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餘光中“洛水紅蓮”的唯美之愛
1.“新古典主義”的詩論建樹
餘光中,享譽海內外的台灣當代著名詩人和散文家。1928年生於南京,祖籍福建永春。19歲時考入金陵大學,後轉入廈門大學,1949年赴台,1952年畢業於台大外文係,1958年赴美進修,獲藝術碩士學位。1974年受聘香港中文大學教授。1985年任台灣高雄中山大學文學院院長。在台灣各大學教授英文近20年,迄今已經出版詩集18部,如《舟子的悲歌》、《藍色的羽毛》、《鍾乳石》、《萬聖節》、《蓮的聯想》、《五陵少年》、《天國的夜市》、《白玉苦瓜》、《天狼星》、《紫荊賦》、《守夜人》等;散文集12部,如《左手的繆思》、《逍遙遊》、《望鄉的牧神》、《焚鶴人》、《聽聽那冷雨》、《餘光中散文集》、《青春邊愁》等;另有譯著多部。多個領域,都堪稱大家。
在“傳統”與“現代”之間,餘光中經曆了幾次進出的嬗變求索曆程,最後確立了“新古典主義”的詩論視點。不僅在現代詩史上高屋建瓴地透徹論析了古今融合的必要與方法,而且其詩論與創作將對當下詩壇有關鍵的導向意義。
餘光中自幼就在父輩的教導下開始接受古典文學。他在回憶自己大學時期的生活時說:“那時我正在廈門大學外文係二年級讀書,對於英詩實在不甚了了,對於新詩涉獵甚少,倒是在舊詩裏已經浸淫過一段時期。在那以前,我是舊詩的信徒,且鄙視新詩。”深厚的古典詩詞修養,對餘光中一生的創作鋪展開決定性的淵源背景。後來他受二三十年代新月派格律詩的影響,詩風帶有唯美主義的傾向。同時因外文係出身,受到歐洲傳統文化的影響,對西方浪漫派詩歌也情有獨鍾,詩作兼呈浪漫風貌。1954年與覃子豪、鍾鼎文等創辦“藍星詩社”,1958年赴美學習美國文學和現代繪畫史,置身西方社會生活和文化氛圍之中,吸收了歐美超現實主義、唯美主義、現代主義、結構主義等藝術流派的養分,詩作豐具前衛意識和現代氣質,在50年代末期興起的台灣現代詩潮中,餘光中是重要的詩人,他發表於1960年的兩部詩集《萬聖節》和《鍾乳石》,均有明顯的現代主義特征,是現代詩的實驗之作。但在西方異質文化的包圍映襯中,餘光中強烈意識到了性靈深處的東方文化情結,他的《我之固體化》稱:“在國際的雞尾酒裏/我是一塊拒絕融化的冰”,沒有迷失在光色交疊的西詩磁場。在50年代末與60年代,他與“現代”詩社的紀弦、“創世紀”詩社的洛夫等全盤西化論者曾有激烈論爭,寫下大量關於“古典”與“現代”的詩論文章,逐漸回歸中國古典詩歌的傳統,這是他創作的重要轉折。餘光中是在擁有了“跨文化”的人生體驗和藝術視野之後,清醒地選擇了以民族文化為源、融以現代詩藝的創作路向。其詩論有以下建樹:
堅決抵製詩壇“惡性西化”的創作風氣。寫於1962年5月的《論明朗》:“中國的現代詩正麵臨兩大危機--內容的虛無和形式的晦澀。經驗的混亂,加上表達的混亂,已經使我們的現代主義,挾‘太平洋二三一’式重噸火車頭之威勢而滾進的現代主義,衝入了並無出口的黑隧道之中。作者的恥於言之有物,也恥於言之可解。發展到今日的地步,廣大讀者之不解現代詩已屬不爭之事實。”批判台灣所謂的“現代詩”空虛無物,遊戲形式,拋棄讀者,也被讀者拋棄,奔往絕路。寫於1967年9月的《在中國的土壤上》:“翻開近日出版的一些詩選,我們的迷惘更加深了。這位作者儼然是霍普金斯的嫡係傳人,那位作者儼然出生於裏爾克的門牆,某也狂呼奧登和史班德,某也簡直是中國的波德萊爾,某也深具某某主義的精神,我們不禁發生一個疑問:這個民族的自信到哪裏去了?是否它已經隨屈原俱沉在汨羅江底了呢?”“我們這一角詩的殖民地,是不是應該收回來了呢?”指出盲目崇洋的危險,缺失民族精神和文化底蘊的詩歌,成為沒有主權的“殖民地”。這是文學者的悲哀。
辯證分析東西、古今詩歌的承繼關係,指明新詩創作正途。寫於1959年12月的《新詩與傳統》:“新詩作者有打倒偶像的膽識,反叛傳統的精神。可是我們並非來自空穴的一股龍卷風,卷走了舊的,不留下新的。我們不承認‘新詩與傳統脫節’的論調。”“我們的結論是:新詩是反傳統的,但不準備,而事實上也未與傳統脫節;新詩應該大量吸收西洋的影響,但其結果仍是中國人寫的新詩。”強調民族文學本位,兼容西方。寫於1962年5月的《從古典詩到現代詩--但覺高歌有鬼神焉知餓死填溝壑》文中提出:“反叛傳統不如利用傳統,狹窄的現代詩人但見傳統與現代之異,不見兩者之同,但見兩者之分,不見兩者之合。對於傳統,一位真正的現代詩人應該知道如何入而複出,出而複入,以至自由出入。”明確古今文學流脈相通,應化古為今。1962年7月的《迎中國的文藝複興--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我們的理想是,要促進中國的文藝複興,少壯的藝術家們必須先自中國的古典傳統裏走出來,去西方的古典傳統和現代文藝中受一番洗禮,然後走回中國,繼承自己的古典傳統而發揚光大之,其結果是建立新的活的傳統。”具體闡析了“入而複出,出而複入”,首先應步入中國傳統文學藝術,深諳民族文化;其次應走出古典,進入西方古今文藝,洞悉世界文化精華;再次,帶著豐盈的雙向藝術修養重新回到傳統,古今融會,中西兼備,重振文學的繁榮。1962年8月的《古董店與委托行之間--談談中國現代詩的前途》:“西化不是我們的最終目的,我們的最終目的是中國化的現代詩。這種詩是中國的,但不是古董,我們誌在役古,不在複古;同時它是現代的,但不應該是洋貨,我們誌在現代化,不是西化。”指出“新古典主義”的詩歌“誌在役古”,化古為今,是具有現代質素的古典;而其中的“現代”是富含民族氣蘊的現代,不是全盤西化。即主張雙向揚棄,寫出中國味的新詩。
具體論析詩歌的意象、節奏、語言等組成要素,表明自己的詩美趨向。如《論意象》:“意象(imagery)是構成詩的藝術之基本條件之一,我們似乎很難想象一首沒有意象的詩,正如我們很難想象一首沒有節奏的詩。”但是他對詩歌的意象有自己獨特的理解:“此處的象征(symbol)並不指19世紀末法國的象征主義(Symbolism),它隻是詩的一種處理手法,我國的香草美人,西方的牧童仙女,以迄近代的十字架、摩天樓、蕈狀雲等等,莫非象征。”餘光中與中國30年代現代派一樣,傾向於古典詩歌的意象呈現,隻是餘光中更加清醒地認識到中西意象表現的不同,他推崇李商隱,認為“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在意象傳達上甚為高妙,“李商隱終於進入較高度的象征。讀者不難體會春蠶和蠟炬究何所指,但效果雖在,而過程已泯,象征的純粹性已經提高了”。並列舉了西方“意象派”的重要作者杜立達女士最有名的作品《暑氣》,以作比較論析:“十三行詩隻指向一個意象--暑氣之密,有如固體,需要風的刀來切開它。整首詩隻是一個持續的隱喻,一幅平麵的素描,沒有經驗的綜合、變形、轉位等等作用,隻有幾何性的比例。這種詩淺,隻有眼睛和皮膚那麼淺,它隻訴諸視覺與觸覺,離性靈尚遠。”由此可見餘光中強調詩歌意象應該寄寓更深的靈魂、情感,空靈、多義,在表現上更追尋跡化無痕的境界。而這些藝術標準,恰是中國古典詩學一向遵奉的。寫於1961年7月的《現代詩的節奏》:“如果詩是時代的呼吸,則節奏應該是詩的呼吸。”“我想,影響節奏最大的是詩中文字的句法和語氣。”“自由詩的洗禮已成曆史,自由詩的毫無結構,不成節奏也應告一結束了。一種略帶整齊的分段仍是不可避免的。”。否定了紀弦提倡的“自由詩”,認為“節奏應該是詩的呼吸”,是形成詩歌美感的重要因素,不可或缺。節奏的起伏可通過詩中的句法和語氣實現。這一主張同樣縱接了中國古典詩詞節奏美的傳統。《談新詩的語言》:“我理想中的新詩的語言,是以白話為骨幹,以適度的歐化及文言句法為調劑的新的綜合語言。隻要搭配得當,這種新語言是很有彈性的。”在詩語鑄造上,也體現了餘光中以現代白話為本,化古、化西的雙向融合策略。
對古今詩人的作品進行具體分析,探討其藝術特征。“操千曲而後曉聲,觀千劍而後識器”。如《象牙塔到白玉樓》一文即縱涉古詩,論韓愈,談孟郊,說賈島,評李賀。他認為李賀詩與現代詩十分契合:“十一個世紀以前的李賀,在好幾個方麵,都可以說是一位生得太早的現代詩人。如果他生活在20世紀的中國,則他必然也寫現代詩。他的難懂,他的超現實主義和意象主義風格,和現代詩是呼吸著同一種藝術的氣候的”,“長吉是屬於現代的,意象主義和超現實主義,即使象征主義的神龕中,也應該有他先知的地位。”敏銳看出古典中的現代藝術元素,用現代視野重新審視古典,發現新質。《龔自珍與雪萊》是長篇比較文學論文,同樣把傳統詩人與西方詩人作了精彩對照,令人耳目一新。研究現當代詩人的文章,如《抽樣評郭沫若的詩》、《徐誌摩詩小論》、《聞一多的三首詩》、《用傷口唱歌的詩人--從〈午夜削梨〉看洛夫詩風之變》、《一塊彩石就能補天嗎?--周夢蝶詩境初窺》等。餘光中的詩論主張,是建立在廣博深入的對中外、古今詩史、詩人的研究基礎之上,因而境界開闊,論析雄辯,見解準確睿智,不僅對台灣現代派詩歌走向全盤西化起到了重要的阻止作用,而且對當代詩歌發展,不論是當下還是將來,都具有重要的導向意義。他寫於2005年4月的《情人的血特別紅--餘光中自選集》自序中說:“我寫評論,不是從理論出發,而是就經驗立論:那經驗,不但是我個人所經,更是整部文學史所驗。”可謂中肯之言。
2.“洛水紅蓮”的唯美之愛
餘光中詩作約千首,其中情詩約百首,風華絢麗。他寫於1962年10月的《論情詩--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要使一首情詩成為情人發上的光輪,繆斯眼中的光彩,還需極為精妙的藝術。”“牛郎與織女,亞當與夏娃,曹植與甄後,特利士坦與依蘇德,何其荒涼的人類啊,聖賢寂寞,情人留名。後人會反對孔子或者耶穌,但沒有人會反對這些情人。愛情不朽,詩亦不朽。”他的情詩精心采擷傳統的意象、神話、典故,化用詩詞,別具古典神韻,並兼容西方詩藝。
餘光中言情,經典運用了“蓮”意象。寫於1961年8月至1963年3月的《蓮的聯想》,是他唯一的情詩集,共30首,內在完全連貫,抒寫了一場銘心戀情,以“蓮”為核心象征。在《蓮戀蓮(代序)》中,他闡釋了對“蓮”的寄寓:“身為一半的江南人,第一次看見蓮,卻在植物園的小蓮池畔。那是十月中旬,已涼未寒,迷迷濛濛的雨絲,沾濕了滿池的香紅,但不曾淋熄熒熒的燭焰。那景象,豪豔之中別有一派淒清。”“對於一位詩人,發現一個新意象,等於伽利略的天文遠鏡中,泛起一閃尚待命名的光輝。”“我的蓮既冷且熱。宛在水中央,蓮在清涼的琉璃中擎一枝熾烈的紅焰,不遠不近,若即若離,宛在夢中央。蓮有許多小名,許多美的淒楚的聯想。對我而言,蓮的小名應為水仙,水生的花沒有比它更為飄逸,更富靈氣的了。一花一世界;沒有什麼花比蓮更自成世界的了。對我而言,蓮是美、愛和神的綜合象征。”他的雅潔審美、傾情思戀、宗教信仰,都彙於波上蓮荷的意象,清芬散漾。
《蓮池邊》記下愛神初臨時的微致體驗:“人麵與蓮麵麵麵地相對/我再度墜入,墜入/墜入羞怯得非常古典的愛情/隔著兩扇眼睛//互窺靈魂如何絕食,如何自焚/隔著垂簾的睫/想象,我們的愛情多麼東方/多麼古老,多麼年輕”,粉雕玉砌的蓮朵與冰清玉潔的佳人,對影相照。他被這雙綿密長睫的美目吸引,稱之為“古典東方美的焦點”(《兩棲沉入愛的深淵。他的情詩名作《等你,在雨中》:
等你,在雨中,在造虹的雨中
蟬聲沉落,蛙聲升起
一池的紅蓮如火焰,在雨中
你來不來都一樣,竟感覺
每朵蓮都像你
尤其隔著黃昏,隔著這樣的細雨
永恒,刹那,刹那,永恒
等你,在時間之外
在時間之內,等你,在刹那,在永恒
如果你的手在我的手裏,此刻
如果你的清芬
在我的鼻孔,我會說,小情人
諾,這隻手應該采蓮,在吳宮
這隻手應該
搖一柄桂槳,在木蘭舟中
一顆星懸在科學館的飛簷
耳墜子一般地懸著
瑞士表說都七點了。忽然你走來
步雨後的紅蓮,翩翩,你走來
像一首小令
從一則愛情的典故裏你走來
從薑白石的詞裏,有韻地,你走來
雨帷飄夢,真幻迷離,紅蓮播豔,濃睡碧池,暮靄輕籠,蟬蛙沉浮。聲光動靜流溢,鬱熱與安詳並起,意緒豐沛,視界清奇。幽思遠牽吳宮佳人、木蘭輕舟,芙蓉芬芳依佪。驟然回首,“步雨後的紅蓮,翩翩,你走來/像一首小令/從一則愛情的典故裏你走來”這幅特寫突破了全詩的寧靜,節奏空靈,美人翩若洛神,拂蓮映目,古典的晚風沉醉心靈。“從薑白石的詞裏,有韻地,你走來”,攜著薑夔情詞的暗香琴韻、千古之愛,步履典雅輕盈。該詩是餘光中情詩的代表作,廣被傳誦。最後一句詩語獨立成段,格外奇麗,全部意緒得以凝聚、強化,境界全出。這一筆法,實際是成功化用了20世紀英美意象派詩歌鼻祖龐德的詩藝。龐德是美國著名詩人,他深受中國古詩影響,與友人威廉·卡洛斯·威廉姆斯等創立了風靡一時的意象派詩歌,打破了美國詩壇長期模仿英國浪漫主義詩歌、注重辭藻華麗、圓潤流暢的傳統。他翻譯了大量中國古典詩歌,如《落葉哀蟬曲》原是古人偽托漢武帝劉徹所作,內容寫武帝傷悼“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的李夫人:“羅袂兮無聲,玉墀兮塵生。虛房冷而寂寞,落葉依於重扃。望彼美女兮安得,感餘心之未寧。”龐德翻譯改作為《劉徹》:“綢裙的穸瑟再不複聞/灰塵飄落在宮院裏/聽不到腳步聲,亂葉/飛旋著,靜靜地堆積,/她,我心中的歡樂,睡在下麵。∥一片潮濕的樹葉粘在門檻上。”譯詩把“落葉依於重扃”濃縮為“一片潮濕的樹葉粘在門檻上”,創造性地置於詩尾,並獨立成段,意象悲涼、含蓄、深沉,改原詩結句“感餘心之未寧”的直接抒情為間接暗示,使詩歌綿展開曆久不衰的傷悼氛圍和清寒意境。餘光中顯然汲取了龐德的高超技法,《等你,在雨中》的末句如梅枝斜出,古典四溢,是全詩的神語。
由“蓮”延展的淒美聯想。《啊太真》:“輪回在蓮花的清芬裏/超時空地想你/渾然不覺蛙已寂,星已低低”唐玄宗李隆基的貴妃楊玉環,號太真,有國色天香之貌。餘光中把情人與碧水蓮花、楊貴妃悄然相合,令人聯想玉環出浴華清池的仙姿冰肌,以此側寫情人奇豔。“有一個字,長生殿裏說過/向一隻玲瓏的耳朵/就在那年,那年的七夕”化自唐代白居易詠歎唐玄宗、楊貴妃戀情的《長恨歌》:“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餘詩暗寫自己曾對情人有過愛的盟誓。“如果你是那朵蓮,太真,讓我做/那朵,在水中央/相對而望,忘記那次戰爭,忘記死亡//(忘記斜穀的雨季,棧道的鈴)//惟仲夏的驟雨可飲,月光可餐/覆蛙於葉下/承蜻蜓於葉上,維持一池的禪”直接以太真代稱戀人,以水蓮的相望相守比喻情思的恒久深遠。《觀音山》:“曾立在江邊幻想,幻想在風中/你淩波而來,踏葦而來/幻想我涉江去采藥,采芙蓉”用了淩波微步的“洛神”典故,把佳人想象成神女,隨風飄臨。“幻想我涉江去采藥,采芙蓉”源自東漢末年《古詩十九首》中的《涉江采芙蓉》:“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借采蓮寄托相思眷念。《下次的約會--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當我死時,你的名字,如最後一瓣花/自我的唇上飄落。你的手指/是一串鑰匙,玲玲瓏瓏/握在我手中,讓我開啟/讓我豁然開啟,哪一扇門?”用唯美的花瓣的凋落想到生死告別,預約來生。“每一根白發仍為你顫抖,每一根瀟騷/都記得舊時候,記得/你踩過的地方綻幾朵紅蓮/你立的地方噴一株水仙/你立在風中,裙也翩翩,發也翩翩”紅蓮、水仙的清逸韻致與戀人融一。“覆你的耳朵於我的胸膛/聽我的心說,它倦了,倦了/它已經逾齡,為甄甄啊甄甄/它跳得太強烈,跳得太頻/愛情給它太重的負荷,愛情//愛情的一端在此,另一端/在原始。上次約會在藍田/再上次,在洛水之濱/在洪荒,在滄海,在星雲的靉靉/在記憶啊記憶之外,另一端愛情”“紅蓮”意象與甄宓相喻,三國時曹植與其兄曹丕(即魏文帝)的妃子甄宓有很深的戀情,甄妃逝後曹植寫下名篇《感甄賦》,四年後曹丕之子曹睿繼位為魏明帝,下令改《感甄賦》為《洛神賦》。餘詩的“甄甄”,是把美人暗喻為甄宓,進而聯係到洛神,既隱示了愛情的悲劇結局,又彌漫著古典“遊仙詩”的幻境色澤。“上次約會在藍田”語出李商隱《錦瑟》:“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同樣暗指了淒美虛幻的愛戀。《兩棲--For,lady,youdeservethisstate;NorwouldIloveatlowerrate.》:“植你於水中央,甄甄,你便是睡蓮/移你於岸上,蓮啊,你便醒為甄甄/你是宓宓,你是甄甄,你入水為神,你出水為人/兩棲的是你的靈魂”詩行集中體現了餘光中筆下“蓮是美、愛和神的綜合象征”。《幻》:“甄甄,死後如果你化為蓮/則芙蕖千朵/我怎能識破前生的紅顏”“一切愛情故事,隻是一個故事/一切愛情都是死結/生,不能解決,死,不能解脫”“驚這是八月,星在天上,人在人間/隻是甄甄,你來遲了/七夕已過,中秋未至,夏正可憐”麵對美如仙子的紅顏佳人,詩人絕望於“生,不能解決,死,不能解脫”的纏綿之愛,悵歎“甄甄”的姍姍來遲,錯過了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