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天生我才必有用 非是神仙點後通(2 / 3)

李先生拱手恭喜罷,徐徐曰:“方才見員外處驚不亂,古人風度今日見矣。員外已得玉麒麟,胸中必為公子宿構美名,何不道來聽聽?”

“也好,也望先生替愚兄斟酌。子曰:‘君子有三變,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故而為其取名‘三變’,字‘景莊’,先生以為如何?”

柳三變字景莊,即“望之儼然”之意,因其在族中排行第七,故而人呼柳七。

這一年柳七七歲,是一個冰天雪地的冬季,白茫茫的蒼穹之間飄著鵝毛大雪。

家人王安拎著一尾紅鯉魚,柳七騎在王安脖子上,雙掌拍著王安頭頂,嘟嘟嚕嚕仿佛擊鼓一樣從鎮上歸來。街頭風雪裏立一道士,戴箬笠,披雪氅,肩負短柄劍,身著八卦袍,與王安擦肩欲過之時卻又停步,眯縫著雙眼朝王安上下仔細打量片刻,待王安走過,仍望著王安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有一儒生路過,見這情景有些好奇,見道士打扮非凡,便上前詢問:“道長閑了,立在雪中作甚?”此道士姓劉名柯,乃柳員外方外知交,雲遊過此欲順道探望柳府打些秋風,正於街上準備見麵禮物,恰好逢著王安。劉柯修行高深,長於術數,見王安脖上小兒一團靈氣,不由望得出神。伯樂之所以擅長相馬,在於好之而忘其形,興趣所至耳。劉柯望見柳七,仿佛劍客遇著名劍,凝視之處渾然忘卻身外大雪紛紛。

儒生一句話叫醒劉柯,劉柯恍然歸神:“奇哉!彼肩上物。濁其表而澄其裏,將來必能一柱擎天流芳百代,不知是誰家庭芝?”

儒生不聞則罷,聞言大笑:“彼肩上物乃柳員外家愚兒,柳家庭前確有玉樹兩株,此兒實乃糞頭野草耳。”

劉柯聞言笑而不語,抽身自去。

卻道那儒生何出此言?原來柳七生來愚戇,三歲方會呼娘,李先生將《百家姓》《三字經》教他,他隻認作天書,任憑你棍棒斥罵,也半字不解,六歲時尚不能讀《增廣賢文》,與其兄相比確有天壤之別。非但如此,還常將家中美玉偷換幾個銅錢,將櫥中鮭類提去喂梧桐樹下螞蟻。隻是心性善良,愛把散錢舊衣偷與鰥寡貧窮之人做和尚布施。其愚聞於鄉裏,眾人皆知,故而儒生以劉柯為無稽之談。

柳七從王安脖上下來,院中折一枝梅從雪風中雀躍而入兩位兄長的課塾,見兄長正埋頭疾筆作文,也將梅枝蘸墨,忽然被提疼耳朵,翻眼直呼:“哎呦、哎呦、呦呦呦……”

私塾李先生揪著他的耳拎到門外:“休得叨饒兄長,且去一旁玩耍。”

柳七一身錦袍,這會兒已在街上閑逛。日晡,方欲歸家,見一賣餅人披著雪正從烘爐中取餅,方覺腹中空空,掏出半吊錢往餅案上一拋,順手奪過賣餅人剛從烘爐中取出的熱餅,賣者一愣,正欲找錢,柳七已退著身子倒走過五六步之外:“阿爹大辛苦,莫找錢啦!”賣者哈腰一笑:“謝謝小爺。”

柳七且嚼且行,路經鎮上學庠,聽得書聲朗朗,便踅入院內伏在窗下向學堂中窺望,破紙縫中聽了片刻,見先生招呼弟子停下,執卷點指一位罰壁的弟子責曰:“積才千萬,不如薄技在身,技之易習而可貴者,無過讀書也。何惜數年勤學,長受一生愧辱哉?父兄不可長依……”

先生正在嗬責,忽聞嚎啕哭聲,不由一驚,踱來推窗一望,見一富家小兒手執餅子淚眼汪汪,遂問:“小郎何故哭耶?”一弟子貓到窗前張口搶答:“柳員外家愚兒……”,話猶未盡卻被先生劈頭一書轟歸原座。柳七方止了哭聲怯生生道:“我想讀書。”

柳七被哄出鎮庠,抹著淚走出一截,隨手將餅兒拋在道邊。一個甚有些奇異的跛足乞丐望見,搶步拾起雪中殘餅便吞。柳七呆立片刻,見他鶉衣百結鳩形鵠麵,發上粘層厚雪,頓生惻隱之心,遂領跛足乞兒走入一家小店,沽酒買肉讓他美餐一頓,待一兩銀子酒菜吃盡,乞兒竟呼曰:“不盡興,不盡興,再來一壇酒。”

柳七奪過筷子敲乞丐頭顱:“老乞兒莫是大酒桶。”

乞丐奪回筷子乜斜問曰:“小少爺想讀書?”

柳七一愣,憨然點頭:“是啊?”

乞丐詭秘一笑招呼柳七:“且貼耳過來。”

柳七少不更事,咧牙連呼:“髒死人啦,髒死人啦。”乞兒遂伏過身低聲教柳七且去這般這般……

柳氣聞罷乞兒一番話,也不曾思索,信以為真,向掌櫃呼了一壇酒,帶著酒保按乞兒所言尋到一處,卻是武夷山下一個竹亭,呼做“永亭”,也曾在此處遊耍。

彼時雪霽雲開,殘陽映雪,江山一片紅妝,兩位白髯老者正坐於庭中弈棋,鶴發童顏,神采奕奕,仿佛煙霞中人。柳七打發了酒保,見弈者專注於棋,怡然之姿可掬,未嚐覺有人來。柳七依乞兒之教將兩隻酒碗盛滿置於案上,立在一旁觀望。二老者貪弈,隻是飲酒不顧,柳七待酒盞一空便又斟滿,棋盡之時酒壇恰好亦空。北麵坐者方覺有人立此,一驚,叱曰:“小兒郎何故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