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德的後背一陣發麻。他的嘴輕聲地、疲憊地、惡狠狠地發出一句罵人的話。這麼說這就是諾博士最後的驚人之舉,比賽的結束!
處於半昏迷狀態的邦德向下看著下麵遠處那雙水潭般的、晃動著的眼睛。這麼說,這就是巨形烏賊,傳說中能把船隻拖下浪頭的海怪了。這種五十英尺長的怪物能跟鯨魚搏鬥,體重有一噸多。他還知道它們些什麼?知道它們有兩隻長長的用於捕捉的觸手和十隻用於定位的觸手。知道它們眼睛下有一張巨大的、鈍鈍的嘴,而它們的眼睛是魚類中唯一的、像人類一樣靠鏡像原理工作的眼睛。他知道它們的大腦很聰明,知道它們靠噴氣推進可以在水中以三十碼的速度飛速倒退。知道炮魚鏢在它們膠質的外膜上爆炸也傷不了它們。知道……而此時那雙黑白分明的、向外凸出的眼睛,像兩隻小圓盾似的,正朝他浮上來。水麵抖動起來。此時邦德能看見那一堆觸手像開花似的從那東西的臉上冒出來。它們像一群粗粗的蛇在眼睛前麵交織著。邦德可以看見觸手上麵的吸盤上的斑點。在腦袋後麵,外膜的巨大鰓蓋輕輕地一張一合,而在那之後它那閃著微光的、膠質狀的軀體沒入了水的深處。天哪,這東西跟火車頭一樣大!
輕輕地,小心翼翼地,邦德把自己的腳然後是胳膊穿過鐵絲網上的方孔,把自己像係在網孔上一樣固定好,這樣那些觸手想要把他拽下去就必須把他撕成碎片或者是把他連同鐵絲網一起拽倒。他眯眼左右看了看。向左向右他都要沿鐵絲網爬約二十米才能到陸地。而一旦他動起來——即使他能做到——將是致命的。他必須保持絕對安靜,祈禱那東西對自己失去興趣。如果它沒有……邦德的手指輕輕地攥緊了那把小刀。
那雙眼睛冷冷地、耐心地盯著他。一隻長長的用於捕捉的觸手,像大象的鼻子一般,小心翼翼地伸出水麵,沿著鐵絲網朝他的腿摸過來。它碰到了他的腳。邦德感覺到了吸盤強大的吸力。他沒有動。他不敢把胳膊從鐵絲網上鬆開,向下伸手。吸盤輕輕拖拽著,想試試捕獲的東西有多大。不夠大。像一隻巨大的、黏糊糊的毛蟲似的,那觸手沿著他的腿慢慢向上運動。它到達了他那流著血、起了皰的膝蓋,在那兒感興趣地停下了。邦德因為疼痛而咬緊了牙關。他可以想象那粗粗的觸手向大腦傳回的訊息:是的,這很好吃!大腦則發訊號回來:那就抓住它!給我帶回來!
吸盤沿著他的大腿往上運動。觸手的頂端是尖的,然後伸展開來,幾乎有邦德的大腿那麼寬,然後又逐漸變細到隻有一個手腕大小。那就是邦德的目標。他隻能忍住痛和恐懼,等那手腕大小的部分進入他的攻擊範圍。
一陣微風,清晨的第一陣柔和的微風,從水灣那鐵青色的水麵輕語而過。它激起一層細浪輕柔地拍打著懸崖那陡峭的石壁。排成楔形的一隊鸕鶿從高出水灣約五百米的鳥糞山上飛起來,輕聲咯咯叫著,向大海飛去。就在它們呼嘯而過的時候,邦德聽見了驚起它們的那個噪音——一艘船的汽笛發出的三聲長鳴,表示它已準備好裝貨。那聲音是從邦德左邊發出來的。碼頭肯定就在水灣北側的轉角後麵。從安特衛普來的油輪已經到了。安特衛普!那是外麵世界的一部分——一個遠在千裏之外,邦德無法企及的世界——他顯然永遠無法企及。就在那個轉角後麵,人們肯定正坐在船尾的瞭望台上吃著早餐。廣播正響著。有煎培根和雞蛋的嗞嗞聲,咖啡的香味……做早飯的聲音……
吸盤到了他屁股上。邦德可以看到那角狀的吸盤深處。當觸手起伏著向上運動時,他聞到了一股汙濁的海的味道。這觸手後麵布滿斑點的、灰黃色膠狀物有多結實?他應該紮一下嗎?不,應該用一種快速的、有力的猛砍,直接橫切過去,就像切斷一根繩子一樣。根本不用去想會不會切進自己的肉裏。
好了!邦德迅速瞟了一眼那雙足球般的眼睛,它們是如此耐心,如此淡漠。就在他看著那雙眼睛的時候,另一隻用於捕捉的觸手伸出了水麵,直接向他的臉揮過來。邦德向後一仰,那觸手卷上了他眼前握著鐵絲的一隻拳頭。瞬間之後,它就會移到他的一隻胳膊或者是肩膀上,然後他就完了。快!
第一隻觸手到了他肋骨上。幾乎沒有瞄準,邦德握著刀的那隻手向下橫著重重地一砍。他感覺到刀刃切進了那臘腸一般的肉裏,受傷的觸手猛地甩回了水裏,刀差點從他手裏拽脫。有那麼一刻,他周圍的海水像開了鍋一般。這時另一隻觸手放開了鐵絲網,向他肚子上猛抽過去。觸手的尖像螞蟥一樣紮進邦德的肉裏,吸盤狂怒地使出了它們全部的力量,邦德尖叫起來。他瘋了一般猛砍,一次又一次。在他身下,海水翻騰著,冒起了泡沫。他已經沒有力氣了,他不得不放棄了。再紮一次,這一次紮觸手的背麵。奏效了!那觸手一抖,放開了他,蛇一般滑了下去,在他皮膚上留下二十個紅色的圓圈,四周滲著血。
邦德沒時間去管它們了。此時烏賊的腦袋冒出了水麵,它四周的外膜猛烈地起伏著,把海水攪成了一團泡沫。它的眼睛通紅地、惡毒地怒視著他,一堆捕食的觸手纏上了他的腳和腿,把他身上的衣服撕脫,然後又狂亂地甩回來。邦德被一寸一寸地往下拉。鐵絲網陷進了他的腋窩。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脊梁骨正被拉伸。如果他再撐下去,他會被撕成兩半。此時烏賊的眼睛和它那巨大的三角形的嘴都已離開了水麵,那張嘴正朝他的腳衝過來。隻有一種希望,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