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小荷才露尖尖角 小萍亦灑點點心(1 / 3)

柳七七歲時豁然開朗,讀書十行俱下,十五歲熟讀經史百子,棋琴書畫無不精曉,成了豪情才子。柳七擅屬文章,猶喜填詞,嚐稱“天之所以生我,為填詞耳。”他精於音律,更有一副好歌喉,往往自作詞自譜曲自歌唱,常於武夷山中浮雲西北倚劍長歌,其灑脫若此。

柳七以前之詞雅則雅矣,卻失盡民間通俗樸實之味,不能廣為流傳,唯有他獨具隻眼,對文人詞大刀闊斧進行變革。一變將小令變為慢曲,且自創長調;二變將散文句式溶入詞中;三變將俚語方言巧妙應用。使詞的作用首次完整,發揮得淋漓盡致,成為雅俗並蓄,與文人雅詞相抗衡的獨特詞風,時人稱之為“新樂府”(流行歌),故而深為市井小民所喜,柳三變之名也被時人牽強附會入他對詞學的三大變革中,可見他在當時社會的貢獻與影響。

柳七彈得一手好琴,十七歲那年春天,有一回登武夷山奏演《南風》古曲曰:“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南風吹在身上是多麼的和暢啊,可以解開我們老百姓勞作的憂苦;南風吹入大地是多麼的及時啊,可以使我們老百姓獲得豐收。)柳七正奏得物我渾忘,琴聲引來一群野鳥在周身上下飛翔,從此得了“琴奇”的美稱。

人生於世,知己難逢,柳七卻有兩位情懷相投的摯友,一曰黃飛雲,一曰張子河。黃飛雲乃是酒中太歲,一飲能盡八鬥,人稱“黃八鬥”,此人身負一隻大葫蘆行走天涯,他的葫蘆除卻睡臥未嚐離身,自以為身是葫蘆,葫蘆是身。常常身背酒葫蘆令仆人跟著,往深山野林飄逸一番,每回醉酒便對仆人喝曰:“趁我正逍遙自在,且埋了我。”張子河是個棋癡,年已二十有二尚無妻室,人有問其故者則答曰:“妻者棋也,棋者妻也,床頭有棋,便是有妻也。”此三人俱是豪富之家,本性超邁,因俱是崇安縣人,被時人稱為“崇安三傑”。張子河與柳七皆熱衷功名,黃飛雲卻未肯名韁利鎖,是個不求聞達的醉中之客。三人呼吸相通,平日朝來暮往,三五日一會聚。這一日,柳七握一折扇徒步相防二友。

這日春光明媚,柳七花遮柳掩踱步水溪,花溪有一浣紗妙女,柳七見他朝自己笑了笑,不禁春意駘蕩,因武夷山風俗善歌,邑裏人好以清歌妙對往來應答,柳七遂斂襟踏歌調之唱曰——

溪有野女,幽居在穀。

立風有情,修碩美兮。

相遇一笑,攝予魄兮。

浣紗窈窕,思欲求之。

浣紗人穆穆獨立而不顧,拋與柳七一襲背影踏花歸去答歌曰——

對岸白衣者,清冠似君子。

山多獨自笑,引動嶺前雲。

徒來颯爽風,花落腳下衣。

羅敷自有夫,使君莫多情。

柳七不過偶然尋她一些開心,亦搖衣而去,正走到一處橋頭,忽聽一人呼曰:“三變賢弟。”柳七循音望去,見橋下張黃二友在潺潺水聲中落著棋子,柳七伏在橋頭故意失手將扇往盤中一丟:“如此春光怎舍得都耗於棋了?”

三人並肩走在山間幽僻處,忽聞歌聲傳來,遠見一樵夫負著一捆薪柴忽悠悠從山上迎麵擦肩而過,在寂靜的山道上灑出一段歌聲:“一個武夷山哎——一個柳詞人呦——……”

三人行得累了,揀塊巨石休憩,子河朝柳七一樂:“三變詞名已入樵魚之耳矣。”飛雲微哂輕頷:“《易》曰:‘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三變之詞能變古,故而漁樵亦唱。”子河曰:“聞山下青龍鎮來了父女二人,本是西秦藝人,見此處物阜民康便於生計,落腳搭了間酒廬,父親沽酒,女兒佑歌,何不去聽聽秦聲?”

來到青龍鎮,正於街頭打聽,忽聞一聲“柳七官人”,猛抬頭,見樓上一扇金格打開,探出一個女兒身,認得是鎮上歌姬霞娘,聽他喚曰:“柳七官人何不來奴處歇歇腳?”柳七拱手答曰:“今日無暇,霞娘可曉得一西秦人士賣藝住處?”霞娘將手絹一抖,“哼”一聲閉了窗。

一行人尋到西秦女,踱進小廬,小廬灑然淨爽,敝陋無華,幾個酒桌零散坐著客人。主人沏了酒,簾內原唱著唐朝韋莊的《女冠子》,一曲才罷,換了聲調,唱起柳七的《甘草子》,歌曰——

甘草子

秋盡,葉剪紅綃,砌菊遺金粉。

雁字一行來,還有邊庭信。

飄散露華清風緊,動翠幕、曉寒猶嫩。

中酒殘妝慵整頓,聚、兩眉離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