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時候之前,在自己和言非白那短得可憐的通話時間裏,言非白的背景聲音裏有一個灑水車的聲音,它不同於一般的灑水車,唱的不是“生日快樂”,也不是“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它唱的是一首很老很老的英文歌,這個灑水車,隻在一個地方有——喬暮的老家。因為開灑水車人的女人非常喜歡聽這首歌,所以,他們這個街道的灑水車,一直放的都是這獨一無二的歌曲。
喬暮開著車找了幾圈才找到言非白,他在街角那個小小的公園裏,說是公園,其實也就是一小塊廣場,有著零落的幾個健身器材。小時候,喬暮和言非白經常在這個公園裏玩。
老舊的秋千一蕩起來便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響,言非白坐在秋千上,腿撐在地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晃蕩著。今天正好是十五,銀色的月末帶給整個世界一層朦朧的光亮,但是在言非白身上卻是無盡的寂寥。
喬暮沒有走近,隻是在離言非白五米開外的地方站定。
言非白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站在自己前方的喬暮,那個女人一臉風塵仆仆的樣子,大概是走得熱了,外套被脫下來垮在了右手上,平時向來柔順無比的頭發此刻也淩亂不堪。
言非白沉默地看著喬暮,然後站了起來,秋千隨之發出了“哐當”的一聲。
他一步步地走向隻與自己相隔五米的女人,一個一直站在自己身後的女人,一個與自己共享了無數回憶的女人。一步,兩步,三步……月光的亮度一點一點地丈量著他們之間的距離,直至大大的身影完全擁抱住嬌小的。
“喬暮……”言非白埋在喬暮的頸項,短硬的胡須紮得喬暮想要躲開,但是抱住自己的人卻死活都不鬆手,“喬暮……”
“嗯?”
“喬暮。”擁抱的力度越來越大,喬暮覺得呼吸都有一點困難。
“嗯?”
“喬暮……”
正想發火的喬暮感覺肩部有濕潤的觸感,頓時一慌,她掙紮著,想看言非白的臉:“非白,你放開我。”
“我不放。”居然是難得地耍賴的語氣。
輕歎一口氣,喬暮的雙手輕輕地環上言非白的腰。她突然就想起來了網絡上一句打動無數人的話:真希望現在下一場大雪,這樣我就可以和你一起到白頭。
“喬暮,”言非白抬起頭,吻在了喬暮的發頂,“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喬暮將整個身體緩緩地靠在了言非白的身上,這幾天都沒怎麼好好吃飯,胃痛已經到極致了,此刻已經找到言非白,放鬆的心情已經讓蟄伏已久的疲倦鋪天蓋地而來。
“對不起,我當年沒能理解你的心情……”緩緩下滑的身體打斷了言非白的話,他本能地摟緊懷中的人,抬起她的臉頰道,“喬暮,喬暮!”
沒有回應。
“總經理。”不遠處原本跟著喬暮的保鏢見狀趕緊跑了過來。
“立刻回去!”言非白打橫抱起喬暮,銀色的月光下,喬暮的巴掌小臉越發地顯得慘白一片。
司機將車開得飛快,言非白緊緊地摟著懷中的喬暮。這種情景,和當年……失去晨夕的時候好像。也是這樣,晨夕在自己懷中,沒有任何聲音,任何氣息……醫院和警察局。
三天前,直到三天前,言非白才體會到當年喬暮的心情。
十年前,喬正軍和言家差點在醫院裏打起來,其實準確地說,是喬正軍差點和言非白打起來,隻是言宗南攔在了言非百的前麵。
“你現在知道是你的錯了!當初背著喬阿姨搞外遇的時候怎麼沒有想到今天!”
“非白!不許瞎說話!”言父立刻厲聲阻止道。
“我說錯了嗎?”言非白掙開母親的手,清亮的眼睛噴火地看著喬正軍,“你敢告訴大家今天你幹什麼去了嗎?喬阿姨和喬暮在危險中的時候你在哪裏?你在別的女人那裏!”
“閉嘴!”喬正軍猛地站了起來,重重地打了言非白一個耳光,而後沉沉地喘著氣。
時間在一瞬間靜默了下來。
言父言母心疼兒子,但是又同情老朋友,一時間不知道作何反應。反倒是年齡最小的言非白擦掉嘴角的血絲,冷笑一聲道:“道貌岸然。”
“你說什麼?!”
……
“吵什麼吵!要吵出去吵!”醫生的話打斷了他們之間的爭吵。
火因終究還是沒有確定下來,案件到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之後,所有的人對當年的那場火災都閉口不提。隱去這場火災,日子完美得仿佛是一場童話。隻是,沒有人知道喬暮心底到底是怎麼想的,在躺在醫院裏一年的時間裏,這個當年才十幾歲的小姑娘,到底是怎麼挺過來,沒有人知道。
三天前,當言非白吐得一塌糊塗的時候,突然想到了喬暮當年的心情,當時的喬暮,之所以想死,不是因為失去母親的痛苦和自責,其實,是想讓身邊的人更快樂更開心吧。
那一年的時間裏,言非白和葉晨夕相互照顧喬暮,但是,除了最開始的憤怒,喬暮再也沒有同他們說過一句話,即使是接受皮膚治療時,連痛都沒有喊過,隻是死死地咬住牙根,一聲都不吭。
所以那一天,當喬暮突然開口和自己說話的時候,言非白嚇了一大跳。
那天陽光很好,言非白坐在床邊給喬暮念最新的新聞,他知道喬暮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新聞記者。突然,喬暮開口道:“言非白。”
言非白愣了兩秒,確定不是自己聽錯,連忙道:“喬暮,你要什麼?”
“言非白,你走吧,和葉晨夕一起,消失在我的生活裏。”喬暮看向窗台,窗台上有一隻鳥兒,正蹦蹦跳跳地來來回回。
“喬暮……”
“你聽我說完。”喬暮終於看向言非白,輕輕地笑道,“這不是氣話,你和晨夕一起,消失在我的生活裏吧,開心地去談戀愛,去過你們的生活,不要再管我了。”
最後,仿佛是擔心言非白不明白似的,她坐起來,握住言非白的手:“已經夠了……你們,好好地生活吧。”
那個時候,言非白真的以為喬暮好起來了,或者說,潛意識裏,他已經意識到了不對勁,但是他卻避開了心底的質疑聲,一廂情願地相信喬暮好起來了,直至當天晚上,言父言母接到了醫院的電話:喬暮吞了大量的安眠藥……當時,言非白和葉晨夕都以為,喬暮說出那番話隻是因為不想他們愧疚,直到三天前,當言非白在路邊吐得一塌糊塗的時候才明白,喬暮當時,是真的已經原諒他們了,不僅僅是不想要他們愧疚,更多的,是希望他們能夠快樂地在一起,因為她知道,不繞過自己這道坎,自己暗戀多年的少年和最好的朋友,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喬暮當時,原來真的隻是希望自己和晨夕在一起而已。她的自殺,不是因為恨,不是因為愧疚,大概可能,隻是太孤單了……隻是父母會錯了意,以為喬暮的自殺,是因為自己,於是雙方父母定下來那個荒唐的訂婚約定,而自己,就像一個叛逆的孩子,父母越是給自己安排好什麼,自己越是抗拒什麼。在訂婚之前,喬暮是他的小妹妹,是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是他最好的朋友。可是訂婚之後,喬暮在他心中隻有一個身份——他不想要的妻子。
“總經理,喬小姐找了您好幾天了。這幾天您不在,剛好公司裏也出了事,喬小姐基本上沒怎麼吃飯,也沒怎麼休息……”看著後視鏡裏,言非白緊張的臉,保鏢自動解釋道。
言非白聞言皺起眉頭:“這些你們怎麼沒有和我說。”
“因……因為總經理說不涉及喬小姐安全的問題都不必通報……”
“行了,趕快開車吧。”
“是,是。”
幸好沒有大問題。
言非白撥開落在喬暮額前的發,幫她將被子往上拉了拉。然後起身,下廚熬粥。
醫生剛剛來過了,檢查之後說沒有什麼大問題,隻是勞累過度,注意飲食和休息就好,言非白頓時鬆了一口氣。看著喬暮喝完粥,休息下了,言非白才驅車前往公司。
“言總早!”
“言總,早!”
……
一進盛鼎的大門,路過的員工紛紛和幾天未曾出現的言非白打招呼。電梯直接上到頂層,剛踏出電梯,李闖便道:“總經理,‘恒遠’集團的簡總在辦公室裏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