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第2章 筋鬥(2 / 3)

沉沒在天空的底層。

我在這裏生存。

我逃不了,就算逃了,最後還是要回去。死去的人們究竟是沉在水裏,或埋進土中?總之不是浮在空中,因為不是天使……走出浴室,坐在床沿,我翻找著香煙。煙盒在上衣口袋,裏頭剩下最後一根。

點燃了火,我看著窗簾隨風搖曳。好舒服的晚風。若要通過窗簾縫隙,不垂直機翼是辦不到的。

往外飛去,一麵傾斜看著中庭一麵轉彎,攀升到行政大樓樓頂再空翻進入;最高的位置,應該還殘留足夠的速度。故意維持翻轉姿勢,背部緊靠著座位,這時候四肢必須用力支撐。使出渾身解數慢慢下降,接著一個輕盈的滾轉。緩緩拉抬升降舵。我看見前方透明的路線,傾斜機身駛入屋簷和屋簷之間。

來到停機棚之前滑出,放襟翼和油門,方向舵微傾,輔助翼反方向偏移。你看,機頭朝向那邊了,長椅上的女人。再稍待片刻,目標物進入射程。

攻擊,攻擊,攻擊。

油門全開,修正升降舵及方向舵。恢複速度的同時,收回輔助翼。上升,翻轉,我窺探著長椅。

見到了什麼呢?女人倒臥在血泊之中嗎?或者連同女人身上美麗洋裝驟然消失?

窗外傳來聲音,似乎有車子駛入基地。

我站了起來,叼著煙往外頭看。車子停在行政大樓前,並熄了車燈。步出車門的是合田。他去了哪裏呢?我稍微拉起窗簾,免得被他發現。合田並沒有回頭,直接走進行政大樓。不一會兒,他位在二樓的辦公室燈火通明。

不知道笹倉趕走那個女人沒。如果她還在,最好告知一下台田比較妥當。我穿好衣服,走出房間。

我的頭發還是濕的。走向停機棚的時候,笹倉剛巧迎麵走了過來。

「她呢?」我問。

「回去了唷。」

「咦?怎麼回去的?」

「嗯。」笹倉隻是扭扭脖子。

「誰送走她的嗎?」

「算吧。」

「那是誰?」

「好了啦,別管了。」

「就是要問!」我說。話才出口,自己也嚇了一跳。完全不懂為何如此在意。「唉,算了。」

我歎了口氣,試圖壓抑情緒,想使盡全力將這種情緒碾碎。

「合田回來了,我正想說要不要去找他。」

「很麻煩的,還是不要吧!」

「瞞著不說不是更麻煩?」

「沒關係,那種事情家常便飯啦,」笹倉幹咳了幾聲之後笑著。「那,晚安囉。」

他朝行政大樓的方向走去。

「你要去哪裏?」

「呃,去一下那邊的停機棚拿些零件。」

行政大樓的另一麵還有好幾座停機棚,基地裏的技師卻隻有小貓兩三隻。笹倉用走的話,距離不算近。這時候要是能騎機車去就好了,我心想。

5

隔天起了個大早。我很興奮,之前也有過相同的情緒;甚至連洗臉時,側臉麵對跑道方向便足以令我的胸口揪成一團。

三不五時看著手表,已接近食不下咽的狀態。即便如此,中午之前我還是去受了飛行訓練、看了書,熬過這段時間。到了中午,我早就穿上飛行服,坐在看得見跑道的位子上待命。

下午兩點左右,Teacher、藥田和辻間升空進行偵察任務。辻間代替了原本要飛的我。其實我來基地之前,這原就是他的工作。

三架翠芽消失在空中後約莫二十分鍾,對角線來了兩架飛機,一架散香,另一架是泉流。我站了起來,凝視空中藍色的散香。待散香降落至跑道,我飛奔上前。

散香首先降落。

嶄新的藍色塗裝,但外表和普通的散香沒有兩樣。這架飛機慢慢滑行至笹倉所屬的停機棚裏,我從旁快步追著。從外表來看,機翼末搭載火力是其中差異;機頭多了一處小小鼓起,槍口從中微微突出。散香來到停機棚之前變換方向,機艙罩開啟,裏頭的飛行員舉手示意。

後方傳來另一架泉流的著陸聲響,我隻回頭看了一次。我想快點摸到散香,繼續移動腳步。飛機引擎停止運轉,不一會兒螺旋槳也停了下來。

「好久不見了,草薙。」座艙內摘去頭盔的人是赤座。我跟他在前一個基地共事了半年左右。

笹倉扯著線路走出來,又立刻拉進停機棚裏。我慎重地抬頭張望,擔心起敵機是否會投下炸彈,狙擊這架新銳戰鬥機。但是這座基地並不處於危險地帶,也因此才能如此這般大剌剌地讓新型戰機起降,意味著基地位置的得天獨厚。

赤座步下飛機,站在我麵前。

「怎麼樣?」我問。想快快得知感想。

「嗯。很輕巧,尤其在翻轉的時候,眼睛都跟著旋轉。」

我禁不住笑了出來。

「然後呢?」

「嗯,其它都差不多。後視變得容易多了,」他回過頭。「你看,座艙罩是不是鼓了起來?」

「啊,對耶,」我也注意到了。「要製造出那種形狀還真不簡單。」

「很精密的零件呀。」

「引擎呢?」

「我才正要說,」赤座的表情有些複雜。「我覺得不太對勁。」

「怎麼會?」

「嗯,聲音蠻大的。」

「具體地說呢?」

「我也不知道要怎麼形容。負載程度不同的話數值也有差別,總之在六千上下。我猜大概是第一段到第二段之間進氣路線轉換的關係。那部分應該是根據妳之前的飛行紀錄改良的吧。反正小心點就是了,會有遲緩的現象。」

「隻要不停下來就好。」

「也是。記得跟笹倉討論一下。」

「我懂了。其它的呢?」

「嗯,等妳飛過一次就知道了。右方向舵有點輕;襟翼放下一半就夠了,另一半的力量靠擾流板。總而言之,開起來很輕。」

「嗯,真想快點坐上去,」我點點頭。「火力方麵呢?」

「我還沒射擊過,不太清楚,」赤座轉轉脖子,骨頭發出喀啦的聲音。「好像不太容易看見彈道啊。」

機關槍自主翼移至機身,大幅實現飛機輕量化的目標,主翼寬度方能縮短二十公厘。如此改變所產生的最大效益,無非是搭載物從戰機兩側往中心聚集,得到更驚人的翻轉能力。放下輔助翼時,機體左右傾斜時的回轉時間可減少到最小。這點對戰鬥機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利多,並且是散香這類輕型戰鬥機最重要的規格。

「這架散香在放襟翼的時候,不會麵臨失速的危機。但收回去的話,很快就會失速。」赤座說。

「因為機翼太薄嗎?」我問。

「有可能。」

「這樣真不錯。」我止不住滿臉笑意。

「見仁見智吧。有人很愛,有人可討厭得很。」

「我很愛啊。」

「嗯,像妳這麼喜歡失速的家夥大概沒幾個。」

「所以選上我吧?」

「天曉得,」赤座笑了笑。「內部報告哪可能寫那麼多。是誰寫的啊?」

笹倉和另一位技師正負責牽引散香順著絞盤進入停機棚,泉流則慢慢由跑道滑行過來。那是一架沒有尾翼的複座偵察機。換句話說,等一下赤座會搭乘泉流折返。

「你現在在哪個單位?」我問赤座。

「秘密,」他回答。「反正我要說的就是這些。」

也許是開發部的測試飛行員吧。聽說那個單位沒有公開確切位置,還經常不定點移動。

合田也過來了。

赤座走上前行禮,接著交出手中的文件。我走進停機棚,撫摸藍色機身。

盡管想快點進去座艙,但笹倉他們還在進行整備作業,再怎麼想也沒辦法。我一邊輕撫散香,一邊沿機身走著。

6

停機棚的天花板有些昏暗。

我坐進散香的座艙,就著不夠充足的光線閱讀手冊。明知道跟之前的散香差距不大,仍舊掃過每一個開關和儀表,並將手放在控製杆上。

聚光燈打在機體下方,技師們正在整備中,好像跟雷達和武器有關。笹倉的聲音不時傳進耳裏。雖知道接手整備作業的人有好幾個,我一次也沒有探出頭去。看來大家已經忘記我待在座艙。機棚外夜幕低垂。

一小時前,我聽見Teacher等人返航的聲音,不過Teacher的飛機今天沒停這裏,因為散香進駐,飛機得移到別的機棚。這麼做或許沒有先來後到的禮數,但下命令的人是合田,跟我沒關係。

塗了Teacher以外,其它幾個飛行員都跑過來看散香。我也聽見他們的交談。「好小的機身喔」是幾個人共同的感想。沒人盯著座艙看,一方麵是附近沒有吊梯,何況能踏上機翼的隻有這台戰機的飛行員和技師兩個人。

什麼時候才能飛呢?

什麼時候都好。

就算是現在也沒問題,晚上飛我也不在乎。希望上頭的人讓我試飛看看。

會是明天嗎?一定是明天。

好想快點飛。

身體陷入座椅,雙腳避開升降舵踏板向前方舒展。散香的座椅比一般機體來得舒服,所以幾乎可取代睡覺的床褥。晚上幹脆就睡在這兒吧,我心想。這點子不錯。

「草薙。」耳邊傳來突然一聲呼喚。

我張開眼,正對笹倉靠近的臉。

「抱歉啊,能不能下來一下。」他說。頭戴著醫用似的探照燈,但並沒有亮起。

「收到。」我起身。

「現在要檢查儀表和連杆組。你有什麼要求嗎?例如,盡可能再輕一點?」

「沒錯。」我回答。

「還會調整一下駕駛座位。跟之前一樣可以嗎?」

「好,因為我最近都沒什麼成長。」

「吃飯了沒?」笹倉說。

已經到了這種時候了呀。

「對喔。」

「等妳吃完,這邊大概也告一段落。要睡在這裏的話,帶件毛毯來就好。」

他怎麼曉得我在想什麼,我一邊想著一邊跨出機艙。笹倉一度離開機翼,其它三位機師站在下麵抬頭看著我。另一麵好像還有幾個人。好大的陣仗,停機棚倒像是手術台,也許無法一夜好眠。

繞到後方,整流罩卸在一旁,我端詳著露出的引擎。具備幽雅曲線的鋁製品,巧克力般的形狀,甜美的形狀。

「好棒,」笹倉站在一旁說。我們對看,他嗤嗤笑著,看來心情不賴。「增加了好幾個活門,也擴張了不少麵積。進氣路線簡直神乎其技。到底怎麼弄的啊?繪圖的家夥真是天才。」

「絕對畫不出來。」我說。

如此複雜的構造不可能一躍紙上,就像畫不出人類臉部的藍圖。

步出停機棚,朝餐廳前進。難得有股饑餓感襲來。這種時候都會覺得好久沒吃東西,身體愈來愈輕。

「就那麼一次,好好把飯都吃完嘛,」餐廳裏的煮飯阿姨笑著說:「我煮的菜妳都不太愛吃耶!」

「不是啦,每樣都很好吃,隻不過我的食量本來就不大。」我回答。

其實這個時候,我已經喝光碗裏的湯,色拉也解決了八成,隻剩下三分之一的主菜。餐廳空蕩蕩的,大家似乎早一步吃了晚餐。

當我快吃完時,藥田和辻間才姍姍來遲,Teacher也現身了。之前大概在整理偵察任務的報告吧。

Teacher將煮飯阿姨遞出的容器放在餐盤上,默默地往餐廳深處的位置移動。藥田和辻間坐在我對麵的位子。

「真難得,」藥田坐下微笑。他的意思應該是難得我會在餐廳出現。「新的飛機如何?」

「已經來了。」我回答。這時我正抽著煙。

「等一下帶我們去看啦。」辻間說。眼鏡底下的雙眼充血,似乎十分疲倦。

「今天你們飛得怎麼樣?」我問。

「沒遇到什麼事,」藥田搖頭。「不過……」

辻間看著藥田。藥田收到辻間打的暗號,沒繼續說下去。鐵定有事瞞著,這種行為有點惹人厭,但說不說是他的自由。我的眼神落在咖啡杯上,還剩大半杯沒喝完。煙霧中我瞇起眼睛,偷看位在餐廳深處的座位。Teacher並沒有看過來。再次確認映在玻璃窗上他的身影,答案一樣。

「習慣這裏了沒?」藥田問。

「咦?」我抬起頭,心想還真是個怪問題。我已經在這兒待一個月以上了。「都還好喔。」我搖搖頭故作詼諧。「笹倉跟我一起調過來,所以覺得沒什麼變,而且從今天開始,連駕駛的飛機也跟之前一樣。」

「好像很輕啊,」辻間揚起嘴角。他大概以為刻意從喉間發出的嗓音,比較像個菁英份子。「聽說飛行員也有體重限製?」

「怎麼可能!」我悶哼。

「可是,以後遲早都會變成那個對吧?」藥田的口氣變得哀怨,我不明白其中原因。是為了避開Teacher耳目嗎?

「不可能,」辻間搖搖頭。「隻會遭到強烈反對。」

藥田口中的「那個」,理所當然指的是散香。簡而言之,所有戰鬥機將比照散香的機型,成為機身後方搭載引擎、螺旋槳在機尾的形式。理論上來說是正確的。根據合理思考、計算各項數值,飛機會演變成這種型態。

另一方麵,傳統的型態並無法輕易抹滅。幾乎所有的飛行員都飛慣現在的機型,所以就像辻間所說,勢必遭到某些人猛烈抨擊。我記得Teacher也說過,輕型飛機雖然利於逃脫,卻對主動攻擊沒有好處。

我認為散香比較好飛。或許因為我之前開的是散香,駕駛牽引式飛機的經驗隻有一個月,這樣不均等的條件影響我的思考模式。到底哪種機型優越,老實說我並不清楚。笹倉對這件事好像也沒有任何意見。他隻要心係飛機引擎就好了吧。

「對了,有件事……」藥田握著叉子。「你昨天遇到富子了喔?」

「富子?誰啊?」我反問。「我不知道。」

「留著一頭白色長發的女人。」辻間說。眼底帶著笑意。

「啊……那個女人,」我點點頭。「我沒問她叫什麼。嗯,昨天我差一點碾死她。那邊真的很危險。幸好我把笹倉的機車硬轉到別的地方。真的很糟糕耶,喝醉了還睡在馬路中央。」我一口氣說個沒完。

「呃,」藥田有些吃驚。他趕緊笑了笑點頭。「對對,她就是那種人。」

「她是誰啊?」我問。

「玩伴啦。」

「她怎麼來的?又怎麼回去?」這也是我昨晚的疑問。

「來的時候坐大家的車子,回去的時候好像被甩了。沒辦法,每個人都喝得醉醺醺的。」

「我不太了解。算了,無所謂。」我點頭帶過。

一群人跑進基地,找個地方喝酒?絕對有這種地方吧。雖然違反規定,不過這種事早巳司空見慣。

辻間仍擺出一副不對稱的笑臉,活像嘴裏嚼著口香糖。我知道他很認真,卻又不像那麼一回事。人類這種動物,不能單單依賴第一眼印象,所以才跟人偶不一樣。不過,大概也隻有這點不同。

我端起餐盤走向回收台。煮飯阿姨走出來,對著我的碗歎氣。

「吃飽了,」我微笑。「我盡力了。下次可以盛少一點嗎?」

「這是規定的分量耶。」她皺起眉頭。

飛行員的飲食經過專人測量和記錄。平日不照著吃還不至於被念,可是到了健康檢查,肯定會被好好教訓一頓。我實在不了解公司的政策,竟為了這種無聊到極點的小事投入心力。

值得計算控管的情況多的是啊,例如香煙的根數、酒精攝取量,還有睡眠時間等等。不過,要斤斤計較到那種地步,我可能真的會想逃走。現在的管理不算太嚴,至少沒讓我興起逃脫的念頭。或許可以管的多少管一下,正是公司對待飛行員的策略。

回房間洗了澡,打算讓自己保持心裏那份焦慮,我坐在窗邊看書等頭發幹。之後,順手拿了條毛毯,離開房間,往停機棚走去。

停機棚的燈還亮著,打開門,看見笹倉站在吊梯上。整流罩仍卸在一旁,巧克力形狀的引擎暴露在外。

除了他以外似乎沒別的人在,機棚裏一片靜默,也沒有音樂。笹倉發覺有人,轉過身來。

我走上前,默默抬頭向上。

「妳真的要在睡在這裏?」笹倉問。

「會妨礙到你嗎?」

「不會啊,機艙的整備作業已經完成。但麻煩的是還要花上兩、三個小時組裝。」

「沒差,我不會在意這些聲音。」

笹倉蹲下來,掏出口袋裏的香煙。

「咦?沒關係嗎?」我問。這裏禁煙。

「啊,不要緊,我說了算。」

「那我也來一根。」

笹倉點起煙,再把打火機遞給我。

「為什麼會對新戰機那麼興奮呢?」我吐納著煙霧說。

「不是開飛機的我都高興成這樣,妳一定比我高興個幾百倍吧?」

「說不定這會是我最後一架飛機。」

「不要說些不吉利的話。」

「是嗎?」我歪著頭。「不是相反的嗎?聽說故意講的話反而能趨吉避凶。」

「也不是沒有這種人啦。」

「到底哪種才對?」

「誰知道,最後還不都要死。」

我伸長脖子看著引擎室。兩台聚光燈使得鋁製引擎和紅色身軀非常耀眼。

「散熱器也換了,」笹倉看著上麵說。「該設想到的都做了,真的很了不起。不過剛開始沒辦法達到這種程度的也是人類呀。」

「因為大家都是人啊。」

「嗯。沒實際操作過,而且沒長時間使用是不會知道的。我也知道負載重量後,透過熱度和劇烈的晃動,會得到何種預期以外的情況。」笹倉吐著煙。「當飛機升空到一定高度,新的進氣切換好像會怎麼樣……雖然出廠都測試過了,但不同的負載程度,會得到不同結果。」

「好想趕快試飛看看。」

快抽完煙,笹倉提了桶水過來。兩個人把香煙丟進去。

「晚安。」說著,來到主翼,爬進座艙。我沒上鎖,但還是把座艙罩降了下來。

蓋上毛毯,我側躺著。

被冰冷的金屬包圍,我感到幸福。

好安詳。

有種正飛在空中的氣氛。

彷佛操縱杆會自行晃動。

左右搖擺。

人在出生的時候,一定也是相同的感受吧。

偶爾聽得見微弱的振動,以及金屬接觸時發出的聲響。

笹倉繼續他的工作。那是如鳥兒般啁瞅的叫聲,令人感到無比欣慰。當飛機無力回天,隻能往下墜落,也許跟著沉睡是最好的結果。

像坐在一隻搖籃,而美妙的天神會為我輕輕搖動。

7

隔天,我並未接獲起飛通知。

取而代之的是,中午以前基地裏到處傳著將實施大規模作戰的任務。到了傍晚,全體飛行員聚集在會議室。

這是我第一次過來。

基地裏共有十四名飛行員,由合田和另一名指揮宮說明任務內容。那名指揮官是個蓄著胡子、體型高大的男人,名叫毛利。

會議內容大致提到明天一早可飛行的戰機必須全員出動。會議室裏鴉雀無聲,明顯異於平常的氣氛;從上司的神情到屏幕上顯示的地圖和編隊,看得出來的確是大陣仗的作戰計劃。話說回來,昨天Teacher和藥田他們也被派遣進行偵察活動,應該也跟這次行動有關。我是從笹倉那兒聽來的,不過更之前的傳言想必來自他們那群技師之間。

在前一個基地的時候,我曾參與兩次類似的大型任務。規模愈龐大,可預見的損失也將愈多,畢竟敵人和我們一樣都以殲滅對方為目標。如果二十對二十,至少有十架墜毀。彼此早已非常清楚這樣的計算方式——事前將執行任務的飛行員代入算式掌握準確係數,加加減減得知有幾架飛機回得來,以及將失去幾架。

確保製空權是我的工作,我沒有任何不滿。隻要能駕駛最鍾愛的飛機,我的目的已經達成。

第一次在空中廝殺,我的目標是不要被打下來,第二次是為了明天還能升空飛行,至於第三次,我隻知道那是我的工作,其餘一概不管。很單純不是嗎?我認為其它飛行員的想法也一樣。

全體說明告一段落,在場飛行員分作三組進行討論。我和Teacher同組,其它成員是藥田和辻間,一如往常的組合。我們必須決定當不使用無線電時,如何用信號燈傳送暗號等等,並打印成表單。

反正就是迎戰和逃走兩種選擇,我不懂為什麼要搞得這麼複雜。不過,一旦擴大規模,組台變多也無可厚非。

沒有任何變動的話,明天早上七點起飛,我們這組先發。討論結束後,我離開會議室,合田站在走廊等候。

「翠芽嗎?還是散香?」他問。

「當然是散香。」我立刻回答。

「我明白了。明天加油。」

才回房沒多久,馬上接到上頭指示任務稍有更動,可能提前起飛,說不定天未亮時就要啟程。

慎重起見,我去了趟停機棚。此刻,其它飛行員一定也去看看各自的飛機吧。

笹倉卸下散香前半部的外殼,檢查機槍配備。他瞥了我一眼,沒有吭氣,表情很複雜,似乎忙到沒時間理會我。我也很識趣,沒說今天還是要睡在散香裏。

我至少在原地站了二十分鍾。笹倉僅僅走上前一次,淡淡地問我要做什麼,除此之外,半句話也沒說。我也無話可說,因為無法回答自己為什麼站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