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從天而降的死亡(1 / 3)

邦德久久地觀察了一下整個情況,然後縮回身來。他靠在岩石清涼的表麵,等待自己的呼吸恢複平靜。他把刀舉到眼前,仔細檢查了一下刀刃,感到很滿意。他把刀插到背後的褲腰裏,抵著自己的脊背。放在那兒既方便取又不會碰到任何東西。他想起了他的打火機。他把打火機從屁股兜裏拿出來。作為一塊金屬它可能還有用,但現在它再也打不著了,而且可能碰上岩石,發出刮擦的聲音。他把它放在了腳邊的地上。

然後邦德坐下來,仔細地回想了一遍自己腦海裏的影像。

繞過不到十米外的轉角,就是那台起重機。起重機的操作室沒有後倉。操作室裏,控製杆前坐著一個人。那人就是那些華裔黑人的頭兒,那台濕地越野車的駕駛員。在他前麵,碼頭向海麵延伸了約二十米,盡頭是一個T字形。一艘自重約一千噸的舊油輪停泊在T字形的頂端。它高高地停泊在水麵之上,甲板比碼頭大約高出了十二英尺。這艘郵輪名叫“布蘭奇”,船尾有安特衛普的簡寫“安特”二字。船上沒有任何人活動的跡象。除了有一個身影懶洋洋地靠在密閉的駕駛台裏的方向盤上。其他船員應該都在下麵,藏在密封的船艙裏,躲避鳥糞塵。在起重機右邊不遠的地方,一個裝在瓦楞鐵外殼裏的高架輸送帶從懸崖的崖壁伸出來。它被碼頭上的幾根立柱支撐著,一直延伸到郵輪的貨艙附近。輸送帶盡頭的開口是一個巨大的帆布袋,半徑可能有六英尺。帆布袋的開口裝有一個鐵圈,起重機的作用就是把這個開口拎起來讓它垂直懸在郵輪的貨艙上,前後移動它,讓袋口卸下的東西分布得均勻一些。蛋黃色的鳥糞以每分鍾幾噸的速度從袋口持續不斷地向下噴射而出,灌入郵輪的貨艙裏。

在下麵,在碼頭上,在飄散的鳥糞灰塵的左側背風處,站立著諾博士那高高的、警惕的身影。

整個情況就是這樣了。整個深水錨地的一半仍然籠罩在高聳的懸崖的陰影中,清晨的微風在水麵上蕩起微波,輸送帶的滾筒在發出輕輕的砰砰聲,起重機的引擎有節奏地發出噗噗的聲音。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任何聲音,沒有其他任何動靜,沒有其他任何人活動的跡象,除了郵輪方向盤前的那個看守,操作起重機的那個親信,和在那兒確保一切都平安無事的諾博士。在山的那一邊,應該有工人們在工作,把鳥糞裝上從山體轟隆隆地穿行而過的輸送帶,而在山的這一邊,其他任何人都不允許出現,其他任何人也都不需要。除了把輸送帶的帆布袋口對準以外,沒有其他任何事需要人去做。

邦德坐在那兒思索著,計算著距離,估算著角度,把起重機駕駛員操作的那些控製杆和腳踏板的位置精確地記下來。慢慢地,一絲冷酷的淺笑浮上了邦德那憔悴的、被陽光灼傷的臉。沒錯!就這麼定了!這可以做到。但必須輕輕地、悄悄地、慢慢地做!這麼做的回報將是巨大的,大得幾乎讓人無法承受。

邦德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腳底和手掌。它們還行,它們必須行。他伸手到背後,摸了摸那把刀的刀把,稍微移動了一下。他站起身來,慢慢地深吸了幾口氣,用手梳了梳他那被鹽和汗弄得亂糟糟的頭發,胡亂地上下抹了抹臉,然後又在他那破爛的黑色牛仔褲的褲腿上擦了擦。他最後活動了一下手指。他準備好了。

邦德走到岩石邊,慢慢探出一隻眼睛。什麼都沒變。他對距離的估算是對的。起重機駕駛員專注地操作著他的起重機。他的卡其布襯衣敞開著,領口之上的脖子裸露著,毫無防備,等著被人襲擊。離他二十米遠的地方,諾博士也背對著他,站在那兒專注地看著那股黃白色的、值錢的鳥糞洪流。郵輪的駕駛台上,看守正在點燃一支香煙。

邦德順著從起重機後麵穿過的那條十米長的小徑看過去。他選擇好他每一步要落腳的地方,然後,從岩石後麵鑽出來,跑了起來。

邦德朝起重機的右側跑去,跑向他所選擇好的一個地點,在那兒,起重機水平的一側可以把他遮擋起來,從駕駛員和碼頭方向都看不到他。他跑到那兒,停了下來,蹲下來仔細聽著。起重機的引擎還在急速地運轉著,在他身後的高處,輸送帶仍在持續不斷地將鳥糞從山裏轟隆隆地傳送出來。沒有任何變化。

駕駛室後麵的兩個鐵踏板看上去很結實,離邦德的臉隻有幾英寸遠。不管怎麼樣,一些小的聲音是會被引擎的噪音淹沒的。但他必須很快把那家夥的屍體從座位上拽出來,自己控製那些控製杆。他必須一刀斃命。邦德沿著自己的鎖骨摸了摸,感受了一下頸動脈跳動的地方那塊柔軟的三角形的皮膚,記清了自己從那人身後摸過去的角度,提醒自己必須把刀刃用力往裏切,紮在裏麵不動。

他最後凝神聽了一秒鍾,然後伸手到背後拿出刀,像一隻獵豹一般,悄無聲息地、快如閃電地跨上鐵踏板,進了駕駛室。

在最後的一刻沒有必要那麼匆忙了。邦德站在那人背後,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他有時間把刀高舉起來,幾乎夠到了駕駛室的頂,有時間把自己每一絲力量都聚集起來,然後才猛地把刀向下一揮,紮進了那塊光滑的、黃褐色的皮膚。

那人的手和腿從控製杆上彈開了。他的臉擰向了邦德。邦德似乎看到他那凸起的眼睛因為認出了邦德而閃過的一道光,然後眼白才向上一翻。然後他張開的嘴裏發出一串哽塞的聲音,笨重的身體從鐵椅向一側滾了下來,摔到地麵上。

邦德的眼睛甚至都沒有看著屍體滾落到地麵上。他已經坐到了椅子上去夠那些踏板和控製杆。一切都亂了套。引擎掛到了空擋,鋼纜從滾筒上往外跑,起重機的前端像長頸鹿的脖子似的慢慢向前彎,輸送帶的帆布袋垂了下去,此時正在碼頭和船中間的地方傾倒鳥糞。諾博士正在向上看。他的嘴張開著,可能他正在嚷著什麼。

邦德冷靜地把機器控製住,慢慢地把控製杆和踏板推回到了駕駛員原來掌控它們的角度。引擎加起速來,擋掛上了,起重機重又工作起來。鋼纜在轉動的滾筒上慢下來,然後倒轉了方向,把帆布袋拎起來,到了船艙上麵。起重機的前端翹了起來,停住了。場麵又跟以前一樣了。好了!

邦德俯身向前抓住他第一眼看到那個駕駛員時他正在操控的那個鐵方向盤。應該往哪邊轉呢?邦德試了試向左轉。起重機的頂端微微向右轉了轉。原來是這麼回事。邦德把方向盤向右打。沒錯,謝天謝地,機器響應了,起重機的前端帶著那個帆布袋在空中移動著。

邦德的眼睛快速地瞟了一眼碼頭。諾博士移動了位置。他走了幾步到了一個邦德剛才沒有看到的立柱前,手裏拿著一台電話機,正在試圖跟山的另一邊通話。邦德能看見他的手狂亂地抖動著聽筒,努力想引起對方的注意。

邦德猛轉著方向盤。天哪,它就不能轉快一點嗎?再過幾秒鍾諾博士就會接通電話,那時就太晚了。慢慢地,起重機的前端像一道弧線般劃過天空。輸送帶的出口正在船的一側向下傾瀉鳥糞。那黃色的鳥糞堆正在碼頭上無聲地延伸。五米、四米、三米、兩米!別回頭看,你個渾蛋!嗬,逮到你了!停住方向盤!現在,你來接著吧,諾博士!

當那像柱子一般傾瀉下來的、惡臭的鳥糞第一次蹭到諾博士身上時,他轉過身來。邦德看見他那長長的胳膊揚了起來,像是要擁抱那砰然落下的一大堆鳥糞一般。他的嘴張開了,一聲單薄的尖叫越過引擎的噪音傳到了邦德的耳朵裏。然後,有短暫的一瞬間,邦德瞥見一個扭動的身體,就像一個雪人在跳舞。然後便隻有一堆越來越高的黃色的鳥糞堆了。

“天哪!”駕駛室的四壁給邦德的聲音傳回一個金屬質感的回音。他想象了一下諾博士那因為塞滿了肮髒的鳥糞而劇痛的肺,因為重壓而彎曲然後倒下的身體,腳跟最後無用的掙紮,還有他腦子裏最後閃過的想法——憤怒、恐懼,還是挫敗感?——然後便是那無聲的、散發著惡臭的墳墓了。

現在那黃色的鳥糞堆已經有二十英尺高了。鳥糞從碼頭邊緣溢進了海裏。邦德瞟了一眼那艘船。就在他看著它的時候,汽笛發出了三聲長鳴。長鳴聲從懸崖上激蕩而過。然後又有了第四聲長鳴,一直響著。邦德可以看見那看守抓住繩索從駕駛台的窗口探出頭來。邦德的手鬆開了那些控製杆,讓它們自己亂動。他該離開了。

他滑下鐵椅,朝屍體彎下身去,他把左輪手槍從槍套裏取出來,看了看,冷笑了一下——史密斯韋森38,標準型。他把槍插進褲腰。這沉沉的、冰涼的金屬貼在皮膚上,感覺真好。他走到駕駛室門邊,跳到了地上。

有一架鐵梯沿起重機後麵的懸崖一直延伸到輸送帶的外殼伸出來的地方。在瓦楞鐵外殼上有一扇小門。邦德爬上了梯子。門很容易就打開了,噴出一團鳥糞塵。邦德爬了進去。

在裏麵,輸送帶在滾筒上發出哐當哐當的震耳欲聾的噪音,通道的石頭天花板上有昏暗的觀察燈,在急速向前的鳥糞的河流旁有一條窄窄的小路一直向山裏延伸。邦德沿著小路快速向前跑去,因為有腥臭的氨氣味而不敢深呼吸。他必須在看守們從恐懼中回過神來,領悟到船的汽笛聲和未接到的電話的含義之前,不惜一切代價跑到路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