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逃避的信心？”
“遇到困難想打退堂鼓的時候，相信自己能堅持到最後的信心。唉，雖然不是百分百的信心，但感覺不再是零了。”
這句話直擊我的胸膛。
不管嘴上說得多天花亂墜，一旦陷入絕境，有的人立刻翻臉而逃，有的人視若無睹，而我立誌絕不能成為這樣的人。如今想來，這份固執讓我魯莽地寫了這本書，還支撐著我活過了後來的十年。
“當鹿野誌願者時，有學到東西的感覺嗎？”
“有的。感覺那是我的全部了。如果沒有做誌願者，我的性格可能會大有不同。堅持到底的人都有這種想法吧？”
其實完全可以覺得誌願者跟自己沒關係。然而，唯獨沒有這麼想的人留了下來。我恍然大悟。
分別之時，齊藤對我這樣說：
“我極度渴望坦白自我。這樣的念頭一年比一年強烈。我要毫無保留地展示自己——還需要什麼理由呢？因為理由總會有的。即使滿身泥濘，我也想把眼前的事情都做好，我這個人做事就憑著這點想法。”
國吉說無法把當時的自己與現在的自己直接聯係起來。
和他相反的是，齊藤說當時的經曆便是自己的一切。
二人的話恐怕是其他誌願者的兩個極端，折射出了他們的人生片段，即使因各種事情而動搖，也會收獲意義，並且不斷更新吧。結論在他們各自的人生當中。
“唉，要是小鹿還健在的話，我有一堆話想跟他說呢。最近遇到難題時，我經常想如果是他的話會怎麼辦。”
前些日子，我與鹿野的盟友——我妻武在劄幌站的地下居酒屋一起喝了酒。
我妻比鹿野大一年，54歲。這個年紀足以稱之為道內殘障者運動的中堅力量。他擔任了殘障者代表團體“殘障者國際北海道會議”的事務局長、NPO法人（運營有護工站、共動事業所等）的理事長等職務。
我問我妻：在同為殘障者的我妻眼中，如何評價鹿野42年的人生。
“實際上，從殘障者運動的角度來看，也有人疑惑‘鹿野到底做了啥’。”
“鹿野沒有魄力，不像領導劄幌一五會的小山內美智子，清晰可見地改變了社會與製度。在殘障者運動的平台上，鹿野不過是個無名之輩。
“結果，鹿野一生中最大的功勞，就是他與每一位誌願者、看護建立了獨特的人際關係。
“畢竟縱觀業界，都沒聽過哪個團體能像鹿野誌願者一般團結。你不也完全變成‘俘虜’了嗎？”
說完，我妻笑了。
我也是鹿野培養出來的一人，這已是毋庸置疑的事實。短短的兩年零四個月——我與鹿野的相識隻有如此短暫的時間，卻徹底改變了我後來的人生。假如這本書能一直流傳下去，也說明鹿野構建的人際關係令不少人產生了共鳴吧。
自從本書出版以後，我妻在演講會或護工培訓上常說“我是《三更半夜居然要吃香蕉！》裏麵的我妻”。此刻，他深有感觸地笑道：“正是因為小鹿，才有了我妻。”
過去，30多歲的鹿野煩惱於照料式住宅的問題與當時的夫妻關係，每天都去精神科接受谘詢，他在劄幌一五會的會報中寫道：“……再怎麼努力，我也成不了小山內和我妻那樣的英雄。”這句話吐露了他痛苦的感受。
“哪裏，你已經是個英雄了，早就超過我妻嘍——我很想這樣告訴小鹿。”
此次推出文庫版之際，我久違地把本書精讀了一遍。
關於本書，盡管有幾處地方修改了細微的文字，但大致內容基本無須再加工。特別是貫穿全書的基本問題“自我與他人”，以及“什麼是支撐”的主題，即使放在今天來看也不過時，這不光是對護理、福利問題的思考，也是擺在我麵前的“終身課題”，而且分量還在不斷增加。
另一方麵，關於殘障者問題以及居家福利醫療的各項製度、法律，如今正以目不暇接的速度發生著改變。因此，這次我對記述它們的“作者碎碎念”部分進行了大幅度的添加與修改。
此次文庫版也受到了不少人的關照。尤其是各位鹿野誌願者和相關人員，不僅為單行本的取材提供了幫助，還在文庫版中繼續出場。另外，還要向今本嚴、今本美知子、長瀨修、田中惠美子、田中耕一郎、福永秀敏、石川悠加、河原仁誌、故福山昭仁、本堂俊子、故西村秀夫、小山內美智子、佐藤正尋、高橋世織、佐藤正人、藤崎貞信、佐佐木正男、佐佐木小世裏、菊地光一郎、山本浩貴等人表示誠摯的謝意。
最後，提一提為本書寫解說的山田太一先生。
我是在山田先生的優秀電視劇——《長不齊的蘋果們》《早春寫生簿》的影響下長大，但1979年《男人們的旅途》係列中的《輪椅的一步》，在殘障和福利領域是一部足以改變觀眾人生的電視劇，如今也擁有巨大的影響力。
“——隻要向外邁出一步，無論是坐電車還是爬一小段石階，都必須麻煩他人。不麻煩別人，就沒辦法出門。
“所以麻煩別人也不要緊吧？當然，討厭的事情不能做。隻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麻煩別人沒什麼關係。否則寸步難行啊。”
這段台詞由山田先生創作，著名演員鶴田浩二念出，它直擊複雜問題的核心，緊貼人心的最深處，播出過去三十多年仍能引發我們的深思。
事實上，我在取材中遇到的不少殘障者都說自己開始自立生活的契機之一便是這部電視劇帶給他們的感動。本書說不定也是因山田先生的質問而萌芽的小種子之一。在此我表示誠摯的感謝與敬愛之情。
回顧過去，執筆本書的那段歲月對我來說是一段痛苦的時光，因為必須寫的東西一直寫不出來。不過，此刻我再次感覺到它也是鹿野賦予我的一段寶貴時光，在我今後的人生中，其意義將愈發深遠。
任何人都會變老，終有一天會垂老病危，遲早我也會去往他們的身邊。
渡邊一史
2013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