑這個代連長正式站到了前台。
二連回部隊後,士氣全無,集合站隊懶懶散散,唱歌和口號聲怎麼喊都上不去,一群人像丟了老二一樣,全他媽陽痿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二連回來後受到全大隊的嘲笑。小黑明令連隊的兵不準與其他連隊發生事端,要夾起尾巴做人。樹欲靜而風不止。你不想惹事,偏有別人來惹你,惹事的都是一連的兵。
同在一個營,同在一個樓裏住著,二連和三連都相安無事,除了連隊主官平時關係比較融洽以外,兩個連隊的處境都差不多,籠罩在一連的光環下,心裏都想取而代之,苦於沒那個實力。
一連這些年太風光,十年的老先進,野狼大隊惟一的標杆連隊,對內對外都以野狼大隊第一連自居,連隊上下誰都牛皮朝天,除了大隊長萬霸天以外,他們把誰都不放在眼裏。
二連與他們關係本來就不好,演習中小黑又錘了他們的人,還端了藍軍司令部搶了他們風頭,這個虧吃大了,心裏把二連恨得咬牙切齒。部隊回駐地後,一連的兵時不時就找二連人的麻煩。
活該要出事,就在辛副司令來野狼大隊的這天早上,連隊剛吃完早飯,小黑正準備組織連隊搞演習總結,這時當值日的高一點嘴角掛著血絲,一頭撞進小黑的宿舍,將一頂帽子摔在桌上,哭著對小黑說:“連長,一連太媽欺負人了……”
高一點話沒說完,眼淚就下來了,蹲在地上,像死了親娘老子一樣,號淘大哭。
小黑還沒問清發生了什麼事,炊事班長老阮也怒氣衝衝地闖進來,對小黑說:“連長,今天要不把一連踏平,我姓阮的就是他一連的孫子!”
老阮是連隊最老實的兵,發這麼大的火,自然出了大事。緊接著,幾個排長和眾多老兵新兵一起湧進來。
小黑問:“到底出了什麼事?”
老阮說:“高一點在炊事班打掃完衛生,去倒垃圾,一連炊事班的彭家寶罵他是‘死老二’,高一點跟他們急了眼,沒想到他們人多,把高一點揍了不說,還讓他戴上這個帽子,說他要是敢拿下來,見他一回就揍一回。”
“更可氣的是,”老阮抓起桌上的帽子。“他們一連長劉一豹明明看見他的兵在欺負人,愣是裝著沒看見,他這不是明目張膽欺負我們二連嗎?”
老阮說完把那個帽子遞給小黑,小黑看到上麵的字後,一張黑臉瞬間變成了醬紫色。
帽子上用黑筆寫著“死老二”三個大字,正是當初劉一豹想送給馬成的那頂迷彩帽。
在場人聽了,個個怒目圓瞪。一排長何大軍把帽子一摘,露出熱氣騰騰的大光頭,對屋裏的人吼道:“不想當死老二的跟我走,今天非得平了他一連不可!”
“等等,”小黑攔住何大軍。
何大軍伸手一推,“還等什麼?誰願意當死老二誰當,咱爺們人家,死也不當,兄弟們,跟我走。”
小黑再次攔住何大軍。
何大軍急紅了眼,對小黑吼道:“你攔我幹什麼?咱二連的可以打不過,但絕不會當孬種。”
三排長程凱上前攔住何大軍,小眼睛亂轉一番,含含糊糊地說:“馬導不在,咱們就……別難為代連長了,代連長也不一定能做這個主。”
何大軍說:“做不了主就不用聽他的,咱二連的還沒死絕,不用聽他廢話。”
一向老實巴交的二排長牛誌鵬也急了,對小黑說:“連長,啥也別說了,我是值班排長,我帶人去,出了事我負責,大不了,我這個排長不幹了。”
群情激憤,大家都盯著小黑。
小黑冷冷地掃視著房間每個人的麵孔,目光冷酷,像釘子一樣紮人,然後緩緩地說:“你們記住了,我在二連一天,就會當一天二連人,不管發生什麼事,隻要我還是代連長,就輪不上你們做主!”
接著,小黑突然將手裏的帽子狠狠地扔到桌上,對眾人說:“難得你們還有點血性,我還以為你們全他媽陽痿了呢,那好,要搞,就搞回大的,全連集合,帶上拳擊手套,錘他狗日的一連!”
牛誌鵬拚命吹響嘴裏的哨子,衝出門,扯著嗓門在樓道裏高喊:“二連——能喘氣的,帶上拳擊手套,到門口集合,錘他狗日的一連!”
辛副司令走到一營體能訓練中心時,正趕上二連和一連的群仗。
辛副司令看了一眼當時的陣式,對隨後氣喘籲籲跑過來的一營長趙鐵龍說:“這種訓練,真是別開生麵。”
趙鐵龍臉色蒼白,平時他咳嗽一聲,營裏都要抖三抖,此時麵對兩個連隊,他嗓子喊冒了煙,也沒起任何作用。
兩個連隊都血紅了眼,想停也收不住了。
辛副司令沒說話,隨手拿了一個小馬紮,往訓練中心前方的高台上一坐,拿出煙,點燃,饒有興致地望著正在血拚的兩個連隊,什麼話也沒說。
兩個連隊的人這時才發現前麵坐著的是個中將,辛副司令不怒自威的派頭把他們震住了。
體能訓練中心內的氣氛瞬間變得空前沉悶。不管是小黑,還是劉一豹,都和連隊的人一樣低著頭,不敢正視台上的辛副司令。
辛副司令把一根煙抽完,才站起來說:“今天,真是開了眼,當了一輩子兵,都沒看到你們這樣搞訓練的……”
萬霸天帶著常委班子一行人跑步進來,見辛副司令正在講話,趕緊垂首肅立一旁。
辛副司令接著說:“我倒真想看看,你們兩個連隊到底誰能打過誰,看來,今天是看不到了。”
辛副司令說完站起身往外走,萬霸天趕緊跟上去,對辛副司令說:“請首長別生氣,我一定嚴肅處理他們。”
辛副司令回頭說:“我生什麼氣?我要生氣早見馬克思去了,我下來就是想知道基層連隊到底什麼情況,這很好嘛。你要調查了解清楚具體情況,不要動不動就嚴肅處理。”
萬霸天趕緊說:“是,首長。”
辛副司令說:“你們不要跟著我,該忙啥就忙啥,我去別的連隊轉轉,沒準啊,還有別的驚喜。”
萬霸天停住腳步,等辛副司令一行人走遠,回頭對趙鐵龍咆哮道:“你他娘的什麼玩意,你看你的部隊都成啥樣了?雞毛炒韭菜,亂七八糟。”
趙鐵龍低頭沒說話。在野狼大隊,能跟趙鐵龍罵娘的,隻有萬霸天一個人。這沒辦法,萬霸天當一營長時,趙鐵龍還隻是一連的副連長,資曆在那兒擺著的,不服不行。
萬霸天接著說:“部隊帶回,你們營、連領導跑步到我辦公室。”
萬霸天說完,怒氣衝天地走了。
趙鐵龍對愣頭站著的小黑和劉一豹罵道:“你們兩個愣球,還戳在那裏幹什麼?沒聽見萬老大的話嗎?”
趙鐵龍接著命令兩個連隊:“各連值班排長出列,部隊帶回,老老實實呆在連隊,誰他娘的再搞事,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趙鐵龍這回是真的急了,當營長好些年,第一回碰上自己手下兩個連打起來,倒黴吹的,居然讓辛副司令撞上。這事弄不好,他這個營長就幹到頭了。
趙鐵龍朝外走去。兩個連隊的值班排長出來集合隊伍。
小黑盯了一眼劉一豹,從褲兜裏拿出那頂“死老二”帽子,壓低聲音對劉一豹說:“今天算你運氣好,辛副司令救了你,你記住了,早晚有一天,我會把這頂帽子扣在你腦門上。”
劉一豹傲慢地昂了昂頭,不屑地說:“奉陪到底!”
兩人一前一後跟著趙鐵龍朝外走去,那樣子,不像是去挨訓,而是像去領獎。
按理說,劉一豹是老連長,碰上這種事,處理起來應該老道。
這件事,他本來也想老道的,卻實在看不慣小黑那囂張的氣勢。既然你耍牛逼,那我就徹底把你打得牛逼不起來。
當時小黑集合二連,義憤填膺地衝到一連門口等候,他一手拿著那頂“死老二”帽,一手拎著拳擊手套,闖進一連連部。
劉一豹和指導員王有才正在屋裏商量工作。小黑一把將帽子扔到桌上,指著劉一豹說:“今天,你要是有種,咱們兩個連就好好練練,如果你沒這個膽,你就出去,當著我連隊兄弟的麵,把這帽子戴上。”
劉一豹看了一眼那帽子,騰地站起來,指著小黑說:“姓王的,你他娘的太囂張了,挑事都挑到我連隊來了。”
小黑說:“不是我挑事,是你們連隊先挑事,今天,無論如何,你都得給我們二連一個說法。”
王有才趕緊站起,擋在兩人中間。一著急,說話就有些結巴。
“王……王連長,你別發……發那麼大的火,有事好商量,咱們這是部隊……是高度講……講政治的,你說是練,其實不是打群架嗎?跟地方上的無賴……無賴有什麼區別?咱們要講政治……講政治,你知道嗎?”
小黑擋開王有才的手,“你少跟我講政治,你看看這帽子上寫的什麼?是你們不講政治,你們連無賴都不如!”
劉一豹一拳捶在辦公桌上,將桌上的玻璃擊得粉碎。
“你不就是糊弄過幾個洋鬼子嗎,就這麼囂張?好,老子今天就陪你練練。通訊員,通知全連集合!”
王有才又過來攔住劉一豹,“老劉,咱們都是受黨教育多年的文化人,不能……不能這樣搞。”
劉一豹陰陽怪氣地說:“對,咱們都是文化人,有什麼事用武力解決就好了。”
王有才死死抓住兩人的胳膊,說話比剛才利索多了。“部隊有部隊的規矩,這樣搞會出大事的。”
劉一豹甩了一下胳膊,沒甩動,皺著眉吼道:“他們都欺負到咱們家門口了,你還裝什麼斯文?”
王有才說:“要練,咱們也戴上拳擊手套練,但一定要按規則來,就當是搞對抗訓練,你們看行不行?”
小黑說:“怎麼練你們定,二連樂意奉陪。”
劉一豹突然笑了,對王有才說:“這樣也行,免得到時把二連打殘了,人家說我們一連欺負老弱病殘。”
小黑冷笑一聲,“到時殘的隻怕是你。”
劉一豹沒說話,對門口的通訊員小賈說:“所有人,帶拳套,體能訓練中心集合。”
兩個連隊的人都戴上拳擊手套後,一連指導員王有才像裁判一樣站在中間,反反複複要求雙方要講政治,一定不要傷了和氣;要講拳擊規則,一定不要打人的要害……
也許是嫌他的廢話太多,一心想複仇的二連人沒耐住性子,王有才的幾個“一定不要”還沒講完,受了一連侮辱的高一點上前,說了聲“去你媽的不要”,提起拳頭,衝著他的麵門就是一拳。王有才全然沒注意,哎喲一聲倒地,鼻血流了一臉。
一連人見指導員挨了打,那還了得,嗷地叫了一聲,衝上來。於是混戰開始,誰也沒顧得上講政治,誰他娘的都忘了拳擊規則。
辛副司令一行人進來的時候,正好碰上這壯觀的一幕。
萬霸天在辦公室搞清事情的起因經過後,對小黑說:“你小子還有沒有點組織紀律,部隊像你這樣帶,那不亂套了嗎,那跟社會上的地痞流氓有什麼區別?”
小黑很不服氣地挺了挺胸,立正高聲回答:“報告大隊長,我帶的是部隊,不是地痞流氓,我隻知道一個道理,氣可鼓,不可泄,要不出這口氣,二連的人心就散了。”
在野狼大隊,還沒人敢跟萬霸天頂牛。萬霸天拍了一把桌子,吼道:“有你這樣鼓氣的嗎?就是散了你也不能這樣搞,你這是山頭主義,個人好漢主義,你娘的這個代連長怎麼幹的,讓你到二連去,就是讓你去打架的嗎?”
演習歸來,萬霸天還沒發過這麼大的火,血壓瞬間飆升,一張臉憋得紫紅,怒視著小黑。
營長趙鐵龍盯著小黑,氣得緊握雙拳。要是換了前些年的脾氣,他非得當場抽小黑不可。
一營政治教導員盧啟國拉了拉小黑,板著臉斥道:“大隊長批評你,你就聽著,要深刻反省自身的錯誤,深刻地進行自我批評,找出自身存在的問題,然後給大隊做出一份深刻的檢討。”
小黑犯了倔脾氣,仍然立正高聲回答:“報告領導,我的理論水平低,深刻不了,我找不出自身存在的問題。”
萬霸天和兩位營頭氣得當場就要吐血。
萬霸天眯著眼,手按太陽穴,擺了擺手。“你們營裏拿個意見,辛副司令既然碰上這事,就得給他彙報處理結果。”
一行人退出萬霸天辦公室。回到營裏,教導員盧啟國就通知開營黨委會,討論如何處理這起事。會後,盧啟國把小黑叫到辦公室,傳達營黨委對他和高一點進行警告處分的決定時,小黑說:“光處理我們二連,我不服,要背處分,一連也得一起背。”
盧啟國說:“情況我們都很清楚,你帶全連到一連滋事,給你處分是輕的,還有那個叫高一點的兵,居然把一連指導員打了,不處理,這還是部隊嗎?這是營黨委的決定,你不能不服,回去寫個檢查,要深刻一點,明天中午開飯前交上來。”
小黑把他的腰板挺得比任何時候都要直,微微昂著頭,眼睛直視前方,似乎不屑看盧啟國,大聲說:“我尊重營黨委的決定,但我不服,二連也不會服。另外,我寧願再背一個處分,也不會寫檢討,請組織考慮我的請求。”
小黑說完給盧啟國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轉身走了。
盧啟國呆呆地望著小黑酷得讓人想抽他的背影,拍了一下桌子,大罵:“娘西皮,簡直就是一頭黑驢。”
小黑從教導員的辦公室出來,看見門外走廊擠滿二連的兵。小黑對盧啟國說的話,二連的兵都聽到了,大家擁戴英雄般把他接回連隊。
在小黑宿舍,吳大富舉起大拇指,對小黑說:“連長,你不是說過‘忍無可忍,重新再忍’嗎?今天咋就這麼酷這麼牛呢?”
小黑說:“忍有個前提,關鍵看你想要什麼回報,如果你想要的不是窩囊,有時適當地牛逼一下,那感覺就像小鳥在飛翔。”
小黑倒是飛翔了,營領導卻被他快氣瘋了。
跟領導耍牛逼是要付出代價的,你讓領導一時不舒服,領導就會讓你一輩子不舒服。營裏在給大隊黨委彙報處理意見的時候,小黑的警告處分就變成了嚴重警告處分。
不管上頭要給什麼處分,小黑的情緒一點也沒受影響,該吃吃,該睡睡。
不過與一連的這一較量,還真練出了二連的士氣。連隊有了顯著變化,最明顯的標誌就是,二連人的腰板挺得倍兒直。可別小看,這腰板一硬,人的精氣神就完全出來了。
精氣神這東西,老百姓叫心氣兒,部隊叫士氣,二連人叫它牛逼勁兒。如果每個人永遠都能把腰板挺得筆直,你說你是個慫人,打死別人也不會相信。
後來小黑說,他為啥要錘一連,為啥要跟領導耍牛逼,他是想喚醒二連每個兵心頭的牛逼勁兒,如果能讓二連從此牛逼起來,他就是背十個處分也值得。
小黑認為值得,營裏卻不這麼想。你一個小小的中尉代連長,來營裏沒幾天,就敢犯上作亂捅這麼大個窟窿,不把你收拾服貼,那還叫黨指揮槍嗎?以後營裏還怎麼對你領導?
第二天中午開飯前,盧啟國給小黑打電話,問他的檢討寫好了沒有。
小黑說:“警告處分變成了嚴重警告,還寫啥檢討?”
盧啟國氣得當時差點把電話摔了,對小黑說:“換成了嚴重警告也要寫,你要不寫,到時就不是嚴重警告了。”
小黑說:“謝謝領導提醒,我身上虱子本來就多,一個咬著也是癢,兩個也是癢,多了就不怕癢。”
盧啟國氣得終於摔了電話。
連隊開午飯的時候,幾個連隊集合在各自飯堂前,進行飯前一支歌。一營幾個連隊飯堂都挨著,三連集合早,唱完歌已進飯堂。一連的歌剛唱響,小黑站在隊列前,對二連的兄弟喊:“唱響了啊,過得硬的連隊過得硬的兵……預備唱。”
全連人心領神會,深吸一口氣,隨著小黑指揮的節奏,幾十張嘴齊齊張開,玩命大吼,那聲音,尢如驚雷壓頂,萬馬奔騰,一下就將一連的歌聲淹沒了。
一連覺察到二連的歌聲壓過他們,由於先前準備不足,起的調子並不高,此時想使勁,已提不上來。
二連的歌還沒唱完,一連長劉一豹撩起門簾就從飯堂衝出來,瞪著眼,指著他的連隊大罵:“都他娘的要死了嗎,重新唱。”
一連值班排長李偉憋紅了臉,伸長脖子對連隊吼道:“重新來一個,過得硬的連隊過得硬的兵……”
見過部隊飆歌的人都知道,那根本不是唱,而是吼,標準隻有一個,唱響就行,聲音越大越好,誰他娘的還管啥調調。
一連這回使足了勁,說吼也不像了,而是在嚎。那聲音過於高亢,就變得尖利、嘶咧,聽起來有點讓人毛骨悚然。
由於開頭起的聲音過高,唱到最後,就有點不連貫。就在一連唱到緊要關頭正換氣的時候,小黑清了清嗓子,對二連的兄弟說:“剛才唱的不錯,再來一個,一支鋼槍……預備唱!”
二連先前唱完,經過短暫休息,已經清完嗓子調整好呼吸,這一唱,又將一連的歌聲壓下去。一連聽見二連的歌聲又起,並且來勢猛烈,本來氣流不勻,一著急,心就慌了,使出吃奶的勁,嗓子嚎出了血,也沒壓過二連。
劉一豹臉色鐵青,一雙牛眼怒視著自己的連隊。連隊的歌一唱完,很多兵都彎腰捏著嗓子,不停地咳嗽著,清著發幹的嗓門。
劉一豹鐵了心要跟二連死磕,推了一下隊列前的值班排長李偉,自己站到指揮位置,雙手叉腰,對連隊說:“你們都自己看看,還是一連的兵嗎?今天要唱不響,誰也別想吃飯,清理嗓子!”
全連人像大笨鵝一樣伸長脖子,使勁扯著嗓子咳嗽。那樣子,讓老百姓看到,肯定認為,傻大兵不但傻,還他媽是一群瘋子。
小黑看到一連來了勁,當然不會示弱,氣定神閑地站在前麵,對二連的兄弟們說:“你們知道有個長壽的秘訣嗎?那就是笑,笑不僅能讓人長壽,還能包治百病,現在,大家跟我一起,大笑十聲,預備,笑!”
二連幾十號人亮開嗓門,排山倒海地哈哈大笑起來。正在清理嗓門的一連聽到二連的笑聲,開始感覺莫名其妙,最後聽出嘲諷的意味後,全都停止咳嗽,向二連投去仇恨的目光。
一連被二連徹底激怒了,個個攥緊拳頭,隻等劉一豹一聲令下,隨時都會撲上來。
劉一豹下達的不是撲上去的口令,在二連此起彼伏的大笑中,扯著嗓門對連隊吼道:“一連,全體都有,過得硬的連隊過得硬的兵,預備,唱!”
那聲音,聽起來相當慘烈。嗓門裏吼出的不是歌,是血,是怒火,是炮彈,是比性命還要重要的東西。
有很多人不理解,部隊聚在一起唱歌時為什麼要那樣去吼,要那樣自廢武功一樣去嚎。人們根本無法理解,作為爺們的本能和集體榮譽那個東西,從當兵的那一天起,就深深地烙進了每個人的心裏。
一連和二連飯堂前的這番較量正來得起勁,營長趙鐵龍從三連飯堂裏衝出,黑著一張臉,對兩個連隊怒斥:“你們還有完沒完?你們是傻還是缺心眼?腦袋被驢踢壞了還是被驢屁眼夾扁了?”
趙鐵龍很多年沒罵過髒話,估計此時血壓飆升到了一百五。他剛罵完,就見辛副司令和幾個參謀從三連飯堂出來,看了一眼兩個連隊,沒說什麼,朝招待所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