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今夜難眠(1 / 3)

縣長馬英武走進賓館大廳,一眼就看見朝他走來的王老太太和孫長芹。馬英武躲也躲不掉了,孫長芹的眼神已經與他的眼神相碰,誰也不能回避誰的眼神。他內心一陣恐懼,但還是鎮定自若地迎過去了。

大概是三年前,他與這娘倆兒在縣城見過麵。

王老太太還是那個樣子,而孫長芹就不同了,比那時顯得還要年輕。她好像剛洗過澡,濕潤黑亮的頭發,綰成一個好看的髻,巧妙地盤在腦後。她穿著黑色的連衣裙,映襯得臉色更加白潤新鮮。她的眼角還是有了淺顯的皺紋,嘴唇飽滿,嘴角旁邊的小痦子使她顯得刁俏。粉色的絲織內衣很外露,使人分不清肉和衣服的界限。她的眼睛跟她娘年輕時的一樣,看見孫長芹就讓人看見了王老太太的當年模樣。但比她娘當年要風光,因為她比娘趕上了一個好時代。馬英武在接近她們娘兒倆的一瞬間,孫長芹的臉模糊了,模糊得像一瓣一瓣的小橘子。怎麼會是這樣的感覺呢?

孫長芹甜甜地喊了他一聲:“英武,可等到你啦!”

馬英武故意躲開孫長芹火辣辣的目光,先與王老太太握了手,還親切地喊了一聲“王大媽”。盡管孫長芹的爹早已死去了,他一直這麼叫著,王老太太也習慣了。王老太太拉著馬英武的手,笑成了菊花臉:“瞧瞧,英武都當上大縣長啦!”馬英武與孫長芹握手的時候,感到孫長芹的手很涼,還有些微微的顫抖。他們沒有說話,雙方隻是會意地點點頭。

馬英武把她們帶到賓館的餐廳裏坐下。剛一坐,王老太太就先聲明了,這頓飯她們的公司來請。

馬英武微微笑著說:“我請王大媽吧。”

王老太太說:“大媽給英武接風!”

孫長芹在一旁笑著說:“你們誰請我都去吃的!”儼然一副討債的模樣。她不時扭頭看牆上的鏡子,看鏡子裏的自己。回過頭來時就問馬英武說:“我是不是老啦?”馬英武最懂得這類女人的心理,當她們同男人說自己老了或醜了,那就是等你誇她漂亮年輕呢。馬英武並不違心地說:“長芹真是越來越年輕啦!吃了什麼靈丹妙藥啊?”

孫長芹很開心地笑著,露出了滿口的牙齒。盡管她的牙齒像白玉似的好看,仔細一瞧,馬英武還是從她的牙根兒的蟲洞裏看出了她的凶惡。馬英武常常根據人的牙齒來判斷女人的善惡。女人是什麼?女人是牙。好女人是好牙,壞女人是壞牙!壞牙的女人一旦咬住男人就會讓你永遠記住她的魔力,以及由她的魔力帶來的恐懼。

菜點好了,王老太太問馬英武:“喝什麼酒?”

孫長芹很武斷地說:“喝洋酒,XO或人頭馬什麼的!過去英武經常出國,他喜歡喝洋酒!”

王老太太說:“那就喝洋酒!是不是?英武——”

孫長芹的語氣使他失去了解釋和辯白的可能。馬英武驚歎孫長芹的記憶,他隻在縣城請她吃過兩次飯,她就將他愛喝什麼酒記住了。的確,連馬英武自己也不明白自己這個雪蓮灣滾出來的木匠,為什麼愛喝洋酒。他經常問自己,你這胃是故鄉的高粱米酒泡出來的,你頭頂剛幾天前不頂著鋸末子嗎?為這,妻子賈梅說自己出國後,一定把馬英武帶到國外去。而老嶽父就不這樣說了,叮囑他把洋酒戒了,當領導幹部要格外注意。一來經濟原因,二來脫離群眾——一個喝洋酒的基層幹部能夠與老百姓同甘苦共命運嗎?他把洋酒就戒了。他淡淡地說:“長芹真是好記性,我是喜歡喝洋酒。不過,太貴了,再說讓人看見也不好!就喝點白酒吧!”

孫長芹任性地說:“不行,就喝洋酒!你在官場上喝啥酒我不管,今天是咱自家人聚會,必須喝個痛快!”

馬英武擺擺手說:“我下午還有個辦公會,意思一下就算啦!”

孫長芹生氣地站起身,親自到服務台拿來一瓶人頭馬,急急地打開。馬英武覺得她的脾氣和意誌都無法抗拒。他默認了。

孫長芹很嫩的纖手上濺滿了酒液,在他眼前晃來晃去。她站在那裏猶如一條朦朧的黑影,似讓他感到很陌生,可這原本是他多麼熟悉的身影呢?他的腦袋像是有什麼東西給炸開了個洞兒,積存了很久的東西又漫了上來……

對麵的老太太叫王美花,是孫長芹的母親,從另一個角度上講,王老太太也是他馬英武的母親。他餓得要死的時候,他也曾吃著這個老太太的奶水哩。盡管是隊長安排的,還給王老太太記著工分,可他畢竟吃了她幾個月的奶水。馬英武與孫長芹產生感情是在上學的時候,這感情與他們一乳喂養是有關係的。

過去馬縣長家裏孩子多,生活十分緊巴。一次,一連三天馬英武啃著書包裏的鹽疙瘩,餓得小臉發青,回家的路上就暈倒了。孫長芹一直跟著他,吃力地將他背起來,背到自己家裏,給他煮粥喝。王老太太對韓丙奎一家有仇,可對這個抱養的馬英武沒仇,幾次找隊長要將他抱養過來。韓丙奎死活不答應,罵著,你們是啥出身?俺家窮是窮點,可俺們家根紅苗正,過到你們家孩子的前程就完了。孫長芹聽母親說過,小時候馬英武去隊裏的船上偷過東西。他偷了一書包棉籽餅,發了黴的棉籽餅。那是很黑的夜晚,他被隊長抓到之後,捆綁在大隊部裏。這恰巧給路過的王美花瞧見,王美花跪下跟隊長求情,孩子還小,放了他吧,張揚出去孩子還怎麼做人?馬英武記得,王美花膝蓋都跪出血來了。隊長問她為啥對這個小雜種這麼上心?王美花流著眼淚說,他吃過俺的奶水,俺就心疼他。王美花後來與隊長說,你要真不給麵子,就拿俺換下孩子吧!隊長的階級鬥爭觀念很強,就真的拿王美花替下了馬英武。後來在全村召開批鬥王美花的大會時,小小的馬英武心如刀絞,躲在一個小角落裏哭去了。這是馬英武心裏永遠欠著王老太太的情債。

馬英武欠孫長芹什麼呢?他與孫長芹的感情是從上初中的時候開始的,現在看來,這不幸的感情可能是個怪圈,無論朝著哪個方向走,好像都沒有出路。那時的孫長芹就愛上他了,是無意之間的事。少女最初的情感萌動是默默和偷偷的單戀。她經曆了見他臉紅,悄悄地審視他,到大膽追求他的階段。許多瑣瑣碎碎的小事,馬英武幾乎記不清了,他永遠不忘的是那個夜晚。他和孫長芹等幾個同學去海汊子裏撈蛤蜊,大雨幾乎將他們衝散了,隻有長芹緊緊地拉著他的手。他和孫長芹背著蛤蜊到看船佬六指爺的小泥鋪子裏避雨。六指爺不在,就他們兩個人。打雷的時候,孫長芹驚叫了一聲,靠在他的懷裏。他忘記她當時說了一句什麼,隻覺得她的聲音裏有肉感,聲音像是從身體裏飄出來的,像花蛇一樣緊緊地纏住了他。她飽滿的胸脯頂著他的腰了,他以為是她的手頂他,他本來是想拿開她的手,卻摸著了她的乳房。她紅著臉用蚊子一樣小的聲音喃喃:“英武哥,你真壞呀!”他就摸上去了,感覺她很嫩,她的皮膚很嫩,一種濕潤細膩的嫩,連她的心也很嫩。她抱緊了他,任他脫掉她的衣服,借著閃電的光亮,他看見了兩個白白的東西,整體看是模糊的,局部又是清晰的,逼真的。這個時候,孫長芹抖了,額頭上冒著汗,像條美人魚在他懷裏翻來覆去,把他給弄迷糊了。他聽見她說:“俺好怕,俺好怕——”平時是他怕孫長芹,此時他不怕了,覺得渾身燥熱而興奮……可是,馬英武參加全國第一次高考之後,就告別了孫長芹。