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德用牙咬住那把刀,伸手抓住那把鐵矛的彎鉤。他把矛拽出來,雙手握住,把那對折的鐵絲幾乎完全扳直了。他必須要放開一隻胳膊,才能俯身下去,進入攻擊範圍。如果他失手,他就會在圍欄上被撕成碎片。
快,趁自己還沒有痛死過去!快!快!
邦德讓自己整個身體都從鐵絲網上向下滑,然後用盡全身力氣向下猛紮了一下。
他瞥見他的鐵矛的尖紮進了一個黑眼球的中心,然後整個海都像一道黑色的瀑布一般朝他湧了上來,他掉了下來,靠膝蓋倒掛在那兒,他的頭離水麵隻有一英寸。
發生了什麼?他是不是瞎了?他什麼也看不見。他的眼睛一陣刺痛,嘴裏有一股難聞的魚腥味。但他能感覺到鐵絲網紮進了他膝蓋後麵的肌腱裏。這麼說他肯定還活著!恍恍惚惚中,邦德垂下的手鬆開了那支矛,伸上來去夠最近的一股鐵絲。他抓住了一股鐵絲,另一隻手也伸了上來,慢慢地,忍受著劇痛,他把自己拽了上來,坐在鐵絲網上。縷縷光線射進了他的眼睛。他用手抹了把臉。現在他能看見了。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手上一片烏黑,黏糊糊的。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身上蓋滿了黑色的黏液,方圓二十米的海水也被那黑色沾染了。這時邦德明白了。那受傷的烏賊把它墨囊裏的墨汁全噴他身上了。
但那烏賊跑哪去了?它還會回來嗎?邦德在海上搜尋了一下。什麼也沒有,除了那不斷擴散的黑色汙跡。沒有任何動靜。沒有任何漣漪。那就別等著了!離開這兒!趕緊離開!邦德急切地左右看了看。往左是朝那條船而去,但同時也是朝諾博士而去。但往右卻什麼也沒有。那些建造這個鐵絲圍欄的人肯定是從左邊,從碼頭的方向過來的。肯定有某條通道。邦德伸手抓住頂上的纜繩,開始狂亂地沿著搖晃的圍欄朝著二十米外的岩石海岬移動。
散發著惡臭的、流著血的黑色的身體,像個稻草人一般完全機械地移動著他的胳膊和腿。邦德用來思考和感覺的器官已經不再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它們隨著他的身體而移動,或者是漂浮在它上麵,與身體保持著足夠的聯係,控製著身體,就像拉拽著木偶的繩子。邦德就像一隻被砍成兩半的昆蟲,昆蟲的兩半還在向前竄動,而生命已經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神經脈衝的偽生命。隻是,對邦德來說,那兩半還沒有完全死去。它們的生命隻是暫停了。他所需要的隻是一絲希望,一絲肯定,告訴他努力活下來還是值得的。
邦德來到了岩石上麵。他慢慢地滑到鐵絲網底的橫檔上。他茫然地看著閃著微光、輕輕晃動著的海水。海水是黑色的,和其他地方一樣深,深不可測。他應該冒險一試嗎?他必須試試!他必須先把包裹著他的黏液和血跡,還有那汙濁、惡心的魚腥味洗掉,才能再想別的。鬱悶地,聽天由命一般,他脫下襯衣和褲子殘存的一點破布條,把它們掛在鐵絲網上。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黃白色的身體,上麵一條一條、一點一點滿是血痕。本能的反應之下,他摸了摸自己的脈搏。脈搏慢但很穩定。生命力平穩的跳動煥發了他的精神。他他媽的到底在擔心什麼?他還活著。他身上那些傷口和瘀青算不上什麼——絕對算不上什麼。它們看上去很難看,但什麼都沒壞。在這破損的皮囊裏麵,生命的機器還在平靜地、有力地運轉著。表麵的傷口、血腥的記憶、要命的疲憊——這些傷害在任何一個急救病室都習以為常、不值一提。撐下去,你個渾蛋!動起來!把自己洗幹淨,清醒起來。想想自己的幸運。想想那個姑娘。想想你必須想辦法找到並幹掉的人。緊緊握住生命,就像你用牙咬住那把刀一樣。別再為自己感到傷心了。讓剛才發生的事見鬼去吧。跳進水裏洗洗吧!
十分鍾後,邦德把濕漉漉的破衣爛衫套在了擦洗幹淨、陣陣生痛的身體上,頭發梳到了腦後,不再紮著他的眼睛,就這樣爬過了海岬的頂端。
沒錯,情況跟他猜想的一樣。從懸崖的另一側往下,繞過懸崖凸起的部分,有一條被工人們用腳踩出來的窄窄的石徑。
附近傳來各種聲音和回響。一台起重機在工作。他能聽出它的引擎不斷變化的頻率。還有船上各種金屬碰撞的聲音,以及排水泵把水排進海裏的聲音。
邦德抬頭看了看天。天空是一種淡藍色。染著紫金色邊的雲朵在向地平線飄移。在他頭頂之上的高處,鸕鶿們正在鳥糞堆上盤旋。很快它們就會飛去捕食了。也許此刻它們就在觀察著先飛到遠處的海裏尋找魚的位置的偵察鳥群。現在應該是6點左右,美麗的一天的黎明。
邦德小心翼翼地沿著那條小徑,在有陰影遮蓋的懸崖腳下擇路而行,身後灑下點點血跡。轉過彎角,小徑從一個巨大的亂石堆穿行而過。嘈雜的聲音變得更響了。邦德躡手躡腳地往前走,他小心別踩著鬆動的石頭。一個聲音喊道:“可以走了嗎?”聲音非常近,把邦德嚇了一跳。遠遠地傳來一聲回答,“可以了”。起重機的馬達加速轉動起來。再往前走幾米。再越過一個巨石。再一個。好了!
邦德把自己貼在石頭後麵,機警地從角落慢慢探出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