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長長的尖叫(3 / 3)

慢慢地,忍受著巨大的痛苦,邦德蠕動了幾米,遠離那雙注視著他的眼睛,然後伸手拿出打火機,點著了。在前麵,隻有一個滿月似的黑洞,一個張開的圓圓的嘴等著把他吞進死亡的肚子裏。邦德把打火機放回去。他深吸了口氣,用手和膝蓋把身體支撐起來。疼痛沒有變得更劇烈,隻是有所不同了。慢慢地,僵硬地,他齜牙咧嘴地向前爬去。

邦德膝蓋和手肘的棉布已經被燒沒了。他的腦子麻木地注意到水皰碰到冰涼的金屬板爆裂後噴出的水汽。邦德一邊往前爬著,一邊活動著他的手指和腳趾,試試到底有多痛。慢慢地,他測量出了自己還能做什麼,什麼東西最痛。這痛還是可以承受的,他對自己說。如果我是遇上一次墜機事件,他們隻會診斷我有一些表皮的挫傷和燒傷。我過幾天就會出院。我什麼問題也沒有。我是空難的幸存者,身上很痛,但不是什麼問題。想想那些摔成碎片的乘客吧。感恩吧。別再想這些事了。然而,在所有這些念頭之後,困擾著他的是,他知道自己還沒有墜落——他還在路上,而他的抵抗力、他的有效性已經降低了。它什麼時候會到來呢?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呢?他還要被消磨多久才能達到屠宰場呢?

前麵黑暗中細細的小紅點可能是種幻覺,他因為筋疲力盡而眼冒金星。邦德停下來,揉了揉眼睛。他搖了搖頭。不,它們還在那兒。他慢慢爬近了點。現在它們在移動。邦德又停了下來。他豎耳聽著。在他心髒平靜的跳動聲之外,還有一種輕輕的、細微的沙沙聲。那些紅點的數量增加了。現在有二三十個紅點,前前後後移動著,有些快,有些慢,在前麵的黑圈裏四處閃動。邦德伸手拿出打火機。他屏息著打著打火機,讓那黃色小火苗著起來。小紅點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在離他約一米的前方,一個幾乎像棉布一樣細密的細鐵絲網擋住了管道的去路。

邦德慢慢往前挪動,打火機舉在前麵。那是一隻籠子,裏麵裝著些小東西。他可以聽見它們急匆匆地往後跑,躲開光。在離那網子一英尺遠的地方,他熄滅打火機,等自己的眼睛適應黑暗。就在他等待的時候,他仔細一聽,那些細細的、急匆匆的腳步又響起了,紅點朝他跑了回來。慢慢地,小紅點重又聚集成了密密的一堆,透過那網子盯著他。

那是什麼?邦德聽見自己的心髒怦怦直跳。蛇?蠍子?還是蜈蚣?

小心翼翼地,他把眼睛湊近那團小小的發光體。他把打火機慢慢舉到臉旁,突然摁下了開關。他瞥見一些細細的爪子掛在網孔上,還有幾十隻粗粗的、毛茸茸的腳,幾十個毛茸茸的肚子,上麵是大大的昆蟲腦袋,而腦袋上好像布滿了眼睛。那些東西急忙撲通撲通地從網子上跳到金屬板上,快速往回跑,在籠子的盡頭聚成灰黃色的、毛茸茸的一團。

邦德眯眼透過網孔打量著,前後移動著打火機。然後,為節省燃料,他熄滅了打火機,咬著牙關呼出一口氣,輕輕歎息了一聲。

那是蜘蛛,巨大的大狼蛛,每隻都有三四英寸長。籠子裏有二十多隻。而他必須想辦法從它們中間穿過。

邦德躺下來,休息,思索,而那些紅眼睛又在他眼前聚集起來。

這些家夥有多毒?關於它們的傳說有多少隻是神話?它們肯定能咬死動物,但它們對人有多致命呢?這些巨型蜘蛛長滿了柔軟的、看上去很友善的長毛,像俄羅斯狼狗一般。邦德顫抖了一下。他想起了那隻蜈蚣。大狼蛛的感覺會比它們要柔和得多。它們碰到人的皮膚就會像是小玩具熊的爪子——直到它們咬你一口,把它們液囊裏的毒液全都注入你的身體裏。

但同樣的問題還是,這會是諾博士的屠宰場嗎?可能被咬上一兩口——讓人痛昏過去。必須在黑暗中衝過那道網的恐懼——諾博士不可能估算到邦德帶上了一個打火機——從那個眼睛的森林中擠過去,碾碎幾個柔軟的軀體,但感覺到其他蜘蛛的嘴像刀一般紮進肉裏。然後鑽進衣服裏的蜘蛛再咬上幾口。然後是它們的毒液帶來的令人心裏發毛的劇痛。諾博士心裏應該就是這麼想的——讓人尖叫一路。去哪兒的路?去最後一搏的路?

但邦德有打火機,有刀,有鐵絲做成的矛。他所需要的隻是膽量,還有極度的精準。

邦德輕輕把打火機的卡口打開,用拇指的指甲把燈芯摳出一點點,讓打火機的火苗更大一些。他把打火機打著,趁蜘蛛們往後跑的時候,用刀猛紮那張薄薄的網。他在邊框附近紮了個孔,從兩側和周圍往下切。然後他抓住那片網,把它從框子上拽了下來。它扯起來就像一塊僵硬的白棉布,整塊地脫了下來。他用嘴銜住刀,從豁口鑽了過去。蜘蛛們看到打火機的火焰縮了回去,擠成了一團。邦德把鐵矛從褲腿裏取出來,用那對折的、鈍鈍的鐵絲往它們中間猛紮。他紮了一次又一次,猛力把它們搗成漿。當一些蜘蛛試圖朝他這邊逃跑時,他衝它們搖晃打火機,然後把那些逃竄的蜘蛛一隻一隻搗碎。此時還活著的蜘蛛開始攻擊那些死了的或是受傷的蜘蛛,邦德要做的就是不停地往那一團扭動著的、令人惡心的血肉和茸毛中間猛紮。

慢慢地,所有的動靜都變慢了,然後徹底停止了。它們全都死了嗎?有一些是不是在裝死?打火機的火焰就快要熄滅了,他隻能冒冒險了。邦德探身向前,把那堆死蜘蛛鏟到一邊。然後,他把刀從嘴裏拿下來,伸手把第二道鐵絲網劈開,把鐵絲網彎下來蓋在那堆搗爛的蜘蛛屍體上。火苗抖動起來,變成了紅色的光。邦德鼓了鼓氣,猛地衝過血肉模糊的屍體堆和那變了形的鐵絲網框架。

他不知道自己都碰到了鐵絲網的哪些地方,也不知道自己的膝蓋和腳有沒有碰到那些蜘蛛。他隻知道自己已經闖過來了。他沿著管道往前爬了幾米,才停下來喘口氣,穩穩心神。

他頭上出現了一點昏暗的光。邦德眯著眼向兩邊和上麵看了看,心裏知道自己會看到什麼。在厚厚的玻璃後麵那雙歪斜的黃色的眼睛正警惕地盯著他。在燈泡後麵,那個腦袋慢慢地左右搖晃了一下。眼瞼向下耷拉著,假裝同情。燈泡和玻璃之間出現了一隻握緊的拳頭,拇指向下,以示永別和出局。然後那拳頭收了回去。燈光熄滅了。邦德把臉轉回管道的地麵,把額頭擱在清涼的金屬板上。那動作表明他已經進入了最後一圈,觀察員們已經完成了監視他的工作,隻等著最後來替他收屍了。對於他想辦法存活了這麼久,沒有任何讚賞的表示,哪怕是最細微的讚賞,這又額外地撲滅了邦德的一絲勇氣。這些華裔黑人混血恨他。他們隻希望他死,死得越痛苦越好。

邦德輕輕地咬了咬牙。他想起了那姑娘,這給了他力量。他還沒有死。見鬼去吧,他不會死的!除非把他的心髒從他身上挖出去。

邦德繃緊了自己的肌肉。該走了。他格外小心地把武器放回它們原來的位置,開始痛苦地向著黑暗處往前爬。

管道開始緩緩地向下傾斜了。這使得前進起來更輕鬆了。很快,傾斜度越來越陡,邦德幾乎可以靠自己體重帶來的動力向下滑。他不用再靠肌肉使勁了,邦德感到一陣慶幸和輕鬆。前麵出現了非常微弱的灰光,隻算得上是沒有那麼黑了,但這是一個變化。空氣的質量似乎也不同了。空氣中有了一種不同的、清新的味道。這是什麼?是海嗎?

邦德突然意識到自己正滑下管道。他張開肩膀伸開腳,以放慢自己的速度。這刮得他很痛,而刹住的效果很小。此時管道變寬了。他沒有可抓住的東西了!他滑得越來越快。前麵就有一個拐彎。而它是一個向下的拐彎!

邦德的身體撞向那個拐角,衝了過去。天哪,他正頭朝下向下栽去!邦德拚命張開手和腳。金屬板把他的皮膚都刮脫了。他失去了控製,像是從一根槍管裏往下掉。在很遠的下方有一圈灰色的光。是露天?還是海?那光向他疾馳而來。他喘不過氣來了。活下去,你個傻瓜!活下去!

頭在前,邦德的身體像子彈一般從管道裏衝了出來,從空中穿過,向在一百英尺之下等待著他的青銅色的海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