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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生病

喬暮終於生病了。

之所以說終於,是因為這幾年她知道自己不能生病,盛鼎需要她,言非白需要她,所以她一直很好地照顧自己,小心翼翼的,連感冒都很少。但是,這段時間的精神壓力,胃痛加上幽閉空間恐懼症的發作,讓她徹底地生病了,甚至到了不能起床的地步。

不過,生病也有好處吧,喬暮半躺在床上,看著那個滿臉冰霜,一臉嫌棄為她忙前忙後的美男馮蕭,覺得視覺得到了充分的享受。

“把這個全部吃掉。”馮蕭將一碗白粥放到床頭櫃上。

“我不餓。”喬暮閉上眼睛翻了個身。

“不吃東西你的病怎麼好?”

“不想吃。”喬暮堅決拒絕,並且將棉被緊緊地裹到身上。

“那好,”馮蕭冷笑,居高臨下地道,“那我們來談一下昨天晚上的事情,為什麼隻是停個電,你卻一副快要死掉的樣子?”

被窩裏的人蠕動了幾下,然後不甘心地坐了起來,拿過碗筷吃了兩口,她突然想起了昨天買的蛋糕,有些抱歉地說:“對不起,原本是想昨天陪你過生日的,結果……”

“生日?”馮蕭挑眉,怪她昨天會買蛋糕。

“不是嗎?可Ada說你每年的昨天都會買孫記的蛋糕……”

“隻是湊巧而已。”馮蕭蹲在床邊,掐著喬暮的臉頰,直到有了血色才放開,“趕快吃完,我待會來檢查的。”

“可……”喬暮還想繼續問下去,可馮蕭已經推開房門出去了。

一門之隔的外麵,馮蕭靠住牆,緩緩地坐到了地上,半晌之後,他捂住臉,任由充斥滿胸腔的酸意,順著心髒擴散,往上,再往上,化成濕意藏在雙眼裏,卻死死撐住沒有落下。

哪是什麼生日。

七月十八,是自己的父母遇害五周年的日子。

在馮蕭上大學之前,馮父馮母一直守著一個小店麵,賣點油鹽醬醋大米之類的生活必須品,由於地理位置不錯,三口之家還算過得不錯。

夢想著去外麵看看的馮蕭去了外省念大學,空餘時間勤工儉學,再加上獎學金並可以完全負擔自己的學費。由於負擔減輕了,兩位老人便用所有的積蓄開了個小超市。馮蕭本來想著等他畢業參加工作,攢到錢,便買個大房子,一家人住到一起,誰知道,等來的,卻是父母雙雙坐牢,突然過世的消息。

有人在父母的超市裏買到了假鹽,也就是亞硝酸鈉。當天便有幾戶人家紛紛住進了醫院,其中一戶人家的小孫子,因為當晚有自己喜歡吃的菜,吃得過多,送進醫院已經昏迷,最終過世了。

除了賠得傾家蕩產之外,更重要的是,父母做的都是熟人的生意,這些年,大家都熟識得像一家人,這突然的變故,立刻就將他們打倒了。失去孫子的那家人在悲憤之下,將馮蕭的父母告上了法庭。馮蕭的父母雖然告了買進食鹽的公司,但由於對方財大氣粗,買通了各方官員,馮父馮母最後含冤入獄。都是一大把年紀的人,在這種打擊下,一下子就病倒了。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當時的馮蕭在念大三,參加了一個國際比賽,當馮蕭趕回來的時候,父母已經過世了……馮母很喜歡吃甜食,尤其是孫記的蛋糕,於是每年的這一天,馮蕭都會買一塊孫記蛋糕,不是為了祭奠,而是假裝自己依舊在遙遠的外地上學,父親和母親,還在老家等著他回來。

半個小時後,當馮蕭再推開門時,喬暮已經整個人滑到被子裏睡著了,發出了淺淺的呼吸聲。

耳旁似乎有人輕輕地說了一句什麼,可喬暮已經聽不到了,她更深地縮到被子裏,熟睡了過去。

喬暮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了。她竟然睡了一整天,隻是中間迷迷糊糊地被馮蕭挖起來吃了個午餐。不過胃痛已經消失了,連同消失的還有昨天的幽閉症後期反應。

馮蕭正在吧台裏研究新式咖啡,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隻是頭也不回地說:“給我去披一件衣服。”

喬暮皺起了眉,不懂這個人怎麼什麼都知道。

由於自己隻有薄薄的裙裝,於是喬暮隨便披了一件馮蕭的外套出來。傍晚十分,是店裏生意最好的時候,馮蕭一邊給客人泡咖啡,一邊抽空研究自己的新式口味。

穿著圍裙的馮蕭,真的不是一般的帥,不知道怎樣的女人才配站在他身邊。喬暮的思緒不由自主地轉移到了另外一個人身上,突然,她想了起來:“馮蕭,我昨晚徹夜未歸……”

“我已經幫你打過電話了。”繼續頭也不抬地回答。

“哦……他有沒有說什麼?”喬暮抱緊手中的水杯,仿佛那是全身的溫度來源。

“你想他說什麼?”馮蕭白了她一眼,轉身進了吧台。

事實上,言非白根本不知道喬暮昨晚徹夜未歸。

言非白接到馮蕭的電話時,剛從黃芸家出來,正在去公司的路上,因此,當馮蕭在電話裏說喬暮請假的時候,言非白的語氣頓時降了一度:“喬暮自己會打給我。”

“我以為你要問,她為什麼請假。”對麵的人輕笑道。

“我不管你接近她有什麼目的,但是我警告你,離她遠點。”握在方向盤上的手暗暗用力。

電話對麵的男人不置可否地發出一個鼻音,然後冷笑道:“言非白,昨晚整個城市大停電,她一個人被困在盛鼎頂樓的時候你在哪裏?”

“隻是停電而已,喬暮不像一般女人那麼脆弱。”昨晚……言非白的思緒一晃,眉頭皺了起來,昨晚黃芸出事了,自己不可能放下她不管。

“是嗎?”馮蕭看著床上睡得並不安穩的人,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突然澀澀地疼了一下,越認真的人,總是得到得越少,往往刻骨銘心,永遠都是不得好死。他想起了昨晚讓人查的資料,“幽閉空間恐懼症”那幾個字讓他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他知道這種病,發作厲害的時候,甚至會危及到生命。到底是怎樣的經曆,會讓看起來那麼開朗健康的喬暮有幽閉空間恐懼症。

“言非白,你知道昨天我問喬暮難道不可以找其他人的時候嗎她說的什麼?

“她笑了,說因為沒有其他人可以找。

“‘喜歡’這種話原本應該先說給喬暮聽,我起初不想告訴她的。

“但是我不想再讓她受傷下去了。

“她康複之後我會向她表白。

“如果她選擇我的話,希望你不要阻攔。

“如果她還是選擇你的話,抱歉,我也會一直在她身後。

“即使做不了情人,也可以做朋友,這就是我的戀愛哲學,也是我的自信。

“那個人,可以愛別人,可以被別人愛,可是,在我視線所及的範圍,我可以虐她可以欺負她可以壓榨她,但是,別人不可以。

“請相信我,我有那個能力。

“如果你僅僅隻是因為往日的怨恨和占有欲,請你放她走。”

言非白握住方向盤的手更加用力,直至泛白,一團火慢慢地從他的心底升起,衝破了他長年以來的偽裝,將他這些年的平靜假象撕成碎片:“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說‘往日恩怨’?”

“我隻是喬暮的一位故友。”馮蕭輕笑一聲,然後便將電話掛了。

第一次見到喬暮,是在五年前。那個時候的喬暮和現在最大的區別,是笑容,五年前的喬暮是熱情的,義無反顧的,而現在的喬暮,是消沉的,聽之任之的。

五年前,父母出事後,馮蕭放棄學業,誓死要查清真相,還父母清白。可是看起來非常明白的一件案件,卻在錢權麵前,寸步難行。

馮蕭不止一次地被威脅、恐嚇,當他再一次找到那個賣假鹽的中年人,他隻知道中年人姓沈,那人將他拖上車,丟到了一個偏僻的位置,看著他,說:“那批東西確實是我的,我手下的人做事不當心,混到食鹽裏賣給了你們父母。可這隻能怪你父母運氣不好,給碰上了。”姓沈的中年人將嘴裏的煙頭丟到地上,用鞋踩滅,說,“既然你這小子簡直像吸血蟲一樣叮著我不放,那隻能對不起了。”

“混蛋!”馮蕭爬起來,想要衝上去,打穿眼前這個男人的臉,可是還沒爬起來,便被對方的打手踩在了腳下。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馮蕭的眼淚伴著雨水流下,也是那個時候他明白了:沒有錢,什麼事情都做不成。他需要錢,很多錢,需要可以揪出真相、還父母清白、替父母報仇的很多很多錢。

“哢擦”的一聲響,驚擾了姓沈的中年人,也救了馮蕭一命。

馮蕭勉強抬起來,雨大著蓋著了他的視線,他隻能看到一個嬌俏的身影一下子衝到了自己麵前,像老鷹護小雞似的護住自己,對那幫人大聲道:“你,你們想幹什麼?”

馮蕭很想說“不要管我,你快走。”,可同時,他也多麼希望自己能夠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活著看著這幫人得到應有的懲罰,活著對父母說:兒子已經給你們查明了真相。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的,睜開眼時,他正躺在醫院裏,床邊,之前擋在他身前的女孩正聚精會神地敲著筆記本鍵盤,掛在胸前的牌子上寫著:《S城晚報》實習記者:喬暮。

那之後,躺在醫院,裹著滿頭紗布的馮蕭見過喬暮幾麵,每次她都是形色匆匆,告訴自己查到了那些信息,唯一不變的是,每次都會給他提一大壺補血的湯。

他們甚至,連頓飯都沒有坐下來好好吃過。

停下車,頹然地靠向椅背,言非白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煩躁地拉了拉領帶,這麼些年過去了,他以為自己已經走出來,沒想到,卻依舊還是困在當初的那個小圈子裏。

“李闖,幫我調查一個人,馮蕭,我要他所有的詳細信息。”

“好的,言總。”

“另外,幫我推掉今天所有的行程。”

“言總,這個恐怕不行,米總我們可是約了好久……”電話裏,李闖為難地說,“但是接下來的行程都可以給您推掉。”

言非白看了一眼腕間的手表,皺眉果斷道:“我馬上到公司。”

言非白想給喬暮打個電話,聽剛剛那個人激動的口氣,喬暮應該病得有點厲害吧,除了胃痛,她已經好多年沒有生病了,希望她不要像小時候一樣害怕吃藥。無意中翻到已接來電,他卻看到了喬暮的名字,在昨晚接近淩晨的時候……“言非白,昨晚整個城市大停電,她一個人被困在盛鼎頂樓的時候你在哪裏?

“她笑了,說‘因為沒有其他人可以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