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陽和小燈騎著自行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見縫插針地行走。毛巾衫,牛仔褲,運動鞋,背上馱著一個旅行包。在色彩和聲響都很紛亂的街景裏,他們看上去像是兩個趁著假日出去散心的小年輕,沒有人會猜到他們是在那天結婚。

楊陽研究生畢業後留校做了教書匠,而小燈本科畢業後在一家出版社當了一名外文編譯。小燈離開學校後幾乎一天也沒有浪費就開始準備結婚。其實準備這兩個字在這裏絕對是一種誇張的用法,因為他們實際上不過是把兩副被褥抱到了一張床上而已。楊陽剛在複旦分到了小小一間房,小燈的東西已經陸陸續續地搬過來了。

楊陽隻是在五十年代的書籍和電影裏看到過這種簡單到接近於過家家遊戲的婚禮。這樣的婚禮其實並不是楊陽的原意。楊陽原來的計劃包括旅行去雙方的家鄉,回程後再小規模地宴請幾個親近的同學朋友。楊陽已經工作了兩年,有小小一點的積蓄,完全可以支付這樣的一次行程。楊陽甚至把這一筆錢都已經交給小燈保管,可是這些錢在小燈的手裏轉過一圈以後,就漸漸銷聲匿跡了。有一天楊陽無意中在小燈的皮夾子裏發現了一張寄往石家莊的彙款單,才終於明白了這筆錢的下落。

那天楊陽臉色很難看。楊陽說小燈你完全可以慢慢還他的,為什麼非得要克扣你自己的婚禮呢?小燈說我一天也不想等,就想還了他,就什麼也不欠他了。楊陽說錢還了,情呢?到底是養你這麼大的爸。小燈說我隻認養我的媽。楊陽說你在強詞奪理,沒有養你的爸,你媽一個人想養你也養不成。小燈的臉色漸漸地也難看了起來。小燈冷冷一笑,說楊陽你要心疼錢我可以以後慢慢還你,你想改變主意不結婚也行。話說到這一步,楊陽就不吭聲了。小燈見楊陽軟了,便也軟了下來,期期艾艾地說,等元旦我跟你去看,看你爹媽。兩人就算過了這一道坎了。

兩人騎了半程的車,楊陽突然心血來潮,將腳往地上一點,說燈啊我們去王開照張相吧,也算是個念想兒。小燈看了看自己,說就這副樣子嗎?楊陽說就這副樣子。今天咱倆照了,都還是一張白紙。過了今天,咱們就是曆經滄海了。小燈呸了一聲,說別臭美了,海什麼海,你也就一個小泥潭。兩人果真就改道一路風塵仆仆地騎去了王開照相館。

進了照相館,攝影師問是畢業照?工作照?楊陽看看小燈,說是八戒娶媳婦的照。攝影師哦了一聲,將那半截驚訝圓滑地吞進了肚子。兩人被攝影師鐵絲般地繞過來彎過去,終於給擺弄出一副接近恩愛和諧的樣子。鎂光燈一閃,一個微笑瞬間定格為永恒。很多年後,楊陽和小燈在不同的場合裏看到這張笑得齜牙咧嘴的照片,都不約而同地認為這是他們一生中最為簡單快樂的日子。

照完相,兩人一身臭汗地騎回了宿舍。國慶大假,大樓裏空空蕩蕩的,腳步聲在過道裏擦出嚶嚶嗡嗡的回響。推門進屋,秋陽明晃晃地照出了空白的四壁和牆上印記斑駁的蚊血。

小燈蹲下身來窸窸窣窣地翻弄著自己的那隻舊箱子,終於在箱底找出了一條紅色的紗巾。小燈用膠紙把紗巾貼在玻璃窗上。“八戒娶親的記號,別的豬不得擅自入內。”小燈說。

楊陽隻覺得一身燥熱,便過去脫小燈的衣服。衣服之下的那個胴體他其實已經很熟稔了,他隻是還沒有走過那關鍵的一步——小燈不讓。小燈的身體如同一座結構複雜景致繁多的園林,他已經走過了裏邊所有的亭台樓榭,流水林木,隻有那最後的一扇門,小燈死死守住不放他進去。長久的持守使得他對門裏的景致有了更熱切的好奇,他迫不及待地分開小燈的雙腿,將身子硬硬地貼了過去。慌亂中他聽見小燈在他的耳畔低低地歎了一口氣。“楊陽,其實我早就不是一張白紙了。”

楊陽愣了一愣。可是欲望已如蓄積了千年的洪峰,思維纖薄的閘門已經根本無法阻擋。小燈的話使他突然放鬆了,他有了肆無忌憚的力度。

這時他聽見小燈沉沉地叫了一聲,仿佛是被人用一把鐵鍬從背後猝然劈倒時發出的那種聲響。楊陽嚇了一大跳,站起來,一眼就看見了血跡。那血跡像被斬斷了身體的蚯蚓一般蠕動蜿蜒著,在白色的床單上扭出一條一條的印跡。

楊陽慌慌地爬下床來,抓了自己的衣服就來擦小燈的身子。血很多,擦了許久才漸漸地幹了。楊陽扔了髒衣服,一把將小燈摟住。“疼嗎?你,啊?啊?”他語無倫次地問。“燈你,你還是,一,一張白……”楊陽沒把一句話說完,眼中已落下淚來。

小燈的嘴唇翕動了幾下,卻沒有發出聲音來。窗外的陽光漏過紗簾,陡然厚重起來,滿屋都是猩紅的飛塵。

那天小燈沒有說出來的那句話是:楊陽你的眼睛太幹淨了,你看不見紙上的汙跡。

那天小燈想起了一個人。

一個叫王德清的男人。

1982年冬石家莊

在這個冬天之前,中學英語教師董桂蘭的生活,套一句當時用得很濫的成語,就是“蒸蒸日上”。這年她被評上了特級優秀教師——她帶的班級連續兩年達到全市最高高考升學率。她的丈夫王德清,也剛剛提升為廠裏的財務處處長。他們的養女王小燈,在全市的初中英語會考中得了第一名。而且,他們全家剛剛從破舊的筒子樓裏搬出來,遷入了兩室一廳的新居。

王德清一家是在四年前隨單位遷移到石家莊的。四年的日子不算長,卻剛夠磨掉他們臉上毛糙怯生的外鄉人表情,讓他們走在街上的時候,開始感覺到腳下的根基。

這年董桂蘭四十八歲,正在本命年上。年初的時候王德清曾經半開玩笑地說過要給妻子買一條避邪的紅腰帶。當時董桂蘭正被接踵而至的喜訊折騰得雲裏霧裏的,春風得意的人往往很容易忽略身後的陰影。所以那天董桂蘭帶著一點輕蔑的神情對丈夫說:我就不信這個邪。

可是這年的冬天一切突然都改變了。

變化最早是從一場咳嗽開始的。這裏的“一場”是單數,也是複數,是由許許多多的“小場”連綿不斷地接綴而成的一個“大場”。這一大場咳嗽是從夏天開始的,從夏末延伸至秋初,又從秋初延伸至秋末,再從秋末延伸至冬初。入冬的時候,董桂蘭終於頂不住了,請假去了一趟醫院。

董桂蘭去醫院的那天早晨和任何其他一個早晨也沒有什麼區別。她和小燈幾乎是同時在收音機的早間新聞聲中醒過來的。自從小燈來到王家之後,董桂蘭就一直和小燈合睡一張床,而王德清則自己一個人睡一張床。廚房裏王德清已經把早餐大致準備就緒了。王德清的工作單位在郊區,班車單程也需要開兩個多小時。所以王德清平常住在廠裏,隻有周三輪休時才回家。王德清在家的那一天,總是早早地起來做飯,好讓妻子和女兒多睡十五分鍾。

董桂蘭前晚備課備到很晚,早上起來就有些頭昏腦漲。小燈倒是準時睡的,隻是睡得不怎麼踏實,董桂蘭破銅鑼似的咳了一夜。所以母女兩個雖都醒了,卻依舊賴在被窩裏,一個在床頭一個在床尾掩著嘴呼呼地打著哈欠。

“小燈你這一夜踢蹬的,小達小達地喊。誰是小達呀?”董桂蘭問。

小燈怔了一怔,半晌,才蔫蔫地坐起來,說媽你睡糊塗了。我不認識什麼小達的。

天冷,暖氣稀薄如鼻涕,窗戶上結著厚厚的霜。小燈跳下地,老鼠似的東鑽西竄滿地找鞋子。去年買的棉毛衫棉毛褲都有些小了,胸前已經鼓出兩個小小的包,瘦骨伶仃的褲腿裏,竟有了一些內容。王德清熱好了牛奶,進門來催,半截身子伏在門框上,突然就不動了。

“桂,桂蘭,我們小燈長起來了。”王德清喃喃地說。

“跟她們班同學比,還是瘦。小小年紀,整天鬧頭疼的,唉。”董桂蘭捏了捏小燈的肩胛骨,歎了一口氣。

小燈覺得遍身貼的都是眼睛,就趕緊窸窸窣窣地找毛衣套上。鑽出頭來,把衣服抻平了,擼下了一地的眼睛。一扭頭,突然看見了董桂蘭臉上的血跡。

“媽,你怎麼了?”小燈指著董桂蘭的下巴問。

董桂蘭用手背擦了擦,說這顆痣也不知怎麼了,最近老出血。今天看醫生,要些藥膏抹一抹。

都洗漱過了,三人就坐下來吃早飯。早飯是牛奶麵包,小燈勉強喝了一小杯,就擱下了,去拿書包。董桂蘭追著讓把那剩的都喝完了,三人就兵分兩路出發——小燈上學,王德清陪董桂蘭去醫院看病。

董桂蘭那天穿的是一件印著藍花的灰布對襟棉襖,脖子上圍了一條黑色的羊毛圍巾。棉襖很新,在肩膀袖肘處綻出許多厚實的皺紋來。風很大,圍巾一出門就給刮得飛飛揚揚的,像一隻折了翅的鷂子。早上洗完臉董桂蘭抹過一些防裂霜,茉莉花的香味被風吹送得很遠。天開始下起了雪霰子,窸窣地砸在地上,仿佛是過年炒花生栗子時沙粒滾過鐵鍋的聲音。這些顏色氣味聲響構成了小燈對健康的董桂蘭的最後印象。

都走到路口了,董桂蘭又跑過去,往小燈手裏塞了一張五元的票子。小燈隻覺得董桂蘭那天走路的樣子有點兒怪,一腳高一腳低的,好像鞋子裏進了石子。

“萬一媽回不來,你中午自己買碗麵吃,牛肉的。”

當時無論是小燈還是董桂蘭都沒有意識到,這竟是一語成讖——董桂蘭在這個清晨從家裏走出去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她當時就給留在了醫院。

肺。肝。癌細胞已經爬滿了這兩個部位。可是癌細胞最早卻不是從那裏滋生出來的。發源地是那顆已經在她下巴生長了多年的黑痣。董桂蘭得的是惡性黑色素瘤,晚期,早已轉移。從最初的診斷到最後去世,不過一個月的時間。

董桂蘭是在臘月廿五晚上死的,她終究沒有走完她的本命年。

董桂蘭的死正符合了當時一些關於教師待遇中年知識分子健康問題之類的時髦話題,所以就被演繹成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追悼會上,各級頭麵人物都來了,報紙電台電視台蜂擁而上。學生、家長、同事、領導,眾人都哭得驚天動地的。

可是小燈沒有哭,小燈的眼睛若兩個冰窟,有寒氣徐徐流出,將一張臉都凝聚成霜。哀樂聲中董桂蘭的骨灰盒被遞到了小燈手裏,小燈的嘴唇翕動著,輕輕說了一句話。眾人不知道小燈說的是什麼,隻有站在身邊的王德清聽清楚了。

小燈說的那句話是:“你騙了我。”

當然,也隻有王德清明白小燈的意思。當年把小燈領回家的時候,一路上小燈隻問了一句話,不過這句話她一連問了三次。小燈問你們會收留我多久?這一句話問得董桂蘭眼淚漣漣。董桂蘭摟了小燈,反反複複地說:“一輩子,一輩子,我們一輩子都和你在一塊。”

葬禮完後回了家,王德清就病倒了,高燒,一陣一陣地打著擺子。小燈端了藥,喂王德清吃了,突然問:“你呢,你也會走嗎?跟她去?”

王德清看見小燈的臉,仿佛一夜之間變得棱角尖利起來,那尖利是一層外殼,裹住了所有其他的情緒,而害怕卻如一片霧氣,在外殼薄弱之處冒出絲絲縷縷的馬腳。王德清抱住小燈,撫摸著小燈馬鬃一樣硬挺的頭發,忍不住號啕大哭,哭得一臉鼻涕。

“燈啊,爸爸不會,絕對不會,離開你。這世上隻有,隻有咱爺倆了。”

王德清的手撫過小燈的額小燈的眉眼小燈的鼻子小燈的嘴唇,呼吸漸漸地粗重了起來,鼻息猶如一隻小馬達,呼呼地扇過小燈的脖子。王德清的手哆哆嗦嗦地伸進了小燈的衣領,停留在那兩團鼓起的圓塊上。王德清的手指在那個半是堅硬半是柔軟的地方揉搓了很久,後來便繼續向下遊走,伸到了小燈的兩腿之間。

王德清的指尖如蟲蟻一樣,一路爬遍了小燈的身體。那蟲蟻爬過的地方,卻生出些酥麻的熱氣,熱氣之下,身體就漸漸地濕潤了起來。

小燈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推開他,推開他,小燈的身體卻癱軟在那未曾經曆過的濕潤裏,動彈不得。小燈的心和小燈的身體劇烈地扭鬥著,小燈瑟瑟地發起抖來。

“別怕,燈,爸不會害你,爸隻是。隻是想好好看看你。”

王德清脫光了小燈的衣服,將臉近近地貼了上去。小燈的身體魚一樣地閃著青白色的光,照見了王德清扭成了一團的五官。突然,小燈覺得有一件東西杵了進來——是一根手指。那根手指如一團發著酵的麵團,在自己的體內膨脹堵塞著,生出隱隱的痛意。小燈突然狠狠地伸直了腿,王德清沒防備,被一腳蹬到了地上。爬起來,聲音就碎得滿地都是。

“爸,爸隻是太寂寞了,你媽,很,很久,沒有……”

第二個星期王德清輪休回家,小燈沒在。屋裏留了一張紙條:

我去同學家睡覺,別找我。

紙條沒稱呼也沒落款,是用一把削水果的尖刀紮在臥室的門上的。

那年小燈十三歲。

1994年春唐山市豐南縣

這年春天李元妮家新蓋了一座兩層樓房。樓是方方正正的磚樓,外牆貼了一層雪白的馬賽克。二層有一個陽台,用欄杆圈圍起來。欄杆也是雪白的,圓柱上雕著精致的花紋,遠遠看上去,像是一個又一個站立著的細瓷花瓶。門是鋥亮一扇的大鐵門,上方是一個鏤花的扇麵,正中貼了一張鯉魚戲水的年畫。這樣的樓房,幾年以後,將是所有鄉鎮新屋的模式,可是在那時,卻是一條街上的奇景。完工那天,爆竹尖利地響了幾個時辰,滿天都是驚飛的鳥雀。一街圍看的人裏,說什麼的都有。

樓是李元妮的兒子萬小達寄錢來蓋的。

其實在老家蓋樓並不是小達原來的計劃。小達原來的設想是帶著母親去南方定居。小達和母親為這件事討價還價了兩年。李元妮不去南方的托詞有好幾個版本,比如故土難離,比如適應不了南方的暑熱,又比如不想妨礙年輕人的生活。這些托詞都沒有讓小達死心,最後讓小達死心的是另一句話。李元妮說我們都走了,你爸你姐的魂回來,就找不著家了。這句話讓小達沉默無語。

街坊裏關於李元妮的兒子有許多的猜測。有人說小達在深圳買賣股票掙了一點兒小錢,也有人說小達認了一個有錢的女人做幹媽,也有人說小達在廣州辦服裝貿易公司發了幾筆大財。對於所有諸如此類的猜測李元妮始終微笑不語。她神秘莫測的表情其實僅僅是為了遮掩她對兒子行蹤的一無所知。

其實這條街早已是重建過的,鄰居也已經換過了一茬。可是在地震發生多年之後,李元妮在一條街上依舊招著人恨。

李元妮在地震中死了丈夫和女兒,剩下一個兒子也是個獨臂的殘疾人。可是這都不是李元妮招人憐或招人恨的原因。地震中失去親人的家庭到處都是。一場地震把人的心磨得很是粗糙,細致溫婉的情緒已經很難在上麵附著。人在天災麵前是無能為力的,人既不能找天老爺算賬,就隻能選擇認命。就像是一個暗夜趕路的莊稼漢,踩到一塊惡石上摔得頭破血流,傷疤是永遠地留下了,他還不能記恨石頭,他隻能裹了傷口繼續趕路。

天災來臨的時候,人是彼此相容的,因為天災平等地擊倒了每一個人。人們倒下去的方式,都是大同小異的。可是天災過去之後,每一個人站起來的方式卻是千姿百態的。平等均衡的狀態一旦被打破,人跟人之間就有了縫隙,縫隙之間就生出了嫉恨的稗草。

李元妮招人恨的原因,是因為她是站起來走在最前麵的那個人。

萬師傅死了,李元妮拿了一陣子救濟金之後,就給分配到一家餐飲廳當開票員。餐飲廳營業時間長,兒子小達放學回家後一直沒有人照看。有一天小達的奶奶來看孫子,發現小達為了煮一碗麵吃,竟被一壺開水燙得渾身是泡——小達那時還不太習慣用左手做事。老太太蹲在地上哭了個天昏地暗,又吵到李元妮的工作單位,堅決要把獨生孫子帶走。李元妮一狠心,就把工作扔了,回了家。

李元妮辭工之後,就跟娘家借了些錢,買了一台縫紉機。又等到小達學校放假的時候,帶上小達去了一趟天津,在一個遠房表姐家裏住了一個多月,跟人學了幾招裁剪的手藝,回來就在家裏開了一間小小的裁縫鋪。李元妮從前在省歌舞團待過一陣,多少也見過一些世麵,向來對衣裝樣式很是上心,所以她剪裁出來的衣服,就和尋常街麵上看到的略微有些不同。

廣告在那個年代還屬於很新潮的一個詞,李元妮不懂。其實李元妮不懂的隻是打在紙上的那種死廣告,李元妮對於活廣告卻早就無師自通了。人穿了李元妮剪裁出來的衣服,行走在縣城有限的幾條街上,很快就招來了眼目。李元妮的活廣告源源不斷地給她帶來了新主顧,李元妮的小小裁縫鋪,生意出乎意料的熱火。她的日子,也就過得很有些滋潤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