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能完全撐開的薄膜雙翼,賦予蝙蝠達成飛翔的天命。為抓住四處逃竄的夜行性動物,除身體須十分靈敏,還得擁有任意變換方向和自由自在的飛行能力。因此蝙蝠時而倒立,時而傾斜,並具備各種姿勢以捕獲獵物。然而,通過空氣、以羽毛構成的翅膀想要做出蝙蝠的動作,簡直異想天開。
——李奧納多·達文西
1
大約一個月之後,機型A2的散香運抵基地。在這之前,我駕駛翠芽執行了六次任務,但一次也沒遇到敵人;六次裏麵有四次跟Teacher一起,原本想趁機多多學習,可惜好機會並沒有降臨。
不過,後來在地麵上我跟他有了幾次交談。他跟我的飛機同在一個停機棚,打照麵的次數也多。而且吃驚的是,他破格讓笹倉負責他的飛機。
究竟是怎樣的機緣,我不得而知。
笹倉大大地上緊發條,令我不禁擔心他該不會撇下我的飛機不管。
話說回來,至今我從未對翠芽戀戀不舍,何況心裏老想著過不久散香就快來了,盡管覺得可惜,但也無可奈何。唯一能做的,隻有盡量在出任務的時候不讓翠芽受到傷害,每一次的飛行都要小心謹慎。
通常飛了幾次之後,會請技師調整飛機狀況以符合自己的操縱習慣,雖然大可拜托笹倉幫我好好改造一番,但這次我忍住了。
對我來說,翠芽的機艙稍嫌大了點;躺在這麼寬敞的棺材裏,沒辦法死得安寧。這家夥的機頭搭載著大到有點愚蠢的引擎,所以機體看起來很笨重。跟翠芽比起來,散香真的小巧多了。這兩架戰鬥機好比鈍器和尖刀,完全是不一樣的武器。
但無論如何我必須承認,幾次駕駛翠芽下來的經驗都非常愉快;特殊的機械裝置,爬升的時候十分穩定,螺旋槳的風速受舵麵影響,從失速到恢複控製為止的誤差時間也極短,這點對於一對一纏鬥十分有利,飛行幅度也跟著增加。
但是我的直覺強烈地告訴我那已是翠芽的極限,開過就知道引擎跟機身幾乎接近硬撐的地步。從引擎不時傳來的振動,加上主翼切穿風的聲音不夠從容就一清二楚,整個機體像穿上笨重的鎧甲,還揮舞著重死人不償命的劍。這樣下去根本不能再配載任何裝備,翠芽終將精疲力竭。
與其說散香是翠芽之流的進化版,或許稱之為稍微偏離初衷的嶄新機種也不為過。Teacher曾經參加過開發散香的試飛行動,他到底給了什麼意見呢?我真的很好奇。
至少我能肯定散香擁有每個飛行員都殷切企盼的舒適感。
即便作夢,我多半夢見自己開著飛機,而且事後回想起來,絕大部分是待在散香的機艙裏。
也不是多好玩的夢。現實比夢境還要有趣刺激多了。夢裏的我總是遇到困難,每次的場景絕對是飛機突然動不了。事實上,至今我還沒遇到那麼要人命的情況。我告訴自己作惡夢可以消災解禍。直到現在,我一直抱持這樣的想法。
合田告知我散香將於隔天下午抵達的那個晚上,我興奮地要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我跑到停機棚找笹倉,結果他正在機棚門口組裝摩托車。那台快變成老古董的東西是我讓給他的,要他自己好好整理一下。才沒幾天,之前看起來快要支解的機車,現在居然有個樣子出來,令我頗為吃驚。
「幹嘛那麼開心?」笹倉看著我說。
「明天散香要來。」
「是喔,那很好啊。我還蠻想看的,」他把螺絲起子放回工具箱。「最想看的是可二段切換的進氣係統。散香哪來空間擺那種玩意兒呀?」
「不就是再改良成小一點嗎?說不定施了什麼法術。」
剛才說話的時候沒注意,我這才發現笹倉沒穿著工作服,而是一件短皮衣。看上去比平常帥氣許多,對他來說是偶爾為之的穿衣風格。
「現在要去哪裏?」我問。
「嗯,打算騎出去看看。」
「唔?騎這台喔?」我看著機車。
「要不然還有哪台。」
「騎到哪裏?」
「沒多遠,到城裏吧。」
「城裏是哪裏?離基地多遠?」
「你沒去過?」笹倉目瞪口呆。
「沒有。」我搖搖頭。
「喔。那,要跟嗎?」
「咦?怎麼跟?」
「這又不是戰鬥機,可以坐兩個人啦。」
「騙人。」我笑著。
「真的啦。妳看,這不是座位嗎?」笹倉輕拍機車後座。「雙座摩托車。」
聽他這麼說,我想起來曾看過兩個人騎一台機車的照片。可是,照片裏的機車看起來氣派多了。
「城裏有什麼?」
「沒什麼耶。就喝個咖啡,吃塊鹹派,然後再回來。」
時間是晚上六點半。我還沒吃晚餐。再不去餐廳露個臉,我看又有人要來找我了。
「我要去。」我說。
「咦?」笹倉的眼睛瞪的老大。臉上寫滿「妳在開玩笑吧」的表情。
「是你先問我的耶。」
「呃,那個……我看妳是迫於情勢吧。」
「我想騎。」
「咦?妳騎過機車嗎?」
「速克達的話,有。」
「不行。」笹倉搖頭拒絕。
「比開飛機簡單吧。」
「不行。」
「好,我坐後麵。」我拍著後座。
2
腦中突然浮現餐廳那個煮飯阿姨的嘴臉時,我人已經遠遠離開基地一公裏以上,在森林中馳騁。一路上沒什麼特別,就是路很直,天色很暗,隻有負責照路的車頭燈亮著。我坐在笹倉後麵,起初覺得還不錯,後來愈來愈冷。
「怎麼樣?」笹倉大聲問。
「好冷!」我回答。
笹倉放慢速度,把車子停在路邊。
我們被森林包圍。
再往前好像有塊光禿的地,但可見範圍內沒有任何店家,連一台車子也沒經過。整個氣氛好像隨時有狼出沒。我開始後悔為什麼出門前沒把槍帶著。
「怎樣?」笹倉問我。
「我想下來一下。」
我下了車。如果不這樣的話,笹倉也下不來。他踹下腳架。運轉的引擎還發著低沉且不規則的聲音。
他拉開皮衣的拉鏈。才猜想他想做什麼,隻見他已脫下外套,往我的方向丟過來,
我急忙接住。
我不懂他的意思,偏著頭看他。
「穿上吧。」笹倉說完,再度握住把手,跨上機車。
「為什麼給我穿?我沒關係啦,」我笑著說:「還沒那麼冷。」
笹倉不發一語,發動引擎。
「喂,你這樣子該不會是喜歡我吧?」我靠近他。「你應該很了解我的對吧?不要這樣。」
笹倉瞪了我一眼。
「妳是個飛行員,要是感冒了,對我們技師反而有利。我純粹以工程學的觀點,告訴妳這麼做安不安全。」
我考慮了三秒,默默套上皮衣,然後坐上後座。
「OK,走嘍。」笹倉叫著。油門一催,機車開始前行,不一會兒就開始加速。
其實也沒多快。引擎好像沒什麼力,排檔的狀況也不好。我有點擔心回不回得來。不過穿上外套以後,倒是不冷了。
穿過森林,接著是一片草原,再之後則騎在堤防上。附近暗得可以,不過就快接近鐵橋,看過去點點光明。
橋的另一頭霓虹閃爍,我的心裏冒出「熱鬧」兩個字。但是等真正過了橋,周邊也隻有三間房子,其它什麼也沒有。再過去一點還有一間,但看起來像倉庫或廢墟之類的建築。
「那棟是什麼?」
「車站。」
「車站?」
既然有車站,表示附近有鐵路嘍。可是也沒見到類似的東西。光線還在遠處,近物怎麼看都隻有黑影。
眼前三間房子,左邊是一小間加油站,屋裏燈還亮著,外頭的空地停了一台紅色卡車。右手邊看來是家商店,不過大門緊閉,招牌燈也沒亮,僅靠門口站著的電線杆散發的燈光照出個樣子。我不知道那家店賣什麼東西,但一定是那種標榜要什麼有什麼,結果卻什麼鬼也沒有的商店。第三間離路邊較遠,是一棟平房,坪數是三間裏麵最大的;招牌上的店名亮著橘色霓虹燈,好像叫做「light
on」,後半部看不清楚。
店門口的空地停著三台車。笹倉把車停在門口。
「這就是城裏?」我問。
「不,還在外圍。」
「我想也是。大家平常都往哪邊跑?」
「大家?」
「藥田他們。」
「我哪知道?」笹倉搖搖頭。「我對這兒也沒多熟好不好。」
店裏播著沉重的音樂,光是這樣我已覺得被油膩感包圍。一進去的門口擺著一台複古的投幣式點唱機,聲音大概是從這台機器裏跑出來的沒錯。
說不定這台東西老早就壞了。
室內大約有十來張桌子,靠裏麵的餐桌有人坐。吧台連個人影也沒有。笹倉往吧台走,我看完那台點唱機後,也跟了上去。
不知道從哪走出來的白發胖老人,其中一隻眼睛動也不動。我跟笹倉各自點了咖啡跟鹹派。
「要濃一點嗎?」店員歪著頭向我們確認。或許對於沒有點酒感到好奇。
「濃一點好。」笹倉說。
「妳也是嗎?」
我點點頭。
店裏的咖啡並不是現煮。店員拿出白色瓷杯放在吧台,接著注滿咖啡。老人充滿皺紋的雙手擱在我們麵前。
「你們怎麼來的?不是一般的引擎聲。」他問笹倉。
「騎機車。」
「機車?兩個人一起?」他斜眼看著我。
這時候,我意識到身上那件夾克,想趕快還給笹倉。不過現在室內又不冷,何況在別人麵前做出這種事,笹倉還可能會錯意,所以我立刻打消了念頭。老人依然盯著我不放,大概覺得稀奇吧。我很想催他趕快去烤鹹派。
「她是飛行員。」笹倉說。
「唔,那麼厲害,」老人睜大眼睛。「要飛的時候果然不能喝醉吧?」
我悶笑了一聲點頭。
笹倉湊進我的耳邊。
「不舒服的話,我們可以離開。」他這麼說。
我搖搖頭。
咖啡好苦,絲毫沒有咖啡的香氣,隻是一杯苦澀的飲料。即使如此,我並不覺得難喝,還蠻刺激的。
「之前怎麼會想過來這裏?」我問。笹倉看起來不像第一次進來。
「隻跟其它的技師開車來過一次,那時候Teacher也在。」
「咦?跟你們一起?」
「不是,我們到的時候,他已經坐在最裏頭的位子了。」笹倉指指吧台底。
「他怎麼來的?也是騎機車嗎?」
「我怎麼知道?」笹倉搖搖頭。「他身邊還坐著一個女的,大概是女人的車吧。」
「唔,什麼樣的女人?」
「什麼樣喔……」笹倉一臉嫌惡。
「年輕嗎?」
「啊,原來是這意思啊。呃,算吧,」笹倉揚起嘴角。「妝化得很濃,穿了件迷你裙。至少……」
至少不是飛行員,笹倉大概會說這句。他似乎發覺說了不該說的,沒說出口的話被他用一口咖啡含混過去。
好不容易鹹派才上桌。我馬上伸手上前,結果太燙拿不起來,隻好就著盤子吃。這種吃法肯定違反禮節,不過這家店看來也不需要有那麼高尚的設限。
這是什麼派啊?又燙又吃不出味道;胡椒味很重,應該算好吃,不然就是我沒嚐過的口味。
話說回來,沒必要大老遠跑來吃這種東西吧!但我的工作不也都是刻意飛到幾百公裏完成任務,所以我沒有資格抱怨。
我有點在意Teacher來過這裏的事,不時回頭往店門口看,總覺得他好像會出現。真的進來的話該怎麼辦?妤想跟他坐同一桌,然後聊個沒完。不過,假如他身邊有女伴,那就沒望了。
他會不會偶爾跟女伴在這裏見麵,或隻是偶爾到店裏坐坐?
店內陸陸續續增加了四位客人。自動點唱機接著又放了別的曲子,烏雲罩頂的氣氛更加油膩不堪。
我沒有把鹹派吃光,但不是因為難吃。關於這點,我非常慎重地跟笹倉解釋過了。
3
「要回去了嗎?」笹倉說。什麼臉啊,好像剛洗好的衣服被撐開一樣。
「我沒差。」我回答。時間才八點。
「反正還有明天嘛。」
「一直都有明天啊。」
笹倉起身掏出褲子後口袋的皮夾付了帳。我問了價錢,從口袋拿出一半的錢。離開後我才把錢交給他,他默默地放進胸前口袋。可是,那裏並沒有口袋。
「啊,對喔。」笹倉指著我。
他的夾克還穿在我身上。
我拿過錢,幫他放進夾克口袋。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我說。
「怎樣?」笹倉呆著臉回頭看我,我就是喜歡這麼沒有防備的他。
「回程讓我騎。」
笹倉嘖了一聲,麵有難色,完全在我預料之內。
「我會慢慢騎的。」
「妳要載我喔?」
「嗯,一定要的吧。」
「真受不了妳。」他故意歎了好大一口氣。
最後他還是把鑰匙丟給了我,我單手接住並回他一個微笑。真難得我會直接表達內心的喜悅。這趟總算值得。
接下來一分鍾左右,笹倉臨時幫我惡補——這裏是油門,這裏是離合器,這裏是排檔,還有他非常洋洋得意的煞車。
可是,應該不隻這些吧。
儀表板上隻有兩種數值。
我跨上機車,發動引擎。啟動裝置發出一聲慘叫後,機車腹部持續一陣不規則的爆音。一沒注意,老人已經在門口探頭探腦。他不知道在笑什麼,開心的表情簡直像拿到通往天國的門票。
笹倉坐上後座。
「走囉。」我說。
「給我慢慢騎。」
「抓好。」我大喊。
放掉離合器,催動油門。
機車瞬間往前。就這樣回到路上,往鐵橋方向前進。
排檔好像有兩段。
我開心地大叫,非常怪腔怪調。
我笑著,可是不懂在大吼大叫什麼。一定不是特定的語言吧!這種程度的興奮,在空中極其普通;機艙裏怎麼放聲笑鬧都無所謂,可是在地麵上就難了。怎麼會這樣呢?搞不好是第一次如此開懷。
如果後座沒有笹倉,我會叫得更大聲;如果喝的不是咖啡而是酒,我會笑得更開心。現在這樣子不好也不壞……
傳遞至身體的振動,迎麵而來的風壓,真的棒呆了。跟來的時候差太多,以後我絕對不要坐在後座。
奔馳在筆直的堤防,中途下坡往草原去。引擎的律動偶有不同,但並沒有罷工。
在地麵上,我可以不用注意後麵。
沒有人會攻擊過來。
不過,我得專心看著前麵的路。一不小心,很容易騎進草堆裏。地麵到處是草叢,非常礙事。
我想起小時候常玩的遊戲。遊戲裏,路上有很多東西,你得要避開不能踩的,踩住可以踩的。實際上,地麵危險的東西並不多。
我們回到了森林。一路順暢,我全身發冷,不過眼看基地就快到了。後座的笹倉沒開口,一定也覺得很冷,而且引擎十分嘈雜,沒辦法交談。
突然有東西掉在前麵。
「那是什麼?」我大喊。
引擎聲大概遮去了我的聲音,笹倉似乎沒聽見。我握緊煞車避開墜落物,沒想到後輪打滑,機車整個失去平衡,偏離路中央衝向路肩,騎上人行道。
速度雖然減緩,輪胎卻因為撞擊而回彈,眼看就要人仰馬翻。
我整個人彈了出去,倒進草叢。從事情發生到結束不過才短短幾秒,我連思考的時間也沒有,要是在飛機上,就算墜落也有時間差。太過接近地麵令人手足失措。
「喂!沒事吧?」笹倉大喊。
機車倒在三公尺遠的地方空轉著。我的頭旁邊就是草堆。不覺得身體有哪裏痛,好像沒受傷。夜晚的天空此刻在眼前開展,眺望的當下,笹倉探頭過來。
「草薙,沒受傷吧?」
我給了笹倉一個微笑。他嚇得臉色發白。
「沒事,沒事啦。」
我抓住他伸出的手站起來,第一件事是確定機車的狀況。草叢裏透出白色車燈,車子已經熄火,車缸有些變形。
「唉,倒的方向還不賴吧?」我說。
笹倉往路上看。附近沒有路燈,十分昏暗。
「嗯,好像有東西。」我走了過去。
有人倒在路中央。
笹倉跑上前。是一個仰躺的女人。
「誰呀?還活著嗎?」笹倉站在我身後問。
他把女人抱了起來,發現這女的滿身酒味,還喃喃自語。
「好像睡著了,」我說:「好險沒碾到人。」
「怪事,為什麼會躺在這裏?」笹倉碎念著。
我推著機車回基地。笹倉將女人一隻手搭在他肩上,半扶半拖地走,看來比推機車還麻煩。行政大樓已熄了燈,也不知道合田人在哪裏。基地一片死寂,好像大部分的人都外出了。
到了門口,我們先跟門房報備,順便詢問該帶到醫務室好還是叫救護車來。門口離醫務室並不近,而且女人也隻是喝醉了,應該沒事。我跟笹倉帶著她往停機棚的方向去。
停機棚前有張長椅,笹倉讓她坐在椅子上,然後跑去裝水;我把機車推回機車庫裏又走了出來。
女人已經沒在睡了,端坐座位上。一身看似黑色的洋裝,裙擺約在膝蓋上方,此外還套了件薄薄的對襟毛衣。一頭長發看不出來是什麼顏色,不過似乎有點白。我站在她麵前,她看著我。
「還好嗎?」我問。
「嗯,」她點點頭。「我得回去。」
第一次聽見女人的聲音,像是感冒引起的喉嚨沙啞。
「去哪裏?」
「大家在的地方,」才說完,她很快地歎了氣。「可是,我也不知道了啦。唉唷,回不去了。怎麼辦?」
「妳怎麼過來的?」
女人回答之前,笹倉從停機棚旁的門走了出來,手裏拿著杯子。
他把水遞過去,女人雙手捧住喝了下去。
「謝啦。感覺肚子裏好像有東西穿進去,」她微笑。「呃,現在幾點?」
「二十一點。」笹倉說。
「二十一點?」
「九點的意思。」
「什麼嘛,還那麼早喔?我以為早上了耶。」
「早上的話妳就死定了,」我有些生氣。「睡在那種地方,妳有病嗎?我差一點要碾到妳,懂不懂啊?」
「咦,妳是……女的?」
我嘖了一聲,馬上彈開。我往後退,轉身側向她。下次再正麵遇到,絕對直接發射子彈。
笹倉靠了過來。
「好了啦,」他低語。「之後交給我處理。」
我點點頭。朝宿舍的方向走了五步,想起還有事沒交代,停下腳步。我脫下外套,走回去還給笹倉,給他的錢也在外套口袋裏。
「對不起,機車被我騎壞了。」我對笹倉說。
「大概有哪個地方壞了,但我也不懂要怎麼修,所以先跟你道歉。謝謝你肯把機車借給我騎。」
「不客氣。」笹倉露出白牙。
「喂。」長椅上的女人高聲喊著。「再去喝一杯吧!」
我走回宿舍。踏上樓梯,回到房間,沿途誰也沒遇見。拉起窗簾,推開窗往外看,行政大樓前依舊一片寧靜。
走進浴室衝個熱水澡。熱水淋在頭上一定很暖和,冰凍的記憶也跟著溶解。我看得見那家餐廳的點唱機裏的唱盤,還看見坐在吧台前端的Teacher。連沒有看見的事物,都一一記在腦海裏了呀。
騎機車真的很有趣,如果還能騎到雲層上方,那一定更棒,不過會很冷,外套也無濟於事。
接著想起女人白皙的雙腳。可惡的家夥,我嘖了一聲。
根本是故意的。
那女人以為酒精就是流動在身體裏的血液。那種人也是大人,大人世界裏的女性,下流汙穢的大人。跟那種人在同個空間,我就想吐。我真的想殺了她,送她下地獄。
不過,我攻擊的飛機上不會有那種人存在。大家都是孩子,大家都是好人,一點也不肮髒,所以才上得去天空。比起醉倒然後死在路邊的家夥,和飛機一同墜落的人更有光彩。
一定是這樣沒錯……我們跟達人完全不同。
我想起了媽媽。
想到這裏,我拚命地搖頭。
不行。我不行再想了。想想明天吧,想想散香。
美麗的機身線條,出眾的機翼弧度,身在機艙裏那股令人懷念的寧靜。
我想飛。
不願回顧。
真希望能早一點飛上天空,留在地麵隻會遇到一堆煩人的事。令人作嘔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真的……
「也不完全是啦。」我自言自語。
還是有快樂的時候,不是嗎?
笹倉是好人,騎機車很有趣,鹹派的味道也不錯。而且跟Teacher的交談,隻能在地上。
原來我並不是活在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