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屠宰場(1 / 3)

邦德的身體像顆炸彈一般粉碎了清晨像鏡子般寧靜的海。

就在他沿著銀色的管道向那越來越寬的光圈呼嘯而去的時候,本能告訴他把刀從牙齒間拿下來,把手放在前麵抵擋自己墜下時的衝擊力,低下頭,繃緊身體。而且,就在他瞥見那急速朝自己衝過來的海的一瞬間,他設法深吸了一口氣。所以,邦德像跳水一般紮進了水裏,他伸出去的、緊握的拳頭為他的頭和肩膀劈開了一個洞,盡管當他在水下衝了二十英尺之後他已失去了知覺,但以四十英裏每小時的速度衝擊水麵並沒有把他摔碎。

他的身體慢慢浮到了水麵,腦袋朝下隨著跳水濺起的漣漪輕輕晃動著。嗆了水的肺不知怎麼設法向大腦發出了最後一個訊號。他的腿和胳膊胡亂擊打著水,腦袋抬了起來,水從張開的嘴裏湧出來。他的身體沉了下去,兩條腿又抖動起來,本能地想把身體在水裏豎直。這一次,他劇烈地咳嗽著,頭甩到了水麵之上,並且保持住了。胳膊和腿開始虛弱地動起來,像狗一般踩著水,透過紅黑色的眼簾,他那充血的眼睛看到了生命線,告訴他那遲鈍的大腦要設法抓住它。

屠宰場是高聳的懸崖腳下一個狹窄的深水灣。邦德看到的生命線是一道結實的鐵絲圍欄,從水灣的岩石牆延伸出來,把水灣與外麵的海隔離開來。這個兩平方英尺大小的粗鐵絲網掛在離水麵六英尺高的纜繩上,下端被水藻包裹著沒入了水底。邦德朝這條生命線掙紮過去,而他褲腿裏的那支鐵矛卻成了一個障礙。

邦德遊到了鐵絲網邊,掛在那兒,像釘在十字架上一般。他就這樣在那兒待了十五分鍾,身體因為時不時的嘔吐而飽受折磨。他就這樣待在那兒,直到他感覺到有足夠的力氣轉過頭來看看自己身在何處。他的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見了他頭上高聳的懸崖,還有那輕輕蕩漾著的V字形的水灣。這地方處在一片深灰色的陰影中,被山與曙光隔絕開來,但在外麵的海上卻已經有了第一縷陽光珍珠般的色彩。那意味著對於世界的其他部分來說,新的一天正在破曉。而在這裏,仍是一片黑暗、陰鬱、死氣沉沉。

邦德的腦子開始遲緩地琢磨這道鐵絲圍欄。它把這片黑暗的海隔絕開來的目的是什麼?是把什麼東西擋在外麵,或者是把它們圈在裏麵?他茫然地看著四周深深的、黑色的海水。鐵絲網沒入了他懸掛著的腳下無盡的深淵。在他腰下,在腿的四周有一些小魚。它們在幹什麼?它們似乎是在進食,朝他衝過來,然後又退回去,咬著黑色的帶子。什麼帶子?他的破衣爛衫上的布帶子?邦德搖了搖頭,想讓頭腦清醒一點。他又看了看。不,它們是在喝他的血。

邦德顫抖了一下。沒錯,他的身體在往外滲血,從他那破損的肩膀、膝蓋和腳向水裏滲。這時他第一次感覺到了海水泡在他傷口的疼。這種疼使他恢複了活力,讓他的腦子轉得更快了。如果這些小魚喜歡他的血,梭魚和鯊魚又會怎麼樣呢?這是不是就是建這個鐵絲圍欄的目的,防止這些食人魚跑到海裏去?那它們怎麼還沒有找上他呢?見鬼去吧!首要的是爬上這鐵絲網,爬到另一邊去。用這圍欄把他和生活在這黑色魚缸裏的任何東西隔開。

虛弱地,一步一步地,邦德爬上了鐵絲網,越過網頂,然後又爬下來,找了個他能遠離水麵休息一下的地方。他把纜繩鉤在胳膊下,掛在那兒,有點兒像漂浮在一根線上似的,低頭模模糊糊地看著那些魚,它們還在喝著從他腳上滴下的血。

現在邦德剩下的東西已經不多了,他沒有多少儲備了。從管道往下的最後一跳,落水的衝擊,之後把他弄得半死的溺水,已經把他像一塊海綿一樣擠得沒有什麼水分了。他處在了投降的邊緣,處在了輕輕歎息一聲然後滑回到海水溫暖的懷抱的邊緣。終於屈服,終於休息了,這是多麼美妙的一件事——去感覺海溫柔地把他帶到海底,關閉所有的光。

魚兒像炸了窩似的從它們的捕食場逃竄,把邦德從他的死亡之夢中驚醒過來。在水麵下的深處有東西在活動。遠遠的,有一點微光。有東西在慢慢朝圍欄靠近,看起來仿佛是陸地的一側遊了過來。

邦德的身體繃緊了。他那垂下的下頜慢慢合上了,他眼睛裏的散亂也不見了。危險像電擊一般,讓生命力重又湧回了他的身體,趕走了他的無精打采,把求生的欲望重新注入了他的身體。

邦德鬆了鬆自己握著刀的手指,在很長時間以前他的大腦就命令它們不能丟掉那把刀。他活動了一下手指,重新握緊那鍍銀的刀把。他伸手下去,碰到了還掛在他褲腿裏的那把鐵矛的彎鉤。他猛地搖了一下頭,定了定睛。現在怎麼辦?

他身下的海水抖動起來。某種東西,某種巨大的東西,在水的深處攪動。一道長長的灰色的光出現了,在水底深處的黑暗中懸浮著。某種東西,跟邦德的胳膊一樣粗的鞭子似的東西,從黑暗中像蛇一樣冒了上來。那鞭子的尖兒膨脹成了一個窄橢圓形,均勻地分布著芽狀的斑點。它在小魚們剛才所在的水域轉了一圈,又收了回去。此刻,除了那個巨大的灰色陰影,什麼也不見了。它在幹什麼?它是在?……它是在嚐血的味道嗎?

仿佛是回答邦德的問題似的,兩隻足球般大小的眼睛浮了上來,進入了邦德的視野。它們在離邦德的眼睛二十英尺的下方停了下來,透過平靜的水麵盯著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