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上尉。”科勒爾的聲音聽上去挺開心。他把油門踩到底,小車發出一聲低沉的轟鳴,沿著那條白色的道路狂奔而去。
他們開到直路的盡頭了,小車沿著港口一角伸進陸地的弧線滑行過去,再過五百米他們就到岔路口了。邦德往後看,根本沒有另外那輛車的影子,路標就在眼前。科勒爾做了一個賽車換擋的動作,汽車猛地轉了個圈,紋絲不動地停住了。他把車停到一邊,把燈關掉,邦德轉過身來等待著。他立刻聽到了一輛大車高速飛奔的轟鳴聲。車燈大開著,顯然是在找他們。之後這輛車便衝過去了,朝金斯敦疾馳而去。邦德隻注意到那是一輛美式大型出租車,車裏除了司機以外沒有其他人。隨後那車便消失不見了。
灰塵慢慢沉落下來。他們靜靜地坐了十分鍾,什麼都沒說。然後邦德讓科勒爾掉轉車頭,朝金斯敦方向開。他說:“我覺得那車是衝我們來的,科勒爾。沒有哪輛出租車會空著從機場開回來,這可得花不少錢。小心一點,他可能發覺我們耍了他,在前麵等著咱們。”
“沒問題,上尉。”科勒爾開心地說。這正是他接到邦德的信息後所希望的那種生活。
他們進入了朝金斯敦方向去的車流中——公共汽車、小車、馬車、載著籮筐從山上下來的驢以及售賣紫色飲料的手推獨輪車等等。在這擁擠的車流中,不可能判斷出是不是有人在跟蹤他們。他們朝右一拐向山上開去。他們背後有很多輛車。其中任何一輛都可能是那輛美式出租車。他們開了一刻鍾,過了“半路樹”,來到橫穿小島的主路“交叉路”。很快他們便看到一個霓虹燈告示牌,牌子上的綠色棕櫚樹下寫著“藍山飯店,你的飯店”。他們沿著車道開了進去,車道旁種著修剪得整整齊齊的圓形九重葛。
再往前一百米的地方,那輛黑色出租車的司機擺手讓跟在後麵的司機往前開,自己往左邊一停。乘著車流的空隙,出租車掉了個頭,重又往山下朝金斯敦方向疾馳而去。
藍山飯店是一家舒適的、有著現代裝飾的老式飯店。邦德受到了畢恭畢敬的接待,因為他的房間是國王官邸替他預訂的。他被領進一間靠角落的精致房間,房間的陽台可以俯瞰在遠處綿延彎曲的金斯敦港。他急不可耐地脫下已被汗水打濕的衣服,走進玻璃牆麵的淋浴室,把冷水全部打開,他在冷水下站了五分鍾,洗了洗頭,把自己從大城市帶來的所有灰塵都衝洗幹淨。然後他穿上一條棉布的海島短褲,感受著溫暖的海風吹在自己裸露身體上的快感,才把行李打開,按鈴呼叫服務員。
他點了一杯雙份金湯利和一整個綠酸橙。酒送到後,他把酸橙切成兩半,把橙汁擠進長長的酒杯裏,用冰塊把酒杯幾乎裝滿,然後把酒倒進去。他端著酒杯來到陽台,坐下來欣賞外麵的美景。他心想,能夠遠離總部、遠離倫敦、遠離醫院,來到這裏,此時此刻,做著自己正在做的事,清楚地知道自己又在接手一件棘手的案子——他的直覺告訴他這案子絕對不簡單——這是一種多麼美妙的感覺。
邦德舒坦地坐了一會兒,任酒精放鬆自己。他又要了一杯,喝了下去。時間是7點15分。他讓科勒爾7點半來接他,他們要一起吃晚飯。當時邦德讓科勒爾推薦個地方。思考了片刻之後,科勒爾說隻要他想在金斯敦消遣一下,他就會去一個叫“快樂帆船”的夜店。“不是什麼豪華的地方,上尉,”他不好意思地說,“但吃的喝的還有音樂都很好,而且我還有一個好朋友在那兒。那地方就是他開的。他們都叫他‘章魚佬’,因為他曾經抓過一條巨大的章魚。”
科勒爾像大多數西印度群島人一樣,說話的時候在不需要加“h”音的時候加上一個“h”音,而在需要加“h”音的時候卻又省略掉,想到這兒邦德不禁笑了。他走進屋裏,穿上那件老式深藍色精紡熱帶西服,配上白色無袖襯衫和黑色針織領帶,照了照鏡子,確保那把藏在腋窩的沃爾瑟手槍不露出來,然後下樓出門,走向那輛等著他的車。
他們在柔和的暮色中,伴著昆蟲的鳴唱,疾速駛向金斯敦,左轉沿著港口一側向前開去。他們經過幾家漂亮的旅館和夜總會,裏麵傳出卡裏普索音樂的律動和轟鳴。之後是一片私人宅院,一家廉價的購物中心,然後便到了棚屋區。隨後,在道路拐離海邊的地方,出現了一個西班牙帆船形狀的金色霓虹燈,下麵用綠色字體寫著“快樂帆船”。他們把車開進停車場,隨後邦德跟著科勒爾穿過大門,來到一個草坪上種著棕櫚樹的小花園。花園的盡頭便是海灘和大海。棕櫚樹下四處擺著桌子,花園中央是一小塊水泥舞池,舞池的一側一個穿著鑲亮片紫紅色襯衣的卡裏普索三人合唱團在輕聲即興演唱著《帶她去朗姆酒的故鄉牙買加》。
隻有一半的桌子坐著人,大多數都是有色人種。有少數幾個英國和美國水兵帶著姑娘們混跡在這裏。一個穿著漂亮的白色無尾禮服的胖黑人從一張桌子旁站起身來,迎向他們。
“嘿,科勒爾先生。好久不見。找個兩人桌?”
“好嗬,章魚佬。離廚房和樂隊近一點。”
那胖家夥哈哈笑了。他領著他們朝靠海的方向走去,找了一張安靜的桌子讓他們坐下,桌子上麵是一棵從餐廳的地基上長出來的棕櫚樹。“喝點什麼,兩位?”
邦德點了金湯利加酸橙,科勒爾要了一杯紅帶啤酒。他們掃了一眼菜單,都點了烤龍蝦和嫩牛排加當地時蔬。
酒水送來了。杯子上掛著凝結的水珠。這個小小的細節讓邦德想起了自己在炎熱氣候下度過的其他時光。幾碼開外的地方,海浪輕舔著平坦的海灘,三人合唱團開始演唱《廚房》,在他們的頭頂,棕櫚葉在夜風中發出輕微的摩擦聲,一隻壁虎在花園的某個地方發出咯咯的笑聲。邦德想起自己一天之前離開的倫敦。“我喜歡這地方,科勒爾。”他說。
科勒爾聽了很開心。“他是我的好朋友,這個章魚佬。金斯敦發生的事大部分他都知道,你有什麼問題盡管問他。他是開曼群島人。我和他以前共用一條船。有一天他跑到蟹角島上去找海鵝蛋。他遊到一塊礁石上去找更多的海鵝蛋,結果遇上了一隻大章魚。這附近的章魚都比較小,蟹角島上的就要大一些,因為那兒靠近古巴海溝,那是這一帶最深的海。章魚佬跟那條章魚搏鬥了半天,憋壞了一個肺才脫了身。他嚇壞了,把他那半條船賣給了我,來到金斯敦。那是戰前的事了。現在他成了有錢人,而我還在打魚。”說到這裏,科勒爾哈哈笑了起來,命運真是弄人。
“蟹角島,”邦德問道,“那是個什麼地方?”
科勒爾緊張地看了邦德一眼。“那是個倒黴的地方,上尉。”他簡短地說,“一個中國人在戰爭期間把它買了下來,帶人上去挖鳥糞。不讓任何人上島,也不讓任何人出來。我們都離它遠遠的。”
“為什麼會這樣?”
“他有一大幫看守。還有槍,機槍。還有雷達。還有一架偵察機。我有朋友到那島上去,後來就再也沒見到過了。那中國人把那島看守得很嚴。說實話,上尉,”科勒爾不好意思地說,“我對蟹角島也很害怕。”
“哦。”邦德若有所思地說。
吃的送來了。他們又點了一輪酒,吃了起來。吃東西的時候,邦德簡要地向科勒爾介紹了一下斯特蘭韋斯案子的情況。科勒爾仔細地聽著,時不時問個問題。他尤其感興趣的是蟹角島上的那些鳥、兩個看守所說的話,還有那架飛機是怎麼墜毀的。吃完後他把盤子往旁邊一推,用手背抹了抹嘴,掏出一支煙點上。他身體往前一傾,輕聲地說:“上尉,不管那是鳥還是蝴蝶還是蜜蜂,隻要它們是在蟹角島上,而斯特蘭韋斯想一探究竟,你就可以押上最後一個子兒打賭他被幹掉了。他和他的那位姑娘。那中國人肯定把他們幹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